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番外-無瑟(六)去穿鞋
素寒璧看到眼前的銀灰『色』光芒一閃而逝, 一愣。
再定睛看的時候,卻發現眼前一人也無。
她『揉』了『揉』眼睛,有些不解。
或許是自己還未從夢中驚醒過來, 素寒璧想。
她從床上翻身坐起, 看到水鏡之中自己的身影。
除了面容有些蒼白之外, 似乎沒有別的變化。
但是……素寒璧看著鏡中的自己,伸出手去,撫『摸』了自己的右眼。
她自己的包紮技術是非常蹩腳的, 但是原本凌『亂』的絲質繃帶似乎又被人重新綁過了一遍, 層層疊疊,井然有序。
素寒璧垂眸不語,踩著腳下的繡鞋去查看那放著無瑟劍的劍匣。
她打開劍匣, 看到無瑟劍修長冷白的劍身乖乖躺在裡面, 平靜祥和,並無什麼變化。
素寒璧定睛瞧著他, 看見這劍身偏離了半寸, 並不是如一開始般穩穩噹噹、端端正正地躺在劍匣之中。
她當做沒有看見,直接伸出手去, 將無瑟劍拿了起來,收劍入鞘中。
素寒璧打算去城中採購一些東西,畢竟這山洞裡存放的丹『葯』已經因為療傷用完了, 她若是要出門, 肯定是要帶上無瑟劍的。
她在水鏡之前,看著自己受傷的右眼,思考片刻,便從衣櫃中取來一頂白紗帷帽。
素寒璧用白紗帷帽遮住自己的面容,這才準備出發。
乾天嶺的城中很熱鬧, 幾百年過去,許多素寒璧曾經熟識的修士都已經不在。
死了或是離開了這個小地方。
驛館門前擺攤,時常會收購素寒璧獵殺的妖獸靈材的攤主也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年輕的修士。
修道就是如此寂寞,能夠修鍊至更高境界,獲得長生的修士是鳳『毛』麟角。
漫長的修鍊歲月中,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身邊的人一個一個地離開自己。
素寒璧用陳舊的靈石,購買了一些常用的靈『葯』,身上還有幾處傷口還需要養傷多日。
她抱著懷裡的靈『葯』,秀氣的鼻子輕輕吸了吸。
素寒璧聞到,前方傳來了一股香甜的氣息。
修為到了她這個境界,其實對於食物是沒有太大需求的,吃食不過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慾,簡單來說,就是圖個好吃。
素寒璧雖瞧著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但對凡間吃食還是很感興趣的。
她走上前去,看到冬日的街道中,有攤販在賣簡單的小吃食,紅艷艷的糖葫蘆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那金黃甜蜜的糖衣裹著鮮紅的靈果,看起來甜蜜又美好。
素寒璧掂量了一下手中靈石,準備去買一串解解饞。
圍在攤販旁的是許多普通修士,還有許多孩子也在旁邊蹦蹦跳跳。
素寒璧站在外面,靜靜等著人群散去。
她的六識敏銳,所以能夠清楚地聽到人群中的對話。
「你們聽說了嗎?碧雲劍派全門上下,都被殺了……」
「什麼,那可以是碧雲劍派啊,有誰能將他們整個門派給殺了?」
「這事說來就奇了,聽說煌日宗也被滅了,整個修仙界動『盪』。」
「這……這麼可怕?不過煌日宗離我們這遠,還是那將碧雲劍派滿門屠戮殆盡的魔頭更加可怕,咱們乾天嶺是不是危險了?」
「唉,那人下手極狠,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也沒人說到底是誰幹的。」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可要趕緊回宗門了,免得在路上撞到這個魔頭。」
一群人嘰嘰喳喳地說著,素寒璧在他們身邊安安靜靜地聽著。
她的腳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兩步。
這個時候,剛好輪到她了。
攤販看了一眼這戴著白紗帷帽,看起來神神秘秘地女子,喚了一聲問道:「姑娘可要買,就剩最後一根了。」
素寒璧看到最後一根孤零零的糖葫蘆在冬日的風中『盪』漾著晶瑩甜蜜的『色』澤,點了點頭,伸出手去。
就在她的手即將碰到紅艷艷的糖葫蘆之時,素寒璧的腦海里又想起了方才聽到的對話。
她的手又縮了回去,明明近在咫尺,但她卻覺得自己離這紅塵世間越來越遠。
「不要了。」她搖頭,往後退了兩步。
這時,站在她身後等待許久,本來有些失望的小女孩從她腳邊跑過去,踮起腳來,將最後一串糖葫蘆摘下來。
「謝謝姐姐。」她的聲音脆生生的。
素寒璧一愣,透過白紗帷帽,看到這張臉異常熟悉。
一張漂亮的臉蛋上是狡黠的狐狸眼,眯起眼的時候帶著魅『惑』人心的力量。
正是碧雲劍派中,她沒有殺死的最後一位弟子。
因為這遮擋面容的白紗帷帽,素寒璧認出她來,但她卻沒有認出自己來。
素寒璧的腳步踉蹌了一下,懷中靈『葯』跌落在地,又被她快速撿了起來。
她轉過身,再沒有在這充滿紅塵煙火的城市中停留,又回到了青松掩映的山中。
素寒璧將頭頂帷帽摘下,將買回來的瓶瓶罐罐整理好,呼吸了一口涼絲絲的清新空氣。
她抱著腿坐在榻上發獃,思來想去,還是很想吃糖葫蘆。
素寒璧決定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她飛到山中,找到被薄薄白雪覆蓋著的紅『色』靈果,這野生的靈果滋味微酸,顏『色』鮮活可愛,掛上糖漿之後,與甜蜜的糖搭配,味道甚好。
素寒璧自己一個人,將樹上無人採摘的紅『色』靈果一個一個放入自己懷裡的匣子里,腰間掛著的無瑟劍晃晃悠悠。
她采著采著,卻覺得眼前這事自己也曾經做過,但那時會有人替她抱著小匣子。
現在她雖然一人抱著匣子也不會累,但卻有些悵然。
素寒璧眨了眨眼,將手中紅果擦了擦,直接咬了一口。
極酸,她抿了抿唇,將匣子關上,回到山洞中。
在家裡,她也是備了一些糖,手中升起一蓬火焰,點燃爐灶,素寒璧翻出自己在山洞中保存的食譜,對照著做起了糖葫蘆。
奈何素寒璧劍術超群,打架殺人的能力一流,但這糖葫蘆實在應付不來。
許久之後,素寒璧看著一片狼藉的廚房,還有自己面前排列的幾串不明焦炭物質,呸了一聲。
算了,她還是不要挑戰自己的極限了。
素寒璧有些失望,給自己換完傷『葯』,便開始修鍊,而後慢慢入睡。
今夜的素寒璧無夢,但卻聽到了叮叮噹噹的聲音,似乎是瓶瓶罐罐在相互碰撞。
她猛地睜開眼睛,翻身坐起,發出輕微的衣料摩挲聲,在黑暗中只感覺到一陣風從身邊經過。
以她的修為,竟然沒能捕捉到這陣風究竟從何而來。
素寒璧打了個哈欠,到四周查看,無瑟劍還是歪歪扭扭地躺在劍匣中,洞中東西也沒有少。
惟有被她折磨得慘不忍睹地廚房,不知何時已經被收拾得乾乾淨淨,那幾串不明焦炭物質也消失不見。
素寒璧皺起眉頭來,仔細查看被擦拭得一塵不染的廚房,那爐灶中還有餘溫。
她有些不解,但卻能明顯地感覺到她的四周並沒有惡意。
從始至終,她好像一直被一股很溫暖的氣息包圍著。
這也是素寒璧發現了那麼多異常還能如此淡定的原因,她信任自己的直覺。
素寒璧『揉』著惺忪的睡眼,倒回榻上,扯過錦被,繼續睡覺。
她並未完全睡去,留了一絲朦朧的神念來注意周遭情況。
簡而言之,她在裝睡。
許久之後,緊閉著雙眼的素寒璧聽到了寂靜之中傳來了一道「咔噠」聲,似乎是什麼匣子被打開的聲音。
素寒璧繼續不動聲『色』,長睫在泠泠月『色』下投出兩道安靜的陰影。
她聽到了輕柔的腳步聲,節奏和緩,說明他每一步走的距離都一致,嚴謹且認真。
素寒璧嗅到了一種冷冽兵器的味道,有些鋒銳,但卻令人安心。
冰冷的氣息揮灑下來,冷香沁入心脾。
素寒璧感覺到那冷冷的指尖貼上了她額頭,而後便是自己裹著右眼傷口的繃帶被一圈一圈解開。
她想起來,自己睡前似乎忘記給這幾乎永遠不會癒合的傷口換『葯』了。
那『葯』瓶中的『葯』膏被抹到她眼眸上的時候,卻沒有冬日的溫度。
冬日是極冷的,這『葯』膏理應是冷冰冰的,似乎是有人握著它將它捂得溫熱了些。
將『葯』膏換好,那雙手這才將新的繃帶為她的右眼一層層纏上,手法算不上多好,但卻一絲不苟,極其認真。
素寒璧緊閉著眼,感覺到那股兵器般的冷香消失。
然後那嚴謹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廚房裡又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素寒璧睜開了一隻眼,偷偷用餘光往廚房的方向看,那廚房中亮起融融的暖光來。
她起身的動作有意放得極輕,連一絲聲響也沒有發出。
赤著腳,素寒璧小心翼翼一步一步走到廚房邊,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什麼人費盡心思偷偷給她半夜換『葯』。
在廚房裡的暖黃光線中,那銀白『色』的髮絲顯得極亮,安靜垂落在線條優美的肩頭,他純白的衣裳一塵不染,這高大的男子背影,似乎整個人都被鍍上了一層瑩瑩的寶光,舉手投足間便能吸引他人的目光。
他應當是極高貴也極優雅的。
但此時,他正一手捧著今日被素寒璧丟棄不要的食譜,翻到製作糖葫蘆的那一頁,另一隻手抬起勺子,彷彿握劍一般精準優雅。
金黃甜蜜的糖漿從木勺上流瀉而下,勾勒出一道曼妙誘人的弧線。
一旁籃子里剩下的紅果上的薄雪已經在暖暖的水汽中化了,凝結出晶瑩的水珠。
素寒璧還看到,被自己做失敗的幾串不明焦炭物質不知何時又出現了,這人放下菜譜,熬著糖漿,竟然還把那幾串不明焦炭物質給……吃……吃了下去。
她靜靜地看著此人背著身熬糖漿,忽然想起了什麼。
素寒璧躡手躡腳,來到自己放劍匣的地方,發現這劍匣的蓋子大開,本應在裡面乖乖躺著的無瑟劍已經不知蹤影。
她心中已經有了些猜測,只又回到廚房,偷偷朝里看。
由於此人一直在背著身熬糖漿,所以素寒璧看不到他的正臉,但單單這背影,素寒璧便覺得構成他軀體的所有線條都如此恰到好處,熨帖完美。
許久之後,那爐灶上熬著的糖漿流『露』出素寒璧一輩子也煮不出來的完美『色』澤。
他熄了火,挑出完美的紅『色』靈果,用竹籤串著,往鍋中輕盈一滾。
紅果裹上糖漿,彷彿穿上了一件華服。
他的手腕翻轉,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腕骨『性』感又『迷』人。
這樣完美的一雙手,竟然在認真做著……糖葫蘆。
他確實是以一種嚴謹認真的姿態在做這件事,只因這是素寒璧想要的東西。
素寒璧倚在門框上,靜靜看著這一切。
直到他將所有採摘好的紅果都做成糖葫蘆,整齊碼放在盤子里,等待甜蜜的糖衣凝結,這才算是完全做好。
素寒璧還是看著,沒有開口提醒他,等待著他轉過身來的那一瞬間。
會是誰呢?她甚至從腦海中找不到一個可以的懷疑的對象來。
他將裝著糖葫蘆的盤子放好,一切收拾好之後,才轉過身來,打算回去看看素寒璧的眼傷。
但當無瑟轉過身來的一瞬間,便看到本應在榻上沉沉睡去的素寒璧,站在廚房門外,靜靜看著他。
素寒璧的目光一直沒有從那純白的的身影上移開,當他轉過身的那一剎那,那冰冷寒涼的高貴鳳目撞入她的視線。
如劍般冷冽的薄唇微微抿起,深邃的眉眼令人深陷其中,完美的面部輪廓,每一寸都恰到好處。
素寒璧輕輕吸了一口氣,許久乾涸的心,在這一瞬間加快了速度。
一股熱氣湧上面頰,她想,她害羞了。
但就在這時,同樣愣了許久的無瑟低頭看著素寒璧在冬日裡凍得發紅的赤腳,目光收回,只用結巴又僵硬的語調說了一句話。
「去穿鞋。」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