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點名
夜色在不知不覺中抹去了天邊最後一縷殘陽,皎潔的月伴著零星的幾點星光悄然爬上了潑墨般的天幕,在一片靜謐中肆意散發著柔和的光。
寢室里,周言枕著雙手躺在床上,望著幽暗的天花板,怔怔地出了神。
一旁的蔡逸辰家庭聚餐回來便睡下了,現在正打著輕鼾,嘴角那涎著欲墜的晶瑩在透進來的月光下顯得剔透異常。
半晌。
「呵,真傻。」周言忽的輕笑出聲,「只是都長大了而已。」
他翻了個身悄無聲息地下床穿衣,輕手輕腳地出了寢室。
空無一人的走廊內,瑩白的燈光無聲地將少年的影子漸漸拉長。
周言來到頂樓,看著嵌在牆上早已生鏽的鐵梯,深吸了一口氣,一躍而起。
手掌間冰涼的觸感和驟然的刺痛讓他微微皺了下眉,但是他很快克服,有條不紊地向上爬去。這是他早就勘察好的通往天台的地方。
梯子很快到頭,周言固定好自身,伸手推了推頂上那滿是泥灰的天窗。
「嘎吱嘎吱」的聲響在萬籟俱寂的夜晚顯得格外刺耳,周言怕引來宿管阿姨不敢再繼續用力,一時間,眉頭緊鎖。
暫時想不出別的法子,周言只好先行放棄,緩緩下落,回到地面。
「那邊封住了,上不去的。」
身後突如其來的聲響嚇了周言一跳,他迅速轉過身看向聲音源頭,那是一個穿著白色短袖的男生,蓬鬆的頭髮未經打理顯得凌亂不堪,額前的劉海披散下來,讓人看不清他的眼。
周言沒有說話,心生警惕地看著他。
「真想上去可以走那邊的側梯。」男生沒理會周言的反應,指了指走廊盡頭,便徑自走了。
沒多久,周言便聽見寢室門電子鎖的「嘀嘀」聲和關門聲接踵而至,想來是男生已經回去了。
「奇怪的人。」周言喃喃一聲,來到走廊,朝著男生指的方向行進,不多時,便看到一條通往天台的樓梯,上面堆著紙箱子、編織袋和人家扔掉的塑料瓶和廢木板,落滿灰塵,間隙小的讓人無處落腳,盡頭是學校設的一道早已損壞的鐵門,隱約間能看到掛著「學生禁入」的牌子。
周言踩著垃圾熟練的跳躍,像是一隻輕盈的松鼠,朝著鐵門外的咫尺陰影,萬里星光。
周言從鐵門的間隙鑽出來,站在漫天的星光下貪婪地呼吸著,這裡有山裡的味道,一樣的高,一樣的風,一樣的自由。
他趴在漆紅的欄杆上,眺望著整個學校,盡情享受著風、天光以及他們帶來的落葉芬芳。
他太愛這個感覺了,微涼的夜風讓他感到溫暖,無盡的夜空讓他心神寧謐,這一瞬間,他彷彿回到了那個熟悉的家鄉,一切的煩惱和困擾都隨風而去了,留下的只有記憶中那久違的桂花糕的香氣和母親溫柔的笑臉。
時間緩緩流逝,周言也漸感困意襲來,也該回去了。他心裡默念一聲,走到鐵門前,轉過身,最後朝著這讓他眷戀的場景揮了揮手:「下次再見。」
回到寢室,蔡逸辰正揉著惺忪的睡眼從廁所出來,門突然打開透進來的光亮刺的他淚腺微酸。
「大晚上的你幹嘛去了。」
「沒幹嘛。」周言一邊上床一邊說,「找了個地方吹了吹風,還碰到了一個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誰呀?」蔡逸辰將空調溫度上調了一度,也回到床上。
「不認識,睡了。」周言蓋好被子,翻了個身,闔上了眼,不一會兒便已然呼吸均勻,臉上帶著恬靜的笑,看起來是個好夢。
晨曦徐徐拉開黑夜的帷幕,帶著絢麗多彩的白晝降臨人間,又是一個清爽的早晨。
周四沒有早課,蔡逸辰和周言兩人難得睡了個懶覺,直至艷陽高照才戀戀不捨地下床洗漱。
「一會兒什麼課?」蔡逸辰叼著牙刷,頂著一頭金毛獅王般炸起的頭髮,問一旁洗臉的周言。
「國學經典講析。」周言塗好洗面奶,接著一捧冷水打在臉上,那絲殘存的睏倦頓時消散的無影無蹤。
「那得抓點緊,那地中海老師有點不正常的。」蔡逸辰草草地漱了口,一頭鑽進了洗浴間,上次課被沒收手機的事情還歷歷在目,他可不敢再去觸那古板老頭的霉頭,搞不好要掛科的。
兩人收拾完抄上教材筆記本便下了樓,在早餐和後排座位之間作了短暫的抉擇之後,果斷選擇奔向教室,開玩笑,早餐一頓不吃又餓不死,但,在那古板老頭的眼皮子底下坐三節課,真的會煎熬死。
時間尚早,有早課的同學還未下課,偌大的階梯教室內只有少數的幾個暗紅色座椅有了主人,零散地分佈在教室的各個角落。
蔡逸辰視線快速掃了一圈,拉著周言直奔右上方倒數第二排靠牆的座位。這裡位於夾角處,本就光線昏暗,旁邊還有酒紅色的窗帘遮擋,簡直就是水課的完美位置。
這種位置還能剩下,我果然是天眷之人。
內心小小得意了一下,蔡逸辰放下桌板,調低手機亮度,開始了在王者峽谷的馳騁。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原本寂靜的教學樓變得滿是嘈雜,早課結束了,湧入教室的人流一下子多了起來,後排的座位幾乎瞬間便被搶奪一空。
講台上也在不知不覺中多了個人,那是一個精神矍鑠的老者,身上穿著一件洗的發白的舊襯衣,下神是寬鬆的黑色長褲和完全不搭的白色運動鞋。遍布皺紋的臉上神情嚴肅,鼻樑上架著一副黑色邊框的老花鏡,鏡片後面那渾濁的老眼裡儘是歲月的滄桑和知識的沉澱。
老者看了眼時間,拿起講桌前的話筒:「都安靜一下,要開始上課了。」
渾厚的聲音傳遍教室,學生們的閑談聲小了下去,但依然沒有消失,可見效果並不是很好。
老者也不在意,自顧自地用那不是很熟練的操作打開PPT。
「好了,今天我們繼續講《論語》中的禮……」老者習慣性地清了清嗓,娓娓道來。
陽光漸漸升起,課程過半,周言坐著有些乏了,稍微伸展了一下,順便掃了一圈教室,周圍的學生不是捧著個手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就是趴在桌板上睡覺,基本上就沒有認真聽課的。老者似乎也很想改變這個情況,不時地點幾個人起來回答問題,但效果卻是微乎其微。
這時,一個蓬頭垢面的男生垂著頭旁若無人地從大門走進來,身上穿著已經發黃的白色短袖,下身是一條簡簡單單的黑色工裝褲。
他邁著步子,在講台上老者和全班人的目光下坐在了第一排的位子上。
「是他。」周言看著那頭標誌性的頭髮,喃喃出聲。
「你認識?」蔡逸辰探過頭來,手機上停留在王者榮耀的勝利界面。
「不是……」周言搖了搖頭,「昨天晚上碰到的怪人,就是他。」
「呵,那確實夠怪的。」蔡逸辰看男生這個裝扮,評價一句,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手機微微震動,是江嘉禾的微信消息。
「上分否?」
「拉我。」蔡逸辰回了一句,秒切後台上號,繼續他王者峽谷的征程。
老者似是不願浪費時間,只是皺著眉瞥了他幾眼,便是收回了目光,繼續講課。
上午11:25分,悅耳的鈴聲響起,老者意猶未盡的放下了話筒,「好,同學們休息一下。」
周言想出去透透氣,見一旁的蔡逸辰酣戰正歡,便沒叫他,徑自出了教室。
一出門,周圍空間的二氧化碳濃度驟然一降,清涼的空氣湧入肺部,讓周言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
果然,他還是喜歡不起來人多的地方。
隨意找了個地方待了會兒,見時間差不多了,周言便從自動販賣機上買了兩瓶水,開始朝教室走。
回到教室,周言發現教室內的位子將近空了一半,原本滿座的教室一下子顯得空空蕩蕩的,周言心裡無語,這幫人怎麼想的,走這麼多,是生怕老師看不出來嗎?
回到座位,蔡逸辰的手機屏幕已經黑了,周言把水遞給他,隨口問:「不打了?」
「不打了,江嘉禾吃飯去了,她們下午一點半有課。」蔡逸辰接過喝了幾口便放在一旁,「我去個廁所。」
蔡逸辰前腳剛出去,後腳上課鈴便打響了,講台上的老者不出意外地拿起了名單開始點名。
「李子城。」
「到。」
「梁飛宇。」
「到。」
「卓凡。」
「……」教室內無人應答,老者抬頭掃了一周,又叫了一聲:「卓凡。」
「……」還是無人出聲,老者眼睛垂下來,在名冊上打了個叉。
「董一航」
「到」
「王雅雯」
「到」
「黃家棟」
「到」
……
「周言」
「到」
「蔡逸辰」
「……」一片無聲,老者抬起頭來,臉色不悅,將近半個班的人早退,任誰來臉色都不會好看。
「蔡逸辰來了嗎?」
「老師,他去廁所了。」周言趕忙說。
老者聞言皺了下眉,然後跳過了蔡逸辰的名字,繼續點名。
「王澤宇」
「到」
「凌冰妍」
「到」
……
點名很快結束,老者放下名冊,沒受什麼影響,繼續講課。
蔡逸辰在點名完沒多久便從大門進來,老者似是因為大量的早退心情不是很好,叫住了他:「這位同學,你叫什麼名字。」
蔡逸辰愣了一下,然後答:「蔡逸辰。」
「蔡逸辰?上次課玩手機的是不是你?」老者一邊翻開名冊一邊問。
「啊?」蔡逸辰一時間不知道是承認好還是不承認,僵在原地。
好在老者沒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划完名冊,便讓蔡逸辰回座位去了。
「靠,嚇死我了,他點名了?」蔡逸辰如釋重負回到座位,問周言。
周言點了點頭。
「記筆記了沒?」
周言聞言一臉詫異:「你什麼時候開始關心筆記了?」
「這不是怕他查么,我這給他留的印象太深刻了,得防患於未然。」蔡逸辰一本正經的解釋道。
周言沒再接話,把筆記遞給他。
蔡逸辰接過後便開始奮筆疾書地複製,周言則無聊地打開了王者,兩人像對調了靈魂一般,度過了餘下的幾十分鐘。
十二點十五分,上午最後的下課鈴打響,教學樓再次變得嘈雜,學生們一涌而出,瞬間便擁堵在大門,座位在後排的周言和蔡逸辰只能慢慢排隊,不過二人也不著急,兩人下午都沒課,吃飯和休息的時間都綽綽有餘。
回到寢室,兩人不約而同的都點了外賣,畢竟這大中午的,沒人願意頂著個太陽到處跑。
半小時后,外賣送到,兩人用過午餐,蔡逸辰稍微歇息了一會兒便帶上索尼耳機,再度投入到了王者峽谷的征戰,而周言則是有睡午覺的習慣,訂了個下午兩點的鬧鈴,便帶上耳塞眼罩,上床開始午休。
午後的時光總是難得的清閑,微風拂過,樹葉的婆娑聲隨風而起,宛如一曲樂章。
白日應有的喧囂在此刻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鍵,不知不覺間,奔忙的外賣小哥停了下來,坐在路邊吃著並不算豐盛的午餐;打飯的阿姨漸漸褪去了白色的衣衫,走出餐廳化作了路人模樣;巡邏的保安大叔也摘下了厚重的帽子,回到保安室趴在桌子上小憩。一切都是那麼的祥和寧謐,生活的美好悄然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