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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哲學

  桌上的檯燈開始閃爍,提醒著休息時間已結束。周言緩緩得直起身子,深吸一口氣,視線離開了書上的文字,尋找著桌上的書籤。

  這個書籤對於周言有著非比尋常的象徵意義,是喚醒著他開始思考「真」、「善」、「美」是什麼和怎麼來的以及「真」、「善」、「美」三者之間的存在關係的一個起點。這一系列的思考正在慢慢地重塑著他之前固有的「世界觀」、「歷史觀」、「人生觀」和「價值觀」,以至於在繁繁碌碌的大學生活中,像個風塵僕僕的問路人,穿梭於人海中,問著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的路。

  書籤是一個很普通的紙質書籤,甚至還有著些許的褶皺,平日里周言也只是正常的看書後使用,但使用頻率仍是極高的。他並非像大多數人一樣,把書籤視如珍寶般的存放起來,僅僅只是對自己的慾望和佔有的滿足,而並非物盡其用,理所應當。

  在周言看來,哪怕是自己很珍視的,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書籤,其存在對於自己的意義,不在於眼觀心視而止,而在於用生活去感受,去理解超越「存在」或者說是「物質」本身的意義,在這個現實的世界中帶入自己的意象精神之中。正是如此,這個書籤對於周言才有非比尋常的意義。

  書籤的由來是一年前的一次機緣。那是一個陰雨綿綿的晚上,周言第一次走進劇院去切身感受戲劇的獨特。漆黑的劇場並未開燈,入場在舞台兩邊,僅有遠處頂上的一束白光,對於新鮮的地方總是有著朦朦朧朧的體驗,那使得周言已分不清這一束白光是燈所發出還是太陽所映照的。倘使說是太陽,可那時是晚上。姑且認為是燈光,可卻一路指著周言到今天。周言並未有膽怯或者不安之感,反倒沉穩自信地一路走向後排。

  這一切被一個留著長發,半臉鬍渣,但衣著和長相卻又極其乾淨的中年男子看在眼裡,後來,周言坐在了他邊上。散場后,男子將一隻手搭在周言肩上,示意讓他留下,周言並未覺得有任何壓迫或是侵犯的感覺,反而感受到柔和與安寧。男子沒說話轉身從包里拿出一本書遞給周言,周言低頭看著上面寫著《文化精神》,伸手接了下來。「萬古長空,一朝風月」,男子起身對周言說了一句話后就離開了。

  周言打開封面,裡面有一個簽名,和旁邊的一個印刷體對照起來,原來是作者本人。而在上面,還有這一個書籤,書籤上有著一幅畫,這並非是唐代王維之後盛行的中國水墨畫,反而是在這盛行之下為數不多的丹青。描繪的是圖繪秋日楓林中,群鹿嬉遊憩息的情景,用色鮮艷,樹葉或黃亮,或紅紫,數只梅花鹿遮蔽其中,他們抬頭張望。為何張望?或許也是周言的疑問,又或許本就是周言在張望。這就是書籤之畫《丹楓呦鹿圖》所具有的另一種追問。

  周言拿起書籤,將《丹楓呦鹿圖》的楓葉之端放入書中,合上之時,便留下了梅花鹿的張望。桌上的時鐘閃爍著:02:05,對於他來說早已習慣了這個點的問候。或許在很多人看來,熬夜是一種不太健康的生活作息,同時也大多數的認為在熬夜的這個時間裡無非也都是看劇、打遊戲或者處理兒女情長的這些事情。不可以說什麼是有意義的事情,什麼又是沒有意義的事情,正所謂「美不自美,因人而彰」。而周言的「熬夜」無非只是想一個人更感性、更真切地去思考和感受他所熱愛的生活以及生活的本身,這也必定包括著只屬於他個人的生活的幻想。而在這個「生活的幻想」層面不是停留在傳統意義的意思,而是放在一個哲學的範疇來看待,即:意象世界。

  周言看著滿桌的歡喜,甚是愉悅。右上角是一個小磨盤,作為工業化以前的生產工具,現在極為少見,況且能把磨盤模型當作筆筒來用的,也算新奇。這個小磨盤的前身是一個花盆,那是周言以前種植的文竹失敗后遺留下來的,而且還是失敗兩次,並非君不愛竹,而是竹不投君。磨盤往下是一把尺子,這並非是「萬物的尺度」的「尺」,也非「尺有所長,寸有所短」的「尺」,僅是周言對於文創的支持態度的一種表現。鐵質的材料上刻畫著一代名城的縮影,這兩點顯得極為珍貴,或許是因為缺少了養活竹子的條件,但存放一把尺子的「為鑒」之心總是有的。兩塊香樟木分散在桌上,長方形的構造滿足了周言看書是手裡需要轉筆的替代,同樣也預防了晚上因長期開著燈而到訪的蚊蟲。

  右側最為顯眼的便是一盞灰色的檯燈,與暖黃的桌墊顯得格格不入,反倒是和黑色的保溫杯相得益彰。更為有意思的不是周言桌上物品的本生,而是總和。石墨花盆寓以「土」、鐵質尺子寓以「金」、香樟木寓以「木」、檯燈寓以「火」、保溫杯寓以「水」,是以五行的寓意。周言在無意之間對此產生聯想,但未免覺得過於牽強,反而把重心順勢轉移到由五行追問出的哲學反思。

  古代《尚書·洪範》最早提出五行的概念,是一種比較具體化的物質,而《易經》中則上升為一種抽象的、相對應的、理念的存在。這就難免不會產生出一種追問:易經是否能代表著中國哲學的起源?

  中國近代著名哲學家、社會活動家、歷史學家、文學家、詩人,曾經任北京大學校長、中央研究院院長的胡適之先生在其著作《中國哲學史》中定義中國哲學的起源為:老子。但這一學說並沒有得到人們的普遍認可,甚至受到了學術研究上的批評,他們批評其的理由是:老子的思想是晚於儒家的,而且是儒家思想的反面,按照其邏輯來說,反面的思想是不可以早於正面的。對此觀點不單隻是根據史料斷定,其對儒家思想和道家思想的理解也顯得尤為重要。單憑史料來看的話是不能解決這個問題的,譬如:道家的思想在儒家「六經」之中有所萌芽,但「六經」又是普遍地被認為是屬於儒家經典,那僅從這些史料來看,又該如何定義呢?魏晉玄學是以道家思想為核心,用道家的思想來解釋《周易》,從而產生玄理,但這也同樣不能說明《周易》能代表著中國哲學的起源,只能說的是:《周易》蘊含著豐富的哲學思想,而不能看作起源。所以現在,我們可以回到「易經能否代表著中國哲學的起源」這個問題,換一種相對正確的問法乃是:中國哲學的起源是什麼即是以一個人為代表還是以一本書為代表?

  對於這個問題的回答其實在上述觀點中已經得出結論,問題的起源是難以考證的,這也就是中國哲學起源的複雜性。所以中國的哲學起源並沒有一個確定和公認的觀點,並且當我們仔細去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其實核心內涵不是說需要找一個人或者找到一本書來證明中國哲學的起源,而是要明確地知道其哲學誕生出來的思想特徵。譬如西方哲學的起源泰勒斯所說:水是萬物的始基。正是如此,泰勒斯被譽為「希臘七賢」之一,他也因此成為了西方的第一個哲學大家。要想知道中國哲學誕生出來的思想特徵這個問題上,就還不得不繼續追問並必須回答出一個問題:中國有沒有哲學?

  「中國有沒有哲學」這個問題的提出條件,是參照西方哲學的標準所引申出來的。就其「哲學」一詞也並非是中文中所有的。此外,以西方標準來看,是一門獨立的學科,即使在中世紀依附於神學的過程中也仍然是獨立著的,是具有思辨的純粹性的。而中國哲學思想是一種包容性的,並未明確分化的,常常與文化、政治、社會倫理等多方面相結合。

  譬如:莊子的《逍遙遊》是一篇極具哲學思辨的文章,但卻是在文學上所表達的;儒家的核心思想「仁」同樣是哲學意味極其深遠的思想,但其目的是為了規範道德倫理和維持社會秩序;「天人合一」更具有這番意味,從屬於政治需要。所以,按照其西方哲學的標準來看,中國哲學並沒有西方哲學的形態,但這並不能說明中國哲學不是哲學,只能說明中國哲學不是西方哲學的形態,也正是這一點才更加說明了中國哲學是哲學的深層意味。

  另外需要說明的是哲學並不等於西方哲學,哲學規定的範疇遠大於西方哲學。在人類的精神文明形態誕生的過程中,哲學是晚於藝術、宗教、神話的,並且是在宗教中脫離出來的形成自己獨立純粹的思辨的。就其世界的、獨立的哲學精神形態的形成最早是在中國、印度和希臘,進而形成了當今世界三大哲學體系:中國哲學、印度哲學和西方哲學。形成不同傳統的一個根本性的原因在於:沒有一個統一的文化。不同的文化條件之下是不可能存在統一的世界架構的。

  以宗教為例,西方誕生了自己的基督教而中國出現了本土的道教,印度則是以佛教為信仰,不同的思維邏輯之下是不可能自發的同時產生出相同的純粹的思辨,但是卻具有傳播性,所以在最初形成了以領域為劃分的宗教。這一點在人類語言和文字的誕生分化過程也是具有同等意義。因為文明發展的差異性,導致對於純粹的思辨的側重點存在不同:印度的哲學側重於人與神之間的關係,西方的哲學側重於人與物之間的關係,而中國的哲學側重於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只有回答完關於中國有沒有哲學的這個問題之後,回答「中國哲學誕生時的思想特徵是什麼?」才會更有意義。先從思辨的純粹性產生的知識體系來進行一個分析:王德峰先生所認為的中國哲思精神是極高明、極富啟發性的,《周易》之中的卦象是用著有限的、具體的內容來解釋這無限的、抽象的精神。這種精神在《周易·繫辭》的一段話中被具體地表現出來:「能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曲成萬物而不遺,通乎晝夜之道而知,故神無方而易無體。」同樣在《繫辭》之中,這個意思用更簡單明了的話來表明就是「窮神知化」。

  周言在一系列的思考之下給出了一個停止追問的答案,至此欣慰地站了起來。寢室還是如此的安靜,窗外還是如此的深寂,周言走向陽台,但並未開門出去,只是站著,在門前站著。透過這扇玻璃門和邊上的窗戶,與其說是看著不如說是感受著窗外:依舊還是一幢寢室樓,熙熙攘攘的或許還有點點星光,那些還醒著的同學此刻都是在做著自己喜愛的事吧,只有喜愛才會欣欣然地醒著,無論是什麼,都是大家喜歡的,那如此這般既是一種溫柔,來自零零散散的光源。

  周言不禁輕輕地抬了下頭,在透明玻璃門上的是一幅畫。一幅周言看不懂的畫,這是蔡逸辰帶來的。周言也曾問過蔡逸辰這幅畫是什麼,蔡逸辰告訴周言說自己也不知道,就是看著感覺很藝術的樣子就買了。之後也沒見到蔡逸辰把這幅畫掛起來,只是過了很久之後周言突然想起畫的存在,提議將畫交給自己選個地方掛起來。蔡逸辰從一堆雜物之中翻出來,抖了好幾層灰后遞給了周言。周言把畫舉起,對著蔡逸辰說:「信不信,有一天我們會看懂的。」蔡逸辰看著周言回答:「我不信,還有就是你舉反了。」第二天,畫被掛在玻璃門上,而這道門之後,是陽光唯一可以進來的地方。

  非得解釋一下的話,用主義來概括那隻能是;用解構建構主義中的符號系統論下的後現代主義中的達達主義的畫風畫一個極簡主義建築,以形成以科學實在論為基礎的行為主義下的樸素唯物派中的對大他者的詮釋,如果這個能被定義為建築的話。來說一說內容吧:最搶眼的在靠近右上角的地方,只有這一塊地方在用色上最為大膽,地下的顏色是由黑色里加上三分之一不到的藍色而形成的發藍的黑色;上邊一部分的顏色則是藍色加白色而形成的發白的藍。

  有意思的是僅在這一小塊的算是大膽用色的地方,卻沒有等分或者是通常像海平面般的那種一比二分法,而是介於這兩種中間,發白的藍在上方佔據多數,不過這也並不能說明就是海和天。以這一塊為中心,向右邊走已出畫框;向上,還有一小塊空餘被背景色填充;向左有一塊空白的地方,60度左右從右上方像投影一樣投射出來,之後就是三個框一般的進行封鎖,頗有俄羅斯套娃的意味;向下仍是更多的背景色和一條不規則的弧線,像是在宣誓著一種立場。對了,背景色為淡淡的卡其。

  周言抬頭看著這不知意義或者說是根本沒有意義的畫作,身後的檯燈光亮映在窗戶一方。周言向下的餘光也能看到自己在玻璃門所映照的樣子,回頭看身後,還是每一個夜晚一般模樣的寢室和早已看習慣了的檯燈的光亮,蔡逸辰依舊在睡著。周言伸手打開門,這時樓下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

  周言本能地回了個頭看看蔡逸辰,蔡逸辰也被這聲音給吵醒,他在床上坐起來,兩人對視了一眼沒有說話。蔡逸辰從床上起來,周言打開門去陽台。期間不斷傳來兩個人的爭吵,對面寢室樓接二連三地亮起燈來,周言周圍的人也都慢慢聚集在了陽台上。大家邊議論邊聽著樓下的爭吵,蔡逸辰也走了出來,兩人還是沒有說話,都只是看著樓下的這場突發事件,等待著一個因果。當然,期間也有許多深夜被打擾到休息的抱怨,但樓下爭吵之人卻並未理會。慢慢,事件清晰,果然僅僅只是小糾紛而已,而且還只是因為喜歡上了同一個女孩子,兩個本是朋友的人醉后卻鬧得如此這般。突然那兩人開始出手,學校保安也剛好趕到,把扭打在一塊的兩人帶走了。在這個極短的過程中,有人發出期待著動手的言論,煽動的人在樓下散場之後也像是吃完了魯迅筆下的饅頭一般地呼喊著有救了,而其餘人只是可以睡覺了,與之比較,這時候的可以睡覺原來也是一件溫柔的事。

  周言和蔡逸辰轉過身來,背對著護欄,周言低著頭,蔡逸辰只是呼吸聲很重。

  「為什麼?」許久,周言問。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也想問什麼,但我回答不了。」蔡逸辰轉過身趴在護欄上。

  「做點什麼事吧。」周言慢慢抬起頭說。

  「你確定是做點什麼事,而不是要聊點關於你過去的事?」蔡逸辰再三確認。

  「我確定,該知道的我們總會知道,但有一些該做的,現在必須要做。」周言看著陽台玻璃門上的那幅畫,是背面的,還有屋裡的燈光,是微弱的。

  「說吧,做什麼?」蔡逸辰轉過來看著周言目光停留的地方。

  「創建一個讀書會。」周言平靜地說著。

  「我開始相信你說的了,我們會看懂這幅畫的。」蔡逸辰點頭表示十分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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