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白狄倫·布杜魯的啞母20
黑色的煙霧在月光下凝出了人形, 這個沒有面目的人形旋即飄向了葉棠。
它像是一層影子,又像是一層薄薄的灰燼。當葉棠的手指不小心觸及到這層影子,她立刻感覺到了無盡的寒涼。
葉棠收回了透過「影子」的手指,而「影子」湊了過來。它像是想透過葉棠的眼睛看進葉棠的身體之中, 看清楚葉棠靈魂的形狀。它貼近到葉棠的連忙面前, 甚至微微碰到了葉棠的鼻尖。
像是被細小的雪花落在了鼻子上, 葉棠微微一動, 影子隨之後退。
「你是誰?你似乎知道預言?你也是占卜師?你占卜到了什麼樣的未來?」
月光穿透了說話的「影子」,葉棠看向「影子」的腳下,那裡果然沒有「影子」的影子。
這個「影子」不是活人。
那麼「阿巴那扎爾」和「阿巴那扎爾的兄長」恐怕也不是什麼活人。
「尊敬的阿巴那扎爾閣下,我是誰並不重要。我不知道你說的預言具體指的是什麼,我沒有占卜的能力。不過確實,我能在一定的程度上預見未來。」
沒有否定自己就是「阿巴那扎爾」, 「影子」徘徊在葉棠的左右, 他不能理解葉棠的眼睛里為什麼能有著絕對自信的光芒——要知道哪怕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巫師, 也不能保證自己的預言百分之百永遠是對的。然而在它面前的這個人類, 這個人類竟能如此肯定她預見的未來必然會發生。
……是的,他面前的這個人類毋庸置疑的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類,她身上沒有巫術的波動, 她也不像會使用異能的樣子。無法-正常說話的她連心靈感應都不會用,還要他一句句地去讀她的唇語。
「那你是預言家?」
「影子」歪過頭,又問。
葉棠輕笑了一下:「從魔法、巫術的角度上來說, 我不是。但從結論上來說,嗯……這麼說也沒錯吧。」
「影子」顯得更困惑了。
見狀葉棠好脾氣地解釋:「我的「預見」是一種基於各種條件的推斷。比如從您剛才的話里我就可以推斷出您確實是自稱「阿巴那扎爾」的巫師。並且您與戒神、燈神之所以願意幫助阿拉丁成為荷塞亞斯的蘇丹, 是因為有占卜師作出了「預言」, 說阿拉丁或許是能夠拯救荷塞亞斯的英雄。阿巴那扎爾閣下, 我說的對嗎?」
「……」
「影子」、阿巴那扎爾沒有回答, 葉棠便笑道:「我當您是默認了。」
「既然您默認了以上的內容,那麼根據我的推斷,您生前應該是荷塞亞斯的統治階級吧?為何能在死後繼續護佑自己所深愛的家鄉,你才成了現在這般模樣。你之所以還存在於這世間,便是為了幫助荷塞亞斯度過自己最大的劫難——」
葉棠直勾勾地凝視著薄煙狀的阿巴那扎爾。
「占卜師所占卜到的未來是這樣的:來自海那邊的國家打著「盟友」的旗號蠶食了荷塞亞斯,將荷塞亞斯變成了他們的殖民地。哈吉蘇丹作為一國之王本來應該保護自己的國家,然而為了自身的利益,他出賣了荷塞亞斯,背叛了他的人民。」
「即便推翻了哈吉蘇丹,荷塞亞斯依然會被其他的當權者賣給來自海那邊的侵略者。因為荷塞亞斯現在的當權者根本沒有把平民、把窮人當作是和他們一樣的「人」。在當權者的眼裡,平民與窮人只是一種可以提供勞動力的資源,這種資源可以源源不斷地再生產,哪怕用光了也能夠從別處進口到同等的資源。」
「賣掉用不盡的資源,享受自己的人生有什麼不好?將能夠產生-資源的土地賣給「盟友」,自己什麼都不用操心、什麼都不用管,只管到生活更加便捷、奢侈品更加琳琅滿目的國家去謳歌人生有什麼過錯?——如此這般,當權者們完全不認為自己的行為有錯。」
「你們意識到這些人與哈吉蘇丹並無區別,所以你們沒有選擇任何的當權者加以輔佐,而是選擇了阿拉丁……這個或許能領兵擊退侵略者的貧民男孩。」
興許是葉棠眼花,又或者是因為室內太暗以至於讓葉棠產生了幻視。她瞧見阿巴那扎爾的「身體」微微有些晃動。
「你們想讓這個沒有當權者思想的貧民男孩去做下一個蘇丹。指望以此來改變這個國家的命運。」
葉棠的一系列推論成功地勾起了阿巴那扎爾、燈神與戒神的回憶。
這一瞬,早已經不是人類的阿巴那扎爾彷彿又回到了幾千年前,站在了自己的宮殿里。
這時候這片大陸上還沒有「荷塞亞斯」這個國家,大陸也水草豐茂、沒有看不見盡頭的無垠黃沙。
「王啊,您真的要讓薩米基納將您的靈魂煉製成護符嗎?」
「咳咳……巴爾,你不是也聽過了瓦沙克的預言?」
「可是——」
「因波斯,你可願與我同去?」
「我願意。我的王啊,因波斯將永遠為您貢獻力量。」
「很好……咳咳咳……」
「這麼看來,我是無法阻止您了,王。那麼,至少把我也帶上吧。」
「巴爾——」
於是在這名王死去之後,他的陵寢里沒有屍體,只有一個黑色的護符。
大臣中擁有賦予人智慧與勇氣的異能的因波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可以呼喚出戒神的神戒。
王手下最強的一人、猛將巴爾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倒是一盞金子做的油燈被放進了卡拉斯城地下的宮殿里。
隨著時間的流逝,卡拉斯城沉入了地底,被黃沙掩埋。黑色的護符操縱了迷失在沙漠中的屍體,開始自稱「阿巴那扎爾」。阿巴那扎爾的手上戴著許許多多的戒指,其中有一枚尤其樸素……
「阿巴那扎爾閣下,您能夠看得到我的所思所想嗎?」
葉棠的聲音猛得拉回了沉浸在回憶中的阿巴那扎爾。
「……如果你願意給我看的話。」
葉棠點點頭:「那請您現在就來看吧。這樣您就會明白我為何敢向您承諾我可以比阿拉丁給荷塞亞斯更好的未來。」
阿巴那扎爾再一次飄向了葉棠。這一次他如同薄霧那樣籠罩在了葉棠的身上,裹住了葉棠的全身上下。
明明沒有實體,阿巴那扎爾卻像是被人一拳打翻在地,暈眩得難以克制。
——那是一種透過小石子窺見了宇宙洪荒一般的感受。極為龐大的資訊朝著阿巴那扎爾洶湧湧來,差點兒沒燒掉阿巴那扎爾的腦子。
他幾乎是用上自己全部地力量才甩開了葉棠,從葉棠的精神世界中撤出。
見阿巴那扎爾遠離了自己,葉棠微笑:「如何?」
變得更為透明稀薄的阿巴那扎爾如同水面上的波紋一樣搖搖晃晃,燈神與戒神都忍不住想要上前,卻被阿巴那扎爾制止了。
「……對你這樣的『人』來說,我這樣的存在,一定很可悲吧?」
幾千年前有一位王因為害怕自己死後無法守護國家、無法守護自己的國民,因此化為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
可他終究沒能庇護住自己的國家。那個龐大的帝國早已分崩離析,連名字都已經不存在於現在的世界地圖上。
哪怕已經到了如此地步,那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還是試著給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一個更好的未來。哪怕這片土地已經改名叫作「荷塞亞斯」。
「為什麼?」
葉棠垂下眼睫,長長的睫毛沾染上了月色的銀霜。
「相反,阿巴那扎爾閣下。我認為您這樣的人很了不起。」
國家就像人,人會出生也會死亡,國家亦然。
阿巴那扎爾如果想守護的僅僅是「屬於自己的國家」,那麼他的願望遲早會以破滅作為結局。
但如果阿巴那扎爾想守護的是這片土地上的人民,那些野草般的生命,那麼葉棠確實認為他是一位高尚的統治者。
「我們人類是很軟弱的。每個人都會不由自主地向著舒適的生活、奢靡的享受滑落。可您,阿巴那扎爾閣下,您沒有去享受死後永遠的寂靜與安寧,反而繼續徘徊在這世間,只為實現去守護對您來說有意義的事物……我不認為這是徒勞。」
哪怕沒有一個王國能夠永存。想捍衛自己的國家,以此守護自己人民的人依舊是偉大的。
「……那麼你是否已經明白我為什麼不親自出面,以『阿巴那扎爾』的身份為荷塞亞斯開拓未來了?」
「當然。」
葉棠睜眼。
同樣的決定她也做過。
人類的國家應該由人類去主宰。人類的道路要由人類去開拓。死去的亡靈,不屬於人類的力量被當作為異聞、傳說、故事、無稽之談的一環就足夠了。
阿巴那扎爾似乎笑了。
「我就將荷塞亞斯託付給你吧。」
他在月光里如輕煙一般搖晃兩下,竟然說出了如同調侃一般的話:「儘管你已經稍微超出了人類的範疇。」
「是嗎?我可是一直都把自己當人類看待的。我今後也會作為人類活下去。」
一人一影子在這一刻彷彿相視而笑,然而下一秒,葉棠的房門被打開了。
「……王后、乃醒嘞花(你醒了嗎)……?」
大著舌頭開了門的不是別人,正是在門口椅子上守著葉棠、結果守睡著了的艾瑪。
艾瑪一開門就驚悚地看到了兩個巨神的身影,可是等她閉眼發出驚叫叫醒了總督府二樓、三樓的幾乎所有人,她再睜開眼睛時又只看到坐在床邊的葉棠了。
「欸、欸?怎、怎麼會……?那、那兩個超級、超級巨大的男人呢……?」
艾瑪後退一步,結果自己把自己絆倒了。
亞瑟等人被驚醒,披了衣服拿上滑-膛-槍就往葉棠的房間沖,看見的便是艾瑪一臉疑惑。
「你-睡-糊-塗-了?」
葉棠用唇語這麼問艾瑪,在葉棠房間里什麼都沒找見的傑諾德得等人沒好氣地瞪著艾瑪,害得艾瑪因為心虛與害怕低下了腦袋。
葉棠很仗義地站起,擋在了艾瑪的面前,替她扛下了那些不友善的目光。
距離日出還有好幾個小時,幽暗之中沒人發現葉棠身上的睡裙之下多了一條項鏈,項鏈上掛著一個黑色的護符。也沒有人發現葉棠的右手食指上多了一枚外觀樸素的戒指。
更沒有人發現葉棠的床上、在還帶著葉棠體溫的被子下面有一盞金燦燦的油燈。
「……為什麼沒有回來?」
阿拉丁抱住了自己的腦袋。
「為什麼燈神和戒神還沒有回來!?」
輕薄的帳幔被風吹得輕輕搖擺,豪華的大床上阿拉丁像個瘋子一樣用力扯著自己的頭髮。
他很快就注意到自己右手食指上的戒指像灑入水中的鹽一般逐漸溶解在空氣之中。
「神戒!!我的神戒!!」
拿左手用力捂住右手食指的根部,像是只要這樣就能摁住不斷消失的神戒,阿拉丁卻沒有再摸到戒指的觸感。
「怎麼會……!?我的神戒呢!?戒神!戒神你在哪裡!?」
用力在自己的右手食指上搓啊搓,把皮膚都搓紅了阿拉丁才想起去摸自己一直寶貝地藏在懷裡的神燈。
他上上下下來來回回摸了塊十遍才終於肯死心地承認懷裡的神燈不見了。
「神燈!!我的神燈也不見了!!為什麼!?為什麼啊啊啊——!!!」
阿拉丁手腳並用地爬下大床,他四處尋找著神戒和神燈,只希望神戒和神燈是被自己不小心掉在了哪裡。
可是阿拉丁失去的哪裡只是神戒與神燈呢?
從花園裡的大象與孔雀開始,皇宮裡的東西一件一件消失。精美的迴廊花窗也好,噴涌著無限清水的噴泉也罷,所有東西都在阿拉丁的眼前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