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都是巧合嗎?
天空飄下細雨,雨水中也帶著腥甜的銹鐵氣,像是一盆盆濃郁的血水被沖淡了倒下來,不多時,整個天地間又都是那種令人作嘔的腐臭味。
流芫彎下腰乾嘔了幾聲。
那隨著風的方向傾斜著落下來的雨絲,像是無孔不入的寒芒,還沒接觸到他們身上,就已經被靈力烘乾了,但仍讓人產生一種它落到了衣襟里,皮肉上的錯覺。
南柚的臉色也不是很好看。
孚祗手裡撐起了一把傘,七十二節傘骨,襯得他手指骨節根根分明,傘面是垂柳雲煙,春燕銜泥,一看就是貴女們用的東西,但由他打著,並不顯得秀氣,反而襯得他眉目如煙柳,帶著一層細雨朦朧的模糊和神秘之感。
南柚抿唇,朝他那邊靠了一點點,她飛快地抬眸,偷看他一眼,又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笑意漸漸溢出來。
流芫在此時靠過來,輕輕撞了下南柚的肩,擠眉弄眼道:「右右,你過來,我說件好事給你聽。」
南柚懶洋洋地靠在孚祗的肩上,眼睛半睜半眯,像只打盹的貓,聽到好事兩個字,頓時來精神了。
「姑娘,馬上就要下去。」孚祗淺聲提醒她:「不要走遠了。」
「我知道,說完事就回來。」南柚眼眸彎彎,裡面星辰熠熠。
兩個小姑娘規避開人群,在半空中行走,還刻意設了個結界。
「什麼事你這麼神神秘秘。」南柚見她難得如此鄭重,有些好笑地問。
兩姐妹親密得很,流芫又是個直爽性子,想說什麼就說,現在時間也比較緊張,因而她沒有賣關子刻意鋪墊,直接道:「你知道,我還有個玩得不錯的小姐妹,鮫魚族的小姑娘,叫玉筎。」見南柚不是很能想起來,流芫嘖的一聲,提醒她。
南柚終於有了那麼一點印象,她道:「她怎麼了?你想拉她進來?」
流芫點了下頭,看了看左右,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開口:「她是鮫魚族的小姑娘,家世相貌都好,兄長和姐妹特別寵她,年歲和我差不多。」說了半天,她看著南柚懵懵懂懂的神色,決定長話短說:「上次秘境,你們不是見過嗎?回去之後,玉茹就幾次三番跟我提起孚祗。」
「這次秘境,玉茹沒進來,她的第一爐丹藥快成了,離不得人,但在此之前,她讓我問問你的意見。」
「孚祗進鮫魚族,做她的駙馬,你同不同意。」
南柚在聽到駙馬這兩個字眼的時候,頭皮都快炸開了。
她眯著眼,細細地回想那個鮫魚族小公主的模樣,好半晌之後,才聽見自己的聲音,還算冷靜:「她自己的決定,還是鮫魚族也認可了?」
流芫:「她放棄了繼承權,身體又弱,未來必定也是留在族內養身體的,她確實很喜歡孚祗,而且聽著意思,她的父母也都同意。」
許是她臉色不太好看,有許是秘境中天氣太冷,流芫縮了縮脖子,小聲加了兩句:「他們能同意,肯定也是因為知道孚祗身份不簡單,慢慢成長,融合記憶,絕對會大有作為,這六界的未來,有他一席之地。」
南柚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棉花,棉花下面還點了火,一時之間,亂糟糟的,話都說不出來。
「這事我沒法給出答覆。」須臾,她摁了摁眉心,冷靜下來:「我答應過他,不會讓他做任何覺得勉強的事,包括日後的去留,都隨他自己的心意。」
流芫嘶的倒吸一口涼氣,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右右,你沒寬縱到這種程度吧?讓從侍決定去留?還是孚祗這種程度的大妖。」
南柚唇角扯動了下,還未開口說話,就見面容清雋的男子執著傘,一步一步走來,臉上像是蒙上了一層輕紗,除了那雙顯得十分溫柔的眼睛,五官並不真切。
他幾步到了跟前,等她們收回結界,才垂著眸,清聲道:「姑娘,花界的人來了。」
南柚深深吸了一口氣,抬眸,望進他的眼底,能看到小小的自己。
「走吧。」她捏了下鼻尖,像是被雨里的味道熏到了一樣,她邊走邊問:「這麼說,那兩個丟下清漾了?」
孚祗眉目溫柔清雋,傘面無聲無息朝她傾斜,就連回答她問題的那個嗯字,都透出不一般的繾綣意味。
南柚突然停下了腳步。
「姑娘?」孚祗跟著停了下來。
「孚祗,你對誰都這麼好嗎?」小姑娘兩條細長的眉皺著,有些不開心的樣子。
如此情景,孚祗一看,便明了。
他伸手,很輕地撫了下她烏黑的發頂,眼裡積蓄起笑意。
「臣只對姑娘好。」他的聲音低得能糅進風雨中,帶著往常的寬縱意味。
就是那種,她說什麼就是什麼,一切隨她開心就好的樣子。
南柚噎了一下。
「小六方才跟我說,鮫魚族的小公主,看上你了,想招你為駙馬,問我的意見。」半晌,她悶聲悶氣,和盤托出。
孚祗的臉色十分平靜,沒有怎麼吃驚,須臾,他問:「姑娘同意了?」
「這種事情,你自己說了算。」南柚長長的睫毛垂下來,聲音顯得有些低落:「什麼都問我,我怎麼知道,你要是想去,我又不能將你腿打折了綁在我身邊。」
這人鬧脾氣的時候,總是這副模樣。
這個時候,一旦順著她的話應下這件事,後面無數天,他絕對看不到一個好臉色。
孚祗像是想到了什麼場景,很淺地勾了下唇角。
「姑娘,該下去了,大家都等著了。」見穆祀和流焜望過來,孚祗開口提醒。
南柚從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聲,搶了他手中的傘,提著裙擺跑開了。
此時此刻。
連綿的雨絲落在臉頰上,流焜與穆祀側身而立,肩膀很快濕了一片。
「你夢到了什麼?」這是穆祀開口問流焜的第二句話。
流焜很久沒有出聲,就在穆祀以為他不會開口的時候,他低著頭,布置了一個結界,聲音嘶啞:「是真的嗎?」
穆祀手掌握了握,別過了眼,有些生硬地道:「我不知道。」
「你夢見的,是什麼?」流焜問他。
「右右的死。」四個字,一字一頓,宛若晴天霹靂,讓流焜再也生不出任何一絲僥倖心理。
修行的人並不需要睡眠,偶爾小憩,基本無夢。
所以,當連著三日,做三場事件相連的夢,甚至裡面的人,每一句話語,每一個動作,都清楚而明晰,分毫不差時,流焜自身已能察覺出端倪。
他的夢境里,是阻攔,是打鬥,最後,是一地的鮮血。
從他阿姐身體里流出來的,尚帶著溫度的鮮血。
夢中的他冷眼旁觀,望著這一切,在她和孚祗死後,他上前,細心地給清漾擦手,而後問:你真的那麼喜歡穆祀嗎?
他說:他並不是那麼想娶你。
他還說:你若是嫁給我,妖主之位,我可以奪來。
夢裡的清漾一身白裙,纖塵不染,她笑得溫柔,言語深情:南柚一死,我和他之間的阻礙就沒了。阿焜,只要你在,只要花界和星界在,穆祀不會對我很差。
流焜醒來的時候,一頭的冷汗。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突然做這麼可怕的夢。
事實上,他只見了清漾幾面,從小六那裡知道她和南柚的淵源之後,對她更加沒有什麼好印象。那次,她妄圖對狻猊動手被識破之後,若不是早早被遣回了花界,他身邊的暗衛,甚至都已經準備出手了。
就是這樣可以說是毫無交集的兩個人。
為什麼。
他不懂,他不明白。
這個夢,他光是在腦海里回想著,都覺得荒謬,覺得不可置信。
覺得…難以接受。
他這幾天,甚至連修鍊都沒有心思,只要閑下來,就會想起這件事,不敢閉眼,不敢回想。
神思恍惚,形容憔悴。
兩人對視,臉色都不好看。
但眼下的情形,沒有給他們留足夠的說話時間。
南柚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見到流焜的臉色,停下了腳步,有些擔心地問:「怎麼了這是,臉色這麼差,身體不舒服嗎?」
「沒事,還是老問題,心法不穩,現在已經調整過來了,阿姐別擔心。」流焜扯了下唇角,低著頭,聽見了自己下意識脫口而出的聲音。
「那等一下,你跟在我們後面,別逞強頭一個上,自己的身體最要緊。」南柚很耐心地叮囑完,見到他點頭一一應下,才轉頭凝視著下面那個無底深坑。
雨越下越密,裡面摻雜的顏色越來越濃郁。
諦聽已經變回了本體,它雙目緊閉,像是在細細感應著地下的動靜,除了低微的呼吸聲,周遭一片死寂。
某一刻,它驀的睜眼,眸中凶光暴漲,聲音像是悠悠的鐘,到了耳邊,又成了爆炸般的炸響。
「就是現在!」
說罷,它一馬當先,像是一顆從天際墜落的流星,率先沖向了地面深坑中蠕動的龐然大物。
穆祀,南柚,孚祗等人緊隨其後,場面十分壯觀。
那隻由無數黑霧凝聚而成的怪物揮舞著山一樣的臂膀,但又沒有發出絲毫的聲音,見到這麼多新鮮血肉進來,它高興極了,扭動著身軀,也不攻擊,而是敞開胸膛,像是在熱情迎接他們。
南柚身姿像一尾雲燕,十分輕盈,在空中躍動,手中的清鳳卻絲毫不內斂的吐露著鋒芒。
隨著南柚自身實力的增長,清鳳這樣成名已久的仙兵,才算是漸漸發揮出了它真正的實力。
兩者結合所爆發出來的傷害力,引得許多人側目,就連穆祀,都露出了些意外的神色。
刀尖刺中了黑色怪物的肌膚,緊隨而來的無數道攻擊像是從天而降的暴雨,噼里啪啦砸下來,但都沒有落到實處。
不斷的下墜,顛倒,再下墜。
腳才終於觸到地。
南柚和穆祀對視一眼,沉聲道:「領域。」
又是領域。
流芫不明所以,一邊警惕地觀察著四周,一邊問:「怎麼回事?剛才的東西呢?還有,奧義呢?」
他們可是進來找奧義的啊。
南柚覺得有點頭疼。
「接下來,要小心了。」她將聲音提高,讓處於黑暗中的大家都能聽見:「師尊常說,想要得到什麼,就得先感受什麼,這是他的領域,我們已經陷進來了。」
「大神使的領域,是什麼……」有人低喃,努力回想。
作為在場唯一一個迅速反應過來的人,流芫咬了咬牙,拉著南柚的袖子,閉上了眼,一臉的視死如歸。
「吞噬。」
南柚替他們將話補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