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從指縫間溜走,南柚的生辰日一天天逼近。
王城裡的人眼見著多起來,王宮外的驛站酒樓,格外熱鬧。
蛻變期的餘韻從骨子裡抽離,南柚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成長起來,小小的粉糰子,在前後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裡,身段拔高,樣貌轉變,就連氣質,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的臉依舊是小小的,柳葉眉,杏仁眼,膚色奶白,不是明艷得盛氣凌人的長相,但又因為鸞雀一族的血脈,不笑的時候,骨子裡的高傲疏離之意,便無法抑制的顯現出來,未來少君的威儀展露,血脈的力量漸漸顯露出來。
但她笑起來,又依稀還是小時候那個愛撒嬌的小姑娘,好看得不得了,眼眸彎彎,盛著秋水薄霧一般。
還有十日便是南柚的生辰。
這日一早,南柚就得到消息,妖族一行人已到驛站了。
其實早該來的,但因為族內的一些事耽誤了,也因此,妖主和流襄都未曾過來,陪著流熙等人來的是妖界的少夫人,南柚的舅母。
這兩日星界需要操持的事不少,星主和流枘忙得不行,就連龍主也被拉著幫了不少忙,很多帶著子孫和弟子前來的掌權者,都需要他們親自去見一見,表示歡迎,順便敘舊。
這些天,南柚受龍主之託,陪著南允修鍊。
兄妹兩倒也認真,一個學,一個看,相處十分和諧。
不得不說,南允天賦極高,一些淺顯的東西,看一眼就瞭然於心,感悟得非常快,短短兩個月不到的時間,進步喜人。
龍主現在走路都輕手輕腳,生怕打擾了他修鍊,一看見南允的狀態,就綳不住笑。
尋常小事倒也算了,但流熙三兄妹和她舅母來,南柚怎麼也要親自到驛站走一趟。
她跟南允說了這件事,本意是讓他一個人好好修鍊,但沒想到他非要跟著一起。
「你跟著做什麼?」南柚耐心地道:「昨日大伯讓你感悟的那段心法,你可還沒開始呢。」
南允丟開秘籍,又恢復了弔兒郎當的懶散本色,他無所謂地挑了下眉,道:「常聽你提起幾個表兄表妹,我都還未見過,今日同去見見,有何不妥?」
南柚與他對視片刻,敗下陣來,她妥協般地嘆了口氣,試探道:「那你回來,多感悟兩段心法?」
南允頓時皺眉,露出了一副「乾脆不去了」的神情。
也不知是為什麼,南允這個人,讓他修鍊功法,與龍主對戰,被當做沙包打,都沒什麼神情,沒喊過一聲苦和累,讓龍主欣慰不已,但一提起心法,他就不太行了,嫌棄之意根本不需要明說。
為這事,龍主這幾日急得上火,軟磨硬泡,好話歹話掰開了揉碎了講,最後沒了辦法,跟南柚湊在一起商量了下,每日開始劃一段讓他作為當日任務感悟。
「南柚,我問你。」南允突然笑了一下,一雙漂亮勾人的桃花眸微眯,整個人身上的銳利之氣被這個動作沖刷成了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意味,他帶著些玩笑的意味,問:「你那個二哥哥與我,你更喜歡哪一個?」
南柚不假思索:「我都喜歡。」
南允從喉嚨里嗯了一聲,是疑問而懶散的語調,重複了一遍方才的問題,「更喜歡誰?」
這人又來勁了。
南柚嘆息了一聲,轉過頭看了他一眼,面色不改地道:「下次六界賽,你進入前十,不,前三十了,再來問我這個問題。」
「到時候,我鐵定最喜歡你。」
南允用手指捏了下鼻樑,沉默半晌后,道:「當我沒說。」
南柚笑得肩膀聳了兩下,問:「那你到底跟不跟我一起去?」
南允擺了下手,一副勉為其難的模樣:「見見吧。」
「我對你那個二哥哥,挺好奇的。」
南柚再次聽他提及流鈺,有些奇怪地頓了一下,問:「你對我二哥哥那麼好奇做什麼。」
「非嫡非長,也沒聽說有什麼出眾的實力,但卻能讓你格外親近,當有不少過人之處。」
南柚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怎知我與他格外親近。」
「我長著眼睛呢,又沒摳下來當擺設。你每回與你大哥說的是什麼官腔話,跟流鈺說的又是什麼,我眼睛看不見,耳朵還能聽見呢。」南允微微眯了下眼:「在我跟前都一口咬死同樣喜歡,看來你更偏向你這位二哥哥。」
南柚一副懶得理會他的神情。
兩人很快到了驛站。
流芫見到她,嘴上不說,但彎彎的眼眸里蘊著的笑意就未消下來過,拉著她的手問東問西,好一會之後,才注意到一直杵在南柚身邊的南允。
饒是他體內靈力波動並不出眾,但那種悠然自若的氣質太惹人注目,一眼掃過去,就知非等閑之流。
這個時候,聽到動靜的流熙和流焜,都走了出來。
故人重逢,南柚也有些開心,她拉過南允,介紹道:「這是我堂兄,單名一個允,聽說你們到了,非要跟過來看一看。」
南允雖然平素不著調,但該正經的時候還挺正經,等幾人相互認識熟悉之後,南柚望了望他們身後,一副找人的模樣,她問:「流鈺呢?」
「他身體不好,在屋裡歇息。」
幼崽時的感情大多愛屋及烏,因為南柚的態度,流芫跟流鈺之間的關係,比千年前不知好了多少。
南柚頓時斂了笑,神情嚴肅下來,聲音不無擔憂:「他怎麼了?受傷了?」
流芫點了下頭,「我們其實早應該過來的,但我後來不是又跟你說,因為一些突發情況,得推遲一段時間么。」
南柚點頭,眉心微蹙,問:「流鈺受傷,跟你說的突發情況有關?」
流芫還想再說什麼,就聽到後面傳來一道淺而帶著笑意的聲音。
「——右右。」
流芫的身後,驛站的門側,靠著一個面貌出眾的白衣男子,笑起來的時候,狹長的鳳眸微微彎著,十分溫和好說話的模樣。
南柚愣了一下,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到了他眼前。
「都長這麼高了。」流鈺笑著道。
跟他表現出來的輕鬆愜意不同,南柚將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不放心地連聲問:「哪受傷了?嚴不嚴重?到底怎麼回事啊?」
小姑娘比記憶中長高了不少,樣子也變了許多,但這樣關切的話語和神情卻仍跟小時候一模一樣,讓流鈺有一陣極短暫的恍惚,心裡才生出的那絲悵然若失如雲煙般湮滅。
「沒事。」他扯了下嘴角,視線越過她,遙遙看向南允,道:「都進去吧,別讓客人在門口久站。」
流熙有事要出去,剩下的幾人便去了隔壁酒樓,點了個雅間,坐著吃茶。
流芫的性子一如既往,沒怎麼改變,身段比從前高挑了些,在熟人面前,活脫脫的一個開心果。
南允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將手中摺扇一收,若有深意地道:「我跟右右過來,是想看看,在那麼多兄弟姐妹中最得她喜歡的二哥哥,到底長了副什麼模樣。」他說這話時,神情輕鬆,語帶笑意,並沒有給人咄咄逼人的鋒芒之感,像是玩笑一樣:「做個對比,看看我是差了哪,給這丫頭嫌棄成那樣。」
幾人的目光頓時聚在了南柚身上。
說者有意,聽者更有意。
流芫是個直來直往的性子,她青蔥一樣的指甲在花紋雅淡的茶盞邊擦了一下,看了眼南柚,又看了下流鈺,托著腮,委屈道:「完了,右右,我突然好不開心。」
流焜依舊不怎麼愛說話,少年躥得很高,完全長開了,模樣俊朗,跟千年前瘦瘦的枯柴似的樣子差別甚大。可以看出來,他見到南柚后,心情不錯,但並不搭腔,他們說話笑鬧,他就靜靜地聽,睫毛垂著,看起來分外認真。
聽到南允的話,他飛快地抬眸,看了眼南柚,嘴角悄然往下抿了抿。
這就是不開心了。
「右右是這性子,就喜歡說這些不著調的,哄人玩呢。」流鈺有些無奈地道,神情間,完全沒有志滿意得的炫耀和驕傲之意,南允不由得多看了兩眼,而後便覺得索然無味。
沒意思。
南柚撫了撫流芫的長發,兩個姑娘身上的香味都十分好聞,混合在一起,整個靠窗的雅間都被幽淡的香包圍,她笑:「你聽他胡說八道呢,我分明說的誰都喜歡。」
流芫曾聽過南柚這個堂兄的某些不著調傳言,這句話只當是玩笑,並不真正放在心上。
流焜也沒有說什麼。
一刻鐘之後,南柚放下茶盞,睜得溜圓的眼睛像是貓兒一樣,她道:「等會我去瞧瞧舅母,她身子可好一些了?我母親忙著,抽不開身,但叫我帶了許多東西過來看望舅母。」
經歷了生流焜時的擔驚受怕,又生下小六,她舅母的身體虧損太嚴重,常年不斷葯。
「自從三哥血脈恢復之後,她心情好了不少,千年的滋養進補,已經將身體的虧空補回來一部分了。」流芫親昵地將腦袋靠在她的肩膀上,眯著眼輕聲道。
南柚點頭。
流焜是她舅母的心病,這塊心病一除,一直以來折磨自己的困擾沒有了,她修為本就不低,恢復起來自然也快。
南允不是很喜歡這樣的場合,加上與他們之間也不熟,他彷彿真的只是來看看流鈺的,現在人看到了,便先起身回去了。
南柚知道他的脾性,並沒有出言相留,只是在他走的時候壓低聲音反覆叮囑:「你自個說的,人看到了今日就多悟兩段心法,不準誆我。」
南允嘖了一聲,伸手胡亂地揉亂了她的發,哼了一聲,「你那麼多個哥哥,個個都管,管得過來嗎?」
南柚慢吞吞地回:「我那麼多個哥哥,就你修為比我還低,其他人才不用我操心。」
南允難得噎了一下,甩著袖子頭也不回地走了,神情彷彿活吞了一隻飛蟲。
回驛站的路上,流芫走在最前面,南柚和流鈺並排,流焜一個人遠遠地綴在後面。
「流鈺,你臉色很不好看。」南柚有些擔憂,她蹙著眉尖,小聲道。
「沒什麼大礙。」流鈺咳了一聲,手握成拳置在唇邊,忍下一股鑽心的咳意之後,他還扯動嘴角笑了一下,聲音輕得跟羽毛一樣:「方才你堂哥說的,可是真的?」
他們兩人關係從小就好,那個時候,南柚跟流芫流熙等人並不親近,小小的肉糰子,只圍著他叫哥哥,這多少讓當時極沒有存在感的他生出一種隱晦的滿足感來。
至少還有一個人,全心全意待他,歡喜他。
後來,她身邊有了別的哥哥,都是身份不低,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就連內向寡言的流焜,也全身心信賴她,依賴她。
他們都喜歡她,也能給她更好的庇護和助力。
這是一件好事。
流鈺一邊覺得這樣也好,一邊又總有種自家明珠被別人搶走的悵然若失之感。
但方才南允那句話一說出來,不可避免的,流鈺心裡是開心的。
這意味著,不論她身邊有幾個哥哥,他都是最讓她喜歡的一個。
南柚踢了下腳邊的小石子,含糊地嘟囔了幾句什麼,不經意抬眸,對上那雙蘊著笑意的瞳孔,幾乎是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書中,將自己妖丹留給她的流鈺。
她腳步頓了一瞬。
「是啊。」她很自然地就承認了,「我們關係那麼好,接觸得也比其他人早,這有什麼奇怪的。」
「所以啊。」她煞有其事地望著他,道:「你那麼重要,就別再讓自己受傷了。」
「我看著怪難受的。」
流鈺一愣,沒想到她會說這樣一番話,繼而動容。
而在他們後面不緊不慢走著的流焜,腳下的步子也頓了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