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謝明瑤再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回到了溶雪宮。

  她眼前一片模糊,怎麼好像看不清東西了?

  糟糕,要是眼睛不好用了,那可太耽誤事了,她現在還不太會修魔,沒辦法依靠魔修的神識視物,現在又不能立刻將蓮燈拿出來問個究竟,謝明瑤有些急切地爬起來,手探向前方,緩緩碰到了另一人冰冷的衣料。

  「……檀冰?」她猜測著,嘴裡殘存著血腥味,語調沙啞,處處透露著病態。

  這一身傷真是除了不疼,哪裡都很真實。

  「我好像看不見了。」謝明瑤輕輕撫過那人的肩膀,衣料冷而柔軟,衣料下的手臂肌肉手感很好,隔著衣裳倒是真的看不出來他如此有料。

  謝明瑤手上頓了頓,憑著眼前模糊的景象靠近他:「我這是怎麼了?」

  他終於有了回應。

  「你傷得很重。」

  「比上次更重?」

  上次當然是被抓回來關進仙牢那次。

  那次和如今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但檀冰沒有如實告訴她,他只說:「本尊會治好你。」

  謝明瑤抿抿唇沒說話,只是靠近他氣息所在的地方想要看清他。

  漸漸的,她也就趴在了他身上,哪怕如此,他依然只是個模糊的影子。

  這破燈搞出身上的傷就算了,怎麼還把她眼睛搞瞎了?

  正尋思著要讓檀冰離開,偷偷和蓮燈見一面,就聽他問:「你怎會闖入鎮邪塔。」

  沒人會找死,所以檀冰並不認為謝明瑤是故意進去的。

  謝明瑤一臉天真無邪地望著他,身上的衣裳雖然除掉了血跡,但看著如今的她,檀冰依然可以回想起她滿身是血的樣子。

  那樣的她好像和記憶里的他重合了,這種微妙的彼此融合的感覺,讓他甚至都沒冰冷詰問她的想逃。

  相較以往,現在的檀冰有種難以言喻的、細微的、難以察覺的縱容。

  謝明瑤如此敏銳,自然有所察覺,但她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現,很純真地說:「我見你不對勁,好像很難受,便想著去山下尋宗主或者長老們來幫你,我怕你出事,好擔心的。」

  她拉住他的衣袖,靠在他冷冰冰的懷中,鼻息間淡淡的檀香和蓮花香令人心安舒適。

  「我本想走正門,又怕守門的人不准我下去,不信我的話,所以就想去找和上次蘇芷汐帶我下去時那種小路,還真被我找到了……」她好像很高興,「我就順著路下去,誰知路的盡頭不是崑崙,是……」

  似乎勾起了可怖的回憶,謝明瑤一個勁兒往檀冰懷裡鑽,渾身都顫抖。

  檀冰雙臂垂落,並未抱住她,但也沒有將她推開。

  「我也不知道那兒會是什麼鎮邪塔,那裡面好恐怖,有個大傢伙,長得像蛇又像龍,它好噁心,好可怕,它讓我……」

  她說到這裡實在說不下去了,把臉埋進他的前襟,很快,他的衣襟一片潮濕。

  若這是演技,那演技也太好了些。

  若這是真的……

  她當時毫不猶豫地跑開,頭也沒回一次,在溶雪宮亂跑誤入鎮邪塔,並非是想逃走?

  他在淬心池便發覺她進了鎮邪塔,沒立刻過去,一是身體還不允許,二是想讓她吃點苦頭。

  只有吃過苦頭,她才會學乖。

  問她為何誤入鎮邪塔,也是想引出她又想逃走,滿口謊言這件事來。

  可她的解釋,每一個字,每一滴眼淚,都與他所想的不同。

  檀冰挺直脊背坐在床榻邊,風吹起殿內輕紗白綢,他於白綢間的臉如真似幻,俊美無儔。

  「你擔心我?」

  謝明瑤清晰感覺到后腰搭上了冰冷的手,刺得她微微戰慄。

  「你怕我出事?」

  她呼吸一窒正要回答,便聽他繼續道:「我以為你巴不得我出事,這樣才好逃離崑崙。」

  謝明瑤猛地抱住他:「怎麼可能?」她情真意切道,「我怎麼捨得你出事?」她側臉蹭著他的頸項,他的呼吸始終平穩,好像不會因為她的曖昧動作或者「誠摯」話語動容分毫。

  「和你說些實話。」她忽然壓低聲音,靠在他頸間低聲道,「你突然出現在鎮邪塔里,輕而易舉擊退那些邪物來到我面前的時候,真的很……」

  她停頓了一下,才闔了闔眼接著道:「真的很令人心動。」

  檀冰一直平穩的呼吸終於有了絲絲變化,雖然細微,但謝明瑤離拿那麼近,感覺清晰無比。

  她說的倒也真是實話。

  那樣出現的檀冰真的很令人心動。

  拿到蓮花燈,離開崑崙就不再是什麼大問題,只看她什麼時候想走。

  既然隨時都可以走了,那就可以想想走之前還有什麼事要做了。

  視線好像清晰了一點,她慢慢可以看清檀冰如玉修長的頸項,上面還有淡淡的傷痕,她愣了愣,想到這是她曾經咬的。

  她手落在那傷痕上,不解地問他:「為什麼還沒好?」她回憶著書里的內容,「修士難道不該什麼外傷都會很快就好,並且沒有留疤的困擾嗎?」

  檀冰這次回答得很快,清冷的聲音微啞,很動聽。

  「本尊和他們,不一樣。」

  謝明瑤聽得耳根發癢,慢慢抬頭,憑著清晰起來的視線凝視他:「那以後會好嗎?」

  模模糊糊的好像看見他低下了頭,他漆黑如墨的發從肩頭滑落,柔軟微涼的髮絲有幾縷被風拂過他的面頰,那樣一個透骨清寒的男人,此刻卻因這幾根髮絲而泛起一種複雜的脆弱。

  「不會。」

  他答得很簡單,方才便落在她腰間的手一直只是放在那,不曾真的攬住她。

  謝明瑤也不在意,直直看著他道:「不會?為什麼?只是咬傷而已……還有之前你在淬心池,那是怎麼了?看上去很難受,現在好了嗎?」她好像很傷心,「你那時叫我滾……」

  檀冰忽然推開她站了起來,轉過身似乎要走,謝明瑤視線已經完全恢復正常,她看著他修長瘦削的背影,手撐著床榻說:「你要走了?」

  「你可以看見了。」

  她可以看見了,所以不能再靠的這樣近了嗎?

  謝明瑤猜測他話里的深意,用心地盯著他的背影,好像真能從一個背影上看出什麼。

  「我重傷在身,你不在這兒守著我嗎?你說會治好我的。」

  檀冰沒有回答,他徑自朝外走,謝明瑤下了床想站起來,但腿太軟險些摔倒,只能坐回床邊。

  抬眸望向前方,本該已經消失的人還在,只是離得很遠。

  謝明瑤稍稍思索,便知道該說什麼來給他最後一擊。

  她換了個憂慮的聲音,低低地說:「那隻告訴我,你現在,已經不難受了吧?」

  雖然是句沒頭沒尾的話,但他們彼此都知道,問的是檀冰在淬心池的變化是不是已經沒事了。

  檀冰站在殿門邊,迎面是崑崙的皎月和幾百年如一日的寒風。

  他不覺得冷,只一步步走下台階,如柔雲般繁瑣清雅的道袍襯得他身形越發清俊雋永,禁慾冷情。

  很久之後,謝明瑤才聽到一句猶在耳畔的回答。

  「無需擔心。」

  他走了,只是送了這句話過來而已。

  謝明瑤緩緩彎起嘴角,臉上半點柔弱擔憂都沒有了,她仰躺到床上,抬起手來看著自己細瘦的手腕,仔細思索著接下來要做的事。

  走肯定是要走了,走之前總得讓檀冰得到一點教訓。

  他讓她覺得令人心動不假,但之前對她的折騰和掣制也不假,隨意丟她進淬心池,在深淵之上嚇唬她,玩弄她於股掌之上,她這樣討厭被人桎梏的性格,真的不止一次想過之後要如何折磨他,羞辱他。

  這都不止是想想而已,她都會付諸行動的。

  可能那些事現在回想起來,在別人看來也沒什麼,對謝明瑤卻不一樣。

  她是個睚眥必報的人,會永遠記得哪怕一毫釐的仇怨,絕不會讓人在她這裡佔了上風。

  這是她保護自己,讓自己堅不可摧的方式。

  想到這裡,謝明瑤坐起身將床帳放下,對著儲物戒低聲道:「蓮燈,若我現在喚你出來,那個很強的人能發現你嗎?」

  儲物戒里沒有回應,謝明瑤不死心地又問了一遍,對方這才慢吞吞地給了回復:「若你不想他發現,我會儘力而為。」

  「那你儘力一些,然後出來見我。」謝明瑤當機立斷。

  很快,一陣金色的霧氣從儲物戒里升起,霧氣散去之後,蓮燈亮著微弱的火焰出現在她面前。

  「如此,他大約一時片刻發現不了異常。」蓮燈里傳出虛無縹緲的聲音,「有何事要吩咐貧僧嗎……主人?」

  她說自己是他的主人了,他還真叫起主人了。

  謝明瑤覺得好有趣,笑了笑說:「也不是什麼太大的事,說之前倒要先問問如何稱呼你?」

  這蓮燈里的神魂屬於一個和尚,謝明瑤親眼見過了,雖然看不清臉,但衣著打扮不會錯。

  之前看書太草草了事,一點都不認真,畢竟她真的覺得挺噁心的。她知道的情節不多,哪怕還記得也不詳細了,所以還是先搞清楚蓮燈的具體身份比較好。

  蓮燈很快低低道:「貧僧法號蓮舟。」

  「那你還記得自己變成這樣之前都發生了什麼嗎?你以前是怎樣的人?」

  這個問題大約很難,蓮舟許久都沒回應。

  謝明瑤知道時間不多,也不再磨蹭:「你慢慢回憶,什麼時候想起來了再說也不遲。當務之急,我想問你,能不能將我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出崑崙?」

  「崑崙……」蓮舟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半晌才道,「主人要出去的話,貧僧可以做到。」

  謝明瑤正要高興,就聽蓮舟說:「但主人恐怕要吃些苦頭。」

  爸爸在這裡吃的苦頭還少?謝明瑤根本不在意,直接道:「沒關係,你可以開始準備了,等時機成熟的時候,我會喚你帶我離開。」

  蓮舟應是,謝明瑤也擔心時間長了檀冰會發現異常靈力波動,說完事就把蓮燈收回了儲物戒。

  不啟動的時候,這盞燈就和一盞普通的燈沒有區別。

  做完這一切,心裡有了底,謝明瑤看著窗外的月色緩緩揚起了嘴角。

  夜晚啊……真的適合做很多事情。

  再次打開儲物戒,這次拿出來的可不是蓮燈,而是……

  檀冰的輕紗外衫。

  那次兩人在淬心池岸上和水下交鋒,她脫了衣裳,他便丟來這外衫罩著她。

  之後蘇芷汐搶走了這外衫又被她撿回來,那時候她就覺得未來能派上用場,現在……果然用上了。

  輕紗外衫質地極好,絲滑而輕薄,謝明瑤緩緩鋪開,將它整個蒙在身上。

  檀冰……好師尊,你好好等著,弟子會讓你有一個畢生難忘的回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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