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番外-無瑟（十）
素寒璧睜開雙眼, 看著眼前想要為她吹去面上雪花的無瑟。
她眨了眨眼。
無瑟並不慌張，他就如此低頭靜靜看著素寒璧。
良久, 素寒璧伸出手來，觸到了無瑟有些冰涼的面頰，輕嘆一聲：「不是夢啊。」
因為剛醒來，她的意識還有些模糊，以為自己尚且在夢中。
她時常夢見無瑟，殺敵之時用的是他，有時還會夢見無瑟在給她做糖葫蘆。
這些夢都有些奇怪, 但素寒璧並不排斥。
無瑟抱著她走入房間，搖頭：「不是夢。」
他頓了一下，拼湊出一個完整的問句：「是好夢還是噩夢？」
素寒璧從不會在這個問題上撒謊, 她很認真回答道：「應當不算壞。」
她的話音剛落, 便聽到一道幾不可聞的笑聲。
無瑟唇角微挑, 輕輕笑了一下, 轉瞬即逝。
素寒璧很平靜，現在很少事能引起她情緒真正的波動。
她讓無瑟抱著她，走進了房間, 半晌, 才問了一個問題：「我的劍呢？」
無瑟垂眸看她：「我就是你的劍。」
素寒璧搖頭：「是小綠，我身邊那把綠色的。」
她偷偷想, 無瑟不會已經把小綠給毀了吧？
無瑟俯身，將她放到床上, 他低頭，銀灰色的鳳目緊盯著素寒璧，似乎想說些什麼。
「怎麼了？」素寒璧長睫微顫，定睛望著他。
「我想叫你的名字。」無瑟輕輕皺眉, 語氣生澀，「但我叫不出來。」
素寒璧的名字，於他而言，是極重要的，所以越在意，到了嘴邊便越說不出口。
無瑟想了想，還是放棄叫素寒璧，只回答了她之前的問題。
「那把綠色的劍就是我。」無瑟的語氣淡漠，整句話是平靜的，沒有絲毫起伏。
素寒璧皺眉，思考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
所以她花了十億靈石，又把無瑟重新買回來了？
？？？
這叫什麼事？拍賣場老闆含淚賺她一個億？
她想翻身坐起，卻被無瑟按住了。
「我花了十億靈石。」素寒璧說。
無瑟皺眉，神色似有些困惑：「十億靈石是多少。」
「是煌日宗整整一年的收入。」素寒璧解釋。
無瑟搖頭：「我原本只想買一塊靈石的，我知道你很窮。」
素寒璧：「……」你在說誰窮？
她揉了揉眉心，有些無奈：「一塊靈石你就準備把自己賣了嗎？」
這麼傻的劍，怎麼在修真界中立足？
無瑟並非不通人情世故，只是若是素寒璧，多少都可以，倒貼也行。
他低頭，銀白色的髮絲垂落在素寒璧的頸窩上。
「如果是你，一塊靈石也可以。」他很認真地說道，語氣篤定。
驀地，素寒璧笑了，她伸手撫上無瑟的面龐，彷彿在觸碰刀劍般小心翼翼：「無瑟，這又是為什麼呢？」
「成為我的劍，並不自由。」素寒璧對他認真解釋，「你有自己的意識，是人，而非一把劍。」
「不被我握在手上，你可以去看山川，去看湖海，去看風的來處，還可以去追尋無邊的大道。」她的薄唇翕動，描繪著浪漫又自由的圖景，「這個世界很大也很美好，不用被禁錮在我身邊。」
素寒璧似乎從來不相信所謂無端的愛意與好意，素辛石對她好是想要她的仙骨，季淮對她好或許只是因為她長得好看，乾天嶺城中的攤販老闆對她和善，也只是因為她賣出物品的價格更低。
若無索求，怎會生愛？她的思考方式就是如此無情又冰冷。
即使現在的無瑟因為對劍修主人的依賴與喜愛而追逐著她，那麼以後呢？以後的他是否會反過來怨她將他拘束在身邊？
獨立的靈魂都是嚮往自由的，這是天性。
「當一把劍，很累的。」她伸手，撫摸無瑟銀白的髮絲，那長發如流水般從她的指縫間滑落。
無瑟側過頭，看到素寒璧那白皙的指尖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髮，皓腕似凝著霜雪，晶瑩白皙，如畫般美好。
他覺得素寒璧可能並沒有完全理解他的心情。
無瑟沉默了，兩人面對面，貼得極近。
「你在想什麼？」素寒璧問，溫熱的氣息拂在無瑟的面頰上。
無瑟說：「我在想我要對你說的話。」
他要逐字逐句對素寒璧說出他的心中所想，這將是他生平能夠說出最為冗長的話，他需要時間去慢慢組織語言。
素寒璧點頭：「那我等你。」
不知多久，兩人就這麼靜靜對視著，直到素寒璧眼睫上的落雪都被暖融融的爐火溫度融化。
雪化了，盈於她的眼睫，似眼角含著淚。
無瑟不喜歡看到素寒璧含著淚的樣子，即便他從未見過素寒璧落淚的模樣。
他抬手，將素寒璧眼睫上盈著的雪水擦去，指腹帶著些溫熱，拂過她的眉峰。
素寒璧眨了眨眼，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到，輕輕閉上雙眼。
無瑟的聲音在黑暗中傳來，低沉悠遠，但吐字清晰，一字也沒有說錯。
「你不知道，就算世界無邊無際，如此廣闊又精彩，但世界於我如囚籠。」
在素寒璧眼前黑暗的混沌中，一個冰涼又鋒銳的吻落在她的眉心。
無瑟略有些冷的唇瓣貼著她的額頭，聲帶同顱骨一起細微振動，將他心底的語言傳遞入素寒璧耳中。
「你才是我的天地。」
「於我而言，無邊山川是你，無盡的湖海是你，風的來處也是你，我的大道彼端是你。」
「你將我拋棄，放我自由，是將我丟入囚籠之中。」
「你是人，我是劍，你不理解我，所以我對你說清楚。」
「要將我放逐或是讓我走進你的世界，決定權在你。」無瑟伸出手來，緊緊握住素寒璧的手。
素寒璧睜開雙眼，望向無瑟的眼神有些詫異。
當這一句句話鑽進她耳朵的時候，即便不願意承認，但素寒璧在那一瞬間確實是感覺到胸腔里充盈著溫暖的氣息。
這是一種快樂的滿足，她沒有想到自己竟也能被人如此愛著。
她伸出手去，與無瑟的掌心相觸。
「你確定？」素寒璧問。
無瑟點了點頭。
素寒璧掌心金色光芒閃動，在這一瞬間她再次與無瑟締結了契約，將他祭煉為自己的本命靈寶。
「將你丟入囚籠之中，確實挺殘忍的。」素寒璧開口輕聲說道，「既然你如此認為，那我也不會放你離開。」
無瑟低頭，更貼近了素寒璧些，想要接近她，是近乎本能的**。
他淡色的長睫掃在素寒璧的額頭上：「那麼你呢？」
無瑟覺得自己有些得寸進尺了，能夠留在素寒璧身邊還不夠，還想要得到來自她本人的認可。
他想要素寒璧留下他，不是因為「他想要留下來」，而是因為「她想要留下來」。
素寒璧輕嘆一口氣：「劍對於我來說，都可以。」
她的聲音似凝著寒涼的霜雪。
無瑟微微垂眸，神色黯然。
「但是無瑟對於我來說，只有一個。」素寒璧頓了頓，終究還是沒有掩飾自己心底深處的想法，「我想，我這輩子或許只能將無瑟劍作為自己的本命靈寶了。」
她確實沒有說謊，無瑟劍對她來說是特殊的。
這是一把，她唯一認真取了名字的劍，也是唯一一把祭煉為自己本命靈寶的劍。
素寒璧輕嘆一口氣，似乎在認輸，她一直以來都在逃避感情，但沒想到自己還是跳入這張網中。
它如此甜蜜又美好，又怎麼會捨得將它拋棄？
素寒璧抬眸，目光描摹過無瑟完美的眉眼，對於這張臉，她甚至沒有拒絕的能力。
對於一把劍來說，他是忠誠的，就連化形，也是素寒璧心目中完美情人的模樣，身體各處每一道弧線都完美契合她的審美。
素寒璧並未要求他如此做，只是他想要如此做。
她抬頭，唇瓣擦過無瑟的面頰，溫熱又柔軟。
無瑟伏下身子，頭埋在她的頸側，冰涼的呼吸宛如寒風吹拂過她耳邊。
他抬手，撫上素寒璧受傷的右眼，輕聲說道：「它還沒好。」
素寒璧點頭，「嗯」了一聲。
即便以幻術做了偽裝，讓右眼看起來與常人無異，遠遠望去杏眸還是翦水般清透，但她的右眸卻始終無法視物，少了幾分光亮。
無瑟指尖那五色的光芒閃動，浸潤著她的右眼。
素寒璧身為五色石的大部分力量，其實都積蓄於無瑟劍中，所以素寒璧單單靠自己，沒辦法在短時間內將江熾射傷的右眼治好。
其實如果無瑟在身邊，這傷應該會慢慢修復的，素寒璧覺得自己有些傻，自從把小綠那把劍帶回來之後，她就感覺到自己右眼的傷慢慢在恢復，她早該認出來的。
她撇了撇嘴，有些無奈：「會好的。」
素寒璧靜靜看著自己耳側無瑟銀白的髮絲，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有些好奇地說道：「無瑟，你為何不會叫我的名字。」
「因為……」無瑟啟唇，聲音極低，「因為對於我來說，很重要。」
所以「素寒璧」這三個字埋在他的唇齒之間，小心翼翼含著，太過珍貴，所以不能吐露。
素寒璧笑了出來，她自然能明白無瑟意思。
她輕聲說道：「那我教你。」
「是素、寒、璧。」素寒璧一字一字拆解，「素是我爹的姓氏，寒是寒冷的寒，璧是璧玉的璧，寒璧就是月亮的意思。」
「好。」無瑟應了一聲，他微冷的唇瓣貼著素寒璧的耳側，聲音馬上鑽進她的耳朵。
「素憨比。」他學。
素寒璧：「……」
「不是素憨比。」她糾正。
「好，素憨比。」無瑟表示沒問題。
素寒璧輕嘆一口氣。
「素寒璧，寒璧真的不是憨比。」她咬牙切齒。
無瑟眨了眨眼，見這天色有些晚了，他說道：「你睡吧，我再練習一下。」
素寒璧亦是有些困了，窩在無瑟的懷中，朦朧的睡意中回蕩著無數句語調蹩腳的「素寒璧」。
直到第二日，她醒來，無瑟終於望著她，說出了字正腔圓的「素寒璧」三字。
素寒璧輕聲笑了起來，沒想到他當真練習了一晚上。
有人叫過她阿璧或是寒璧，語氣親昵或是溫柔。
她卻覺得「素寒璧」這連名帶姓的叫法雖然生硬，卻如此認真又令人安心。
番外-無瑟（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