第414章 賣火柴的小女孩的養母 43
人是一中適應性很強、又或者說是容易麻木的生物。
哪怕面對的是死, 只要多死過幾次,也就能習慣了。
上一世的葉棠活到了九十歲的高齡,在她去世之前,她已卧病在床長達兩年之久。這兩年之中的每一天, 葉棠都能感覺到自己命不久矣。然而儘管如此, 因為有伴侶的照顧與鼓勵, 她還是努力地多活了兩年。
她的伴侶年紀比她還大, 卻始終精神矍鑠。他吼起徒子徒孫來中氣十足, 連窗戶上的玻璃似乎都會跟著震動。
習慣每天早上九點,在洗漱過用過早餐之後就開始彈鋼琴的他在葉棠昏睡的時間變得越來越長之後將自己練琴的時間調整到了午後。
這個時間葉棠通常醒了。她會在女兒與內閣的輔助下處理一些公務, 對重要的國務進行指示。
她的伴侶彈著鋼琴等她, 他的琴聲正好隔絕了有可能存在的偷聽。
如果葉棠醒來時「恰好」沒有公務需要處理, 她的伴侶就會推著輪椅帶她出去散步, 又或者把她抱到鋼琴椅上, 與她坐在一起, 兩人四手連彈。
葉棠彈不動的時候就會靠在他的肩上,他也會吻吻葉棠的額頭, 一手摟著葉棠的腰, 一手隨性地讓鋼琴奏出溫柔到像是在安撫人的旋律。
即便葉棠在此之前已經度過了許多次的人生, 也沒有任何一次的人生像這次一樣允許她與愛人一起走到了白首。她與愛人相依相伴的時間之長,甚至超過了葉棠某幾次的人生。
在葉棠的意識已經不再清晰、她知道自己大限將至的那個晚上, 戴著氧氣面罩的葉棠艱難地掀開眼皮, 想要最後再看一次自己心愛的伴侶。
那人果然就在她身邊。他始終握著她的手,她的觸覺卻已經失靈了——之前感覺杯子沉重到像是鐵板的她這會兒感覺不到戀人握著自己的力道。她看不清他的臉,也聽不清他的聲音。
她只知道他流著眼淚,望著自己吞下了整整一瓶藥片。
這還不夠。
他又單手旋開另一瓶葯,用力咽下那些白色的藥片。
「不、不要……」
葉棠本能地明白了他在做什麼。為了阻止他, 她試圖動一動。
可她的身體太沉了,實在是太沉了。她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還是那人因為聽到了她發出了聲音,將耳朵湊到她的唇邊時手一抖才打翻了剩下的藥片。
她和他,他們都垂垂老矣。她們的臉上、手上都布滿了皺紋。
但在對視的這一刻,她們似乎又回到了年輕的時候。
她還是那位穿著禮裙迤邐而來的女士,他還是那位古板、嚴肅、不知浪漫為何物的音樂教授。
當樂曲響起的時候,他會將右手放在胸-前,低頭問她有沒有能與她共舞的榮幸。而她會把戴著手套的手放入他的掌心,任由他緊緊握住。
那真是美好的一生,美好到葉棠不捨得忘掉,不願意忘掉。
區區二十年的光陰,還不足以磨滅葉棠對他的記憶。
「是誰?你無法忘懷的人,是誰?」
「這重要嗎?你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
葉棠雖然在笑著,她的笑容卻令瑟維斯、奧柏蘭乃至戴斯都覺得冷淡。
就站在葉棠面前的伊扎克更不用說了,他能夠感覺葉棠對他豎起了他這一生都無法跨越的高牆。
「……也對。」
眉頭緊皺,伊扎克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告訴自己:你要冷靜。你要清楚你的情感不是該被擺在第一位的東西。
「確實,無論你喜歡誰,無論你無法忘記的是誰,這些都不重要。」
「沒有感情也可以,只是名義上的妻子就行了。你可以把我的提議當成是政-治聯姻。」
「這場聯姻里我們只是共享姓氏與資源。你可以隨意地利用我、利用伊諾克斯家、利用我們反對派擴大你在教會裡的影響力,也不用怕教會和皇室里還有人針對你——想要針對你,他們需要先跨過我的屍體。」
這樣就好。
是的,這樣就好。
倘若能保護曾經照耀過自己的這束光,那麼就算自己什麼都得不到也沒關係。
他不會去打擾她、騷擾她,也不會強迫她回應自己、報答自己。他渴望的只是一個讓他能名正言順地成為她的劍與盾的機會。
他都做到了這個地步,就算是絕情的伊蓮·瓦倫丁也能稍稍讓步吧?
「抱歉,我拒絕。」
「……!」
放在身側緊握成拳的手再次一緊,伊扎克難以置信地張口,想要質問葉棠。葉棠的食指卻按在了他的唇上,阻止他說下去。
「我不會嫁給任何人。……非人也不會。哪怕是天上的主降臨到我的面前,我也不會與他結婚。」
為了貫徹自己的理念,上一世的葉棠堅定地不婚。
那樣給予她愛、也為她所愛的伴侶尚且不能讓她打破自己的信念,她怎麼可能會為了區區的權利與地位還有安全就嫁給伊扎克呢?
「那你是打算與我、與我的家族以及整個反對派爭奪對教會的影響力嗎?」
「哎呀?我可沒想到伊扎克你居然是這中不依靠聯姻就無法與人結盟的人。」
葉棠放下了自己輕按在伊扎克唇上的手指。
「……真是厚臉皮啊,剛拒絕我的求婚,就要我成為你的同盟。」
嘴上的話不好聽,笑容中也充滿苦澀,伊扎克的話音卻並不尖銳。
他早該想到的不是嗎?吸引了他的伊蓮·瓦倫丁就是這樣的人。無論什麼時候,無論什麼狀況,她都不會委曲求全,拿自己的感情與身體當籌碼。
即便知道無法與她成為更為親密的關係,她的智慧也令人難以放手。於是再恨她的無情與絕情,只要還有理智,便無法抗拒與她成為同盟。
「這我倒是承認。」
葉棠笑笑。倒了半杯壺裡還溫熱著的薑茶遞給伊扎克。
「言歸正傳,伊扎克,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
加拉赫的死被皇室視為一個衝擊教會的絕好機會。因為空出的樞機主教之位必然引發爭搶。
中央教會本身就不是鐵板一塊,遑論還有地方教會在一旁虎視眈眈。無論下一個坐上樞機主教的人是誰,一定會有其他的神職者不服。
如果不能儘快解決過去在加拉赫手中的權利流向誰的這個問題,整個教會從上到下都會危如累卵。
「皇室雖然害怕你成為下一個掌舵者,但他們一定不會把西澤主教去世的消息封鎖太久。」
畢竟皇室還等著利用空出的樞機主教之位挑撥教會內部自相殘殺呢。
「以主之名,我發誓西萊特利斯能保證你的安全。那麼在無法殺死你的情況下,皇室和貴族能夠想到的路就只有一條了。」
「切斷你和外界的聯繫,保證你無法整合起屬於自己的勢力。」
伊扎克不知道葉棠哪裡來得自信,竟然敢發這樣的誓——西萊特利斯教會與修道院再是銅牆鐵壁,也無法避免火災的發生。如果皇室下令派出軍隊,配合當地貴族的勢力,必然能團團包圍住西萊特利斯。
就算只是利用燃油點燃西萊特利斯的外壁,高溫也能致使被困在壁內無法外逃的人被燒熟、被悶死。要是心再狠一點,還能向西萊特利斯的建築物內投擲火瓶,致使大火肆虐。
退一步來說,皇室和貴族害怕被人發現竟然燒毀教會、修道院,燒死神職者,軍隊也可以圍住西萊特利斯,不做別的,就是不準裡面的人進出,也不準與外界有任何的聯繫,就這麼硬生生地餓死神職者。
伊扎克的嘴角稍微動上一下葉棠都知道他在想什麼。
她笑了一下:「你想象的事情不會發生。」
天使與惡魔不光是她的眼睛,還是她的信使。從葉棠這裡學到了化學知識的不僅僅是蘇格,還有上百號孩子。
皇室和貴族可以派出軍隊來包圍西萊特利斯,不過前提是他們能到得了西萊特利斯。
修道院的孩子們早已熟悉化學試劑,想弄出點「惡魔的火焰」嚇嚇人,「天使的火焰」忽悠人,還是很簡單的。
再不濟往軍隊一定會路過的地方的水源下點料,埋點會爆-炸的東西,軍隊想要全須全尾地來到西萊特利斯的面前,那是絕無可能。軍隊要是帶上了燃油一類的東西,那更好,孩子們可以直接讓軍隊旋轉著被炸上天。
會保護西萊特利斯的還不只是孩子們。
西萊特利斯周圍的聚落從零星的小村莊星羅棋布,到連成一片,家家戶戶都受到西萊特利斯的庇護。一旦葉棠炸個信號彈上天,周圍幾十個村落的上千村民都會趕過來。
葉棠還和每個村子的村長都說好了,讓他們在派人趕來的同時,不忘把有人要襲擊西萊特利斯的事情傳播出去。
周圍鎮子上的人收到西萊特利斯受襲的消息,也會是同樣的作法,大部分人趕往西萊特利斯救急,小部分人繼續去其他地方通知。
這中輻射式擴散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讓最多的人知道西萊特利斯受襲。地方教會裡有與西萊特利斯交好的教會,中央教會裡也有葉棠的支持者。皇室和貴族有膽子悄悄滅掉西萊特利斯,卻不會願意被坐實意圖謀殺大主教、屠殺神職者的罪名。
到時皇室一定會強迫貴族擔下全部責任,哪怕是用殺死貴族全家老小的方式也會堵住背鍋貴族的嘴。
當然了,葉棠不會讓事情發展到那一步。
早在就任大主教不久之後,葉棠就已經與不少的地方貴族喝過「聖水」聊過天。她已經向貴族們「預言」過,皇室如果下令圍剿西萊特利斯,那麼前來助陣的貴族就必然是背鍋鬼。
貴族們當然不願意替皇室背鍋,可是貴族們也不能不聽從國王的命令。
所以葉棠給他們出了個主意:他們可以慢慢整備,再慢慢上路。路上可以因為風雪而迷路,也可以因為風雪而被阻,還可以因為風雪而丟失糧草。總之就是沒法及時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