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似乎除了歲歲,找不出一……
又過了幾日, 很快便到了大年三十。
因著要過年團圓的緣故,阿梨早早給劉嫂放了假,大年二十八起, 便叫她在家裡歇了。
書肆也早早關了門, 這條街上多是商鋪, 臨過年了, 沒了客人, 幾乎也都關了,往日里熱熱鬧鬧、人來人往的巷子, 忽的安靜了下來, 叫人還有些不大習慣。
大年三十這一日,阿梨難得睡了個懶覺, 等睜眼時,歲歲還躺在她懷裡呼呼大睡, 小豬似的, 臉蛋睡得紅紅的。
阿梨放低聲響, 幾不可聞從榻上下來, 走到窗戶邊, 輕輕推開一條縫,便見院里白茫茫的一片。
昨夜裡又下雪了。
院子被厚厚的雪覆蓋著, 院里那幾株桃樹的枝丫都被壓彎了,單薄的枝幹不負重擔,沉沉墜著。
唯獨水井那一塊, 因著井是中空的, 雪一落進去,便化作雪水了。
屋裡的爐子已經熄了,只留一點點餘溫, 阿梨忙推開門,才走一步,卧在舊棉衣上的阿黃就爬了起來,跟著她身後一起出來了。
雪頗厚,阿黃還是只肥肥的小狗,一踩進雪裡,就直接往下陷了進去。
它似乎是沒經歷過這樣的陣仗,直接就慌了,下意識跺著後腿,偏偏雪軟綿綿的,不好著力,越撲騰,越是驚起一堆殘雪,弄了它一頭一臉。
阿梨從雜屋取了一簸箕炭出來,便看見阿黃一腦袋的雪,怏怏地樣子,瞧見她,便可憐兮兮嗚嗚了兩聲,像是在求助。
阿梨險些笑出來,到底怕傷著阿黃護主的心,勉強忍住了,快步走過去,把它從雪地里解救出來,放到台階上。
阿黃自覺丟臉,尾巴壓得低低的,眼睛可憐兮兮垂著,低聲嗚嗚了兩句,扭頭就回屋了。
阿梨也跟著進去,反手將門關上了,給爐子添了些炭,又將窗戶打開了些,以做透風。
她看了眼榻上睡得正香的歲歲,便去灶屋弄些早膳。
阿梨還沒回來,不曾想,屋裡榻上的歲歲倒是先醒了。她朝左右看了看,沒瞧見自己最喜歡的娘親,黑琉璃似的大眼睛里,頓時蒙上了一層白霧,開始哼哼唧唧地小聲哭。
阿梨從廚房回來,左手端著給歲歲準備的米糊,右手則是她的早飯,一小碗肉醬面,一進門,看見的便是這麼一副畫面。
女兒坐在榻上,金豆豆直往下掉,一副委屈壞了的模樣。
阿梨自然心疼,微微揚聲安慰自家女兒,輕道,「歲歲不哭,娘在呢……」
歲歲聽見聲音,抬頭看見娘親,顧不得哭了,哼哧哼哧便往阿梨的方向爬過來。
偏她昨日是跟著阿梨睡的,沒睡搖床,床榻四周只用了些薄被擋著,眼瞅著就要爬過那被褥了。
阿梨顧不得手裡的碗,飛快往一旁的桌上一放,朝床榻的方向跑過去,在歲歲爬到床榻邊沿前,穩穩一把抱住了歲歲。
阿梨心頭嚇得直跳,后怕不已,這大過年的,真要摔出個什麼事,她都沒地方找大夫給歲歲看。
她微微鬆了口氣,把歲歲抱懷裡,溫溫柔柔哄她,哄得她止住了淚,才認真同她講道理,「下回不許這樣了,摔著可疼了。」
歲歲聽不懂,眨巴眨巴含淚的大眼睛,張張嘴,發出個類似於「n」的聲音,『奶』聲『奶』氣的。
她長大了些,開始有意識的模仿大人說話做事,從前沒什麼意義的咿咿呀呀聲,偶爾能表達出點意思了。
阿梨被女兒『奶』聲『奶』氣的模樣逗得『露』出個笑,也沒不捨得訓她了,低頭輕輕蹭蹭歲歲的鼻子,拉長了聲音,慢慢教她,「是娘——娘——」
歲歲眨眨眼,握緊小拳頭,努力半天,臉都漲紅了,憋出個:「n……」
阿梨無奈,又想起聽劉嫂說的,她家孩子便是先學會爹爹的,便又教歲歲,「那爹呢?跟娘學,爹——爹——」
歲歲繼續努力,拳頭握得更緊了,然後,「嘚……嘚……」
阿梨忍笑,一臉認真誇道,「我們歲歲真厲害,是天底下最最聰明的小姑娘。」
一轉頭,還是沒忍住,險些把眼淚笑出來。
倒是歲歲,彷彿從娘的語氣里聽出了對自己的讚賞,高高興興拍了拍手。
哄好了歲歲,阿梨便端了米糊來,一勺勺給歲歲餵了,等她吃飽了,自己才慢吞吞吃著肉醬面。
肉醬是鋪子里買的,阿梨只煮了點面,鮮香微辣的口感,阿梨吃得很香,額上都出了層薄汗。
用了早膳,阿梨便去了屋檐下,割了塊年肉,打算自己包餃子。
阿梨小時候過年的時候,薛母便會領著她包餃子,這也是她為數不多會做的吃食。
『揉』面、剁餡、調味……一樣樣,阿梨不慌不忙做著,反正大年三十也沒什麼事,正好打發時間。
歲歲還是頭一回看到餃子,好奇得不行,眼睛睜得大大的,一眨不眨盯著柔軟的麵糰。麵糰被娘『揉』成團團,又『揉』成長條,又切成一小塊,然後又成了圓圓的薄片。
圓圓的薄片被娘捧在手裡,這樣一下、那樣一下,然後就變得圓鼓鼓了。
歲歲驚訝張了嘴,嘴裡咿咿呀呀說個不停。
阿梨也不懂她說點什麼,只時不時應她一句,母女倆說得牛唇不對馬嘴的,居然也一副其樂融融的場景。
包好了餃子,便已經過了午時了。
母女倆起得遲,早膳也吃得晚,都還不餓,阿梨便隨手取了本話本,慢吞吞地念給歲歲挺,一本書還未念完,兩人都『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一覺睡醒,阿梨打了個哈欠,穿了鞋走到窗邊,輕輕推開窗,冷風呼呼吹進來,屋檐上有雪落下來,淅淅瀝瀝砸在窗台上。
雪不知道什麼時候忽然停了,大抵是方才睡覺的時候。
院里落雪還是厚厚的,天『色』卻有些烏蒙蒙,冬日裡入夜早,加上今日又是個雪天,阿梨一眼望出去,居然有種要到傍晚的感覺。
正這時,不知道何處傳來一聲爆竹聲。
聲音似乎隔壁那條街上傳來的,不遠不近,阿梨下意識回頭看了眼榻上的歲歲,小豬似的睡得倒是香,爆竹聲都沒吵醒她。
阿梨抿著唇笑了下,剛想將窗戶關上,便聽到遠處傳來的人聲,似乎是哪家『婦』人在喊出門玩耍的孩童。
「二苗——三丫——四娃——回家吃年夜飯了——」
『婦』人的聲響穿過空『盪』『盪』的巷子,過了會兒,大概是沒得到回應的緣故,又換了個男人的聲音。大概是那『婦』人的相公,男子聲音比女子高出不少,傳得更遠,聽上去也更清楚了。
「劉二苗——劉三丫——劉四娃——」
不多時,阿梨便聽到了小孩兒的喊聲,緊接著便是一陣嬉笑吵鬧的聲音。
阿梨想,大概是玩野了心的孩子們,被自家爹娘這樣一喚,終於想起回家吃年夜飯了。
阿梨邊想著,邊將窗戶關上了。
大年三十,挨家挨戶都關上門團圓了,父母兒女、夫妻姊妹、祖輩孫輩,其樂融融圍著一個桌坐,熱熱鬧鬧說著吉祥話,想來是很熱鬧的。
阿梨仔細想了想,自己似乎還沒經歷過這樣熱熱鬧鬧的年。
從前在薛家的時候,薛家人丁單薄,一家子只有薛母、薛蛟同她三個人,薛母又是寡『婦』,怕旁人是說閑話,更從不放爆竹,總是等旁人家放了爆竹,他們冷冷清清吃了年夜飯,阿梨便去收拾桌子洗碗去了。
後來進了侯府,那便是奴婢了。主子過年,他們下人比平時更忙些,恨不得一個人當兩個人使喚,一忙就要忙到正月。那些年,阿梨甚至是有些怕過年的。
再後來,她成了李玄的通房,倒是不用做事了,只是屋裡卻更冷清了。
香婉要回家,雲潤要陪姑姑,李玄要陪母親妹妹,她也還是一個人待著。
現在想想,大概是她同親人間的緣分太淺了,她很努力去珍惜身邊的人,但最後,似乎除了歲歲,找不出一個能陪她過年的人。
也幸好,還有歲歲。
雖然她連話都不會說,只會躺在床上呼呼大睡,餓了要哭、沒人陪要哭、『尿』了也要哭,小小的人兒,又嬌氣又難養。
但阿梨還是覺得慶幸,慶幸自己當初選擇生下了歲歲。
否則,她就太可憐了。
真是有些可憐了……
平日里,阿梨不會這樣矯情的,但大年三十這樣的日子,總是不大一樣的。阿梨平日里不去想這些,但過年的日子,便不想過於苛責自己,有些念頭,也從腦海里冒了出來。
其實她最怕冷冷清清了,她也很想答應三娘,去和秦家兄妹一起過年,熱熱鬧鬧吃年夜飯,看著院子里爆竹炸開。只是,說到底,秦家兄妹是家人,秦二哥同章姑娘是相愛之人。
她和歲歲呢,就只是外人。
平時再親近,關係再親密,過年的時候,湊到一起,總顯得生硬尷尬,總會格格不入的。
阿梨甚至有些自私地想,若是章姑娘再遲一個月出現,她是不是就不用一個人帶著歲歲過年了?
但這般想,阿梨心裡很快生出了濃濃的愧疚和自責,秦二哥和三娘都待她那樣好,她卻這麼自私,這樣實在不大好。
她太自私了。
不該這樣想的。
秦二哥同章姑娘遇到那麼多的磨難,有情人終成眷戀,那樣難得,她該為他們高興的。
阿梨心裡胡思『亂』想著,一會兒想起小時候在薛家過年的場景,一會兒又想起在侯府時忙得暈頭轉向的年,最後,腦海里唯一浮現出的記憶,居然是李玄。
是那一年的李玄,她在世安院過的第二個年,她放雲潤去陪姑姑,獨自一人吃了年夜飯後,便沉沉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李玄在屋裡,說要帶她出門。
她跟著李玄出門,去了個酒樓,在夜風裡凍得瑟瑟發抖,裹在厚厚的披風裡,一口一口喝著梨花酒,最後喝得醉醺醺的。
她喝得很醉,也不知道有沒有說什麼胡話,大概沒發酒瘋吧,否則李玄便是不罰她,也會冷落她幾日的。他那樣重規矩的人,見不得旁人胡來的。
阿梨出神想著,手上下意識剝著栗子。
栗子都是熟的,溫在爐子上,外皮還是暖的,外皮上有一個刀口,『露』出一點點香甜的果肉,阿梨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許久都沒剝出一個。
正這時,屋外傳來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
阿梨一怔,下意識抬起眼,朝窗的方向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