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章
「什麼騙——」唐羲疑惑, 但馬上被素寒璧搪塞過去。
「唐谷主,你有了這古榕寶印, 在山海會上我可能又多了一位勁敵。」素寒璧笑著望他。
她自進入沐霖谷之時,便知唐羲實力不凡,雖這個沐霖谷並無什麼名聲,但唐羲本人實力也比宋牧晴要強,更遑論與他對坐飲茶的那位白須老者。
若素寒璧沒有看錯,這白須老者根本不是人,而是古榕樹妖, 唐羲製作寶印的古榕木,就是從他的樹身上剝離下來的。
唐羲自己不說,素寒璧也不會主動說出他的底細, 只是與唐羲禮貌告別道:「唐谷主, 這柔雲玉我帶走了, 若有緣, 在山海會上見。」
聽聞素寒璧要走,唐羲將桌上寶印收起,竟有挽留之意:「素仙子, 不在我沐霖谷中遊玩幾日?」
素寒璧搖頭, 拒絕了他的邀請:「你應當也聽說我的劍在雲上之境遺失,倒是參加山海會, 想必會歷經多場戰鬥,劍修手上無劍如何能行?我趕著回洞府煉製一把新的。」
「用太乙冥鐵和柔雲玉?」唐羲笑問, 「不愧是素仙子,用這等普通的材料也能煉製出趁手的寶劍。」
素寒璧當然不會暴露自己煉劍的真實目的,只點了點頭道:「差不多能用便可。」
她正打算離開沐霖谷,卻見唐羲命人駕駛了一家造型古樸的車輿出來, 這車輿用四匹青鹿拉著,綠樹自然的芬芳氤氳其上。
素寒璧也有一架類似的五色金車,由四隻鸞鳥拉著,後來由於那四隻鸞鳥實在太能吃,所以素寒璧將那四隻胖乎乎的鸞鳥賣給冤大頭了。
「這輛鹿車,我出行時常乘坐,怎會勞煩素仙子親自飛回洞府,且上車吧。」唐羲命四位童子坐上這鹿車,替素寒璧駕駛。
素寒璧知道這是唐羲的善意,她不再推辭,與宋牧晴一道踏上這古樸鹿車。
那四匹青鹿腳下生出雲霧,將整輛車拉著,飛入了雲層之中。
素寒璧靠著這鹿車,朝遠方眺望,隨意觀賞著這海外仙山的景色。
正巧這時,她眯起眼,竟然又在前方雲霧之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手中瀚海劍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季淮身姿挺拔,臨風而立。
季淮的手中,正拿著雲霄宗給沐霖谷的拜帖,雖然沐霖穀穀中弟子不多,但谷中唐羲實力深不可測,隱隱有他們雲霄宗那一帶數百個宗門勢力中第一人的趨勢。
雲霄宗想要在海外仙山這一帶立足,就非要與沐霖谷交好不可。
所以素辛石命季淮為沐霖谷送去拜帖,以示尊敬。
季淮正計算著他抵達沐霖谷還有多少路途,抬眸便看到前方有四隻青鹿四蹄生風,仙氣繚繞,青木氣息襲來,一輛造型古樸不失優雅的鹿車正朝這裡飛了過來。
能夠駕駛青鹿所拉車輿的,自然不是普通人,而這方圓千里之內,只有沐霖穀穀主唐羲有這資格。
莫非車上之人,就是唐羲?
季淮整理了一下衣袍,表情變得正經嚴肅了起來,他正欲朝著那鹿車行禮,便在車輿之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師父——」宋牧晴自然也注意到了季淮的到來,心裡一邊暗罵此人陰魂不散,一邊問素寒璧道,「可要命童子驅使青鹿繞開他?」
素寒璧一手托腮,看著遠處季淮模糊的身影,眼睫微垂,輕聲說道:「不用。」
「直接從他頭上飛過去,不用理會。」素寒璧搖頭,聲音淡淡,「不找他麻煩,我不過是給雲霄宗素辛石一個面子罷了。」
「素辛石……」宋牧晴咀嚼著這個名字,聲音清清淡淡,「師父,他怎會有與你一樣的姓氏。」
宋牧晴的語氣有些震驚,連帶著後面那半句話差點也說出來:「我還以為你是一個孤——」孤兒。
素寒璧抬起眼帘看她:「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孤兒?」
她搖頭,一隻手緊緊按在那青蓮木雕刻而成的雕花扶手上。
「他是我……父親。」素寒璧的手指深深嵌入那青蓮木中。
「師父,莫動。」宋牧晴連忙將她手抬起,「這是唐谷主的車,弄壞了不好賠。」
兩人坐在鹿車上,速度絲毫未減,直接從季淮頭上越過。
季淮臉上儘是複雜的神色,只能仰起頭,看著素寒璧的青絲在風中掠過,她的側臉有著絕美的輪廓,唇角掛著一絲漫不經心的微笑。
她似乎……從未將他放在眼中。
怎會如此?
季淮不敢相信。
不久之後,素寒璧與宋牧晴抵達晚晴境。
素寒璧隨手將宋牧晴在晚晴境山門附近栽種的絳雲仙果摘下,拋給四位駕車童子,這絳雲仙果吃了能潤澤經脈、增強修為,也算得上是上乘的仙果。
至於這絳雲仙果的種子……自然是宋牧晴從南琉璃殿里順來的。
那四位童子捧著仙果,笑嘻嘻地向素寒璧道謝:「謝謝素仙子,我們先回沐霖谷了。」
素寒璧朝他們揮手告別,一回頭便看見宋牧晴從儲物袋裡拽出一個巨大的石門來,給晚晴境裝上一個新的大門。
她走上前去,與宋牧晴一道將石門重新裝好,拍了拍手上的灰,對宋牧晴說道:「走吧,回去看看怎麼樣了,這晚晴境中還有兩人呢。」
素寒璧將蘇禹特意留下,一方面是蘇禹確實不喜見人,另一方面是要留他下來看守月景,防止她逃跑。
月景知道得太多了,素寒璧又不是什麼帶好人,自然不會放她回雲霄宗。
一踏過晚晴境的水霧虹橋,素寒璧便聽到了月景彷彿泉水銀鈴般的聲音。
「你說素寒璧怎麼了?」月景的聲音中明顯帶著不敢置信。
「她死了。」蘇禹隨口一答,手中悲問劍削落杏花葉。
「素寒璧怎麼可能死了?」月景站在她小院里結界之內,寸步不得出,但還是朝蘇禹大聲問道。
「我覺得她死了那就是死了,有什麼問題嗎?」蘇禹手中劍沒有半分猶豫,將杏花花蕊精準斬落。
月景真信了:「但是……她死了,我就要一輩子關在這裡嗎?」
「她被雷劫劈了都沒有死,她的元嬰期的仙骨被拿走了也沒有死,怎麼可能出門一趟的功夫就死了?」月景試圖突破這結界,但卻掙脫不出去。
月景此話剛說完,蘇禹練劍的動作便馬上停了下來,彷彿被什麼東西定格住了。
「你說什麼?」蘇禹那清淡冷漠的瞳望向月景,「你說她曾如何?」
月景自知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只往後退了兩步,驚懼地看著蘇禹,聲音帶著顫抖:「你……你聽錯了。」
蘇禹手中悲問劍朝半空一劃,人已經來到了月景面前。
那冰冷刺骨的劍鋒直接架上了月景的脖頸,並且毫不猶豫將鋒刃送入了她的皮肉之中。
蘇禹下手,自然是不會留情的。
他那無情的眸盯著月景,似乎有無邊的寒氣從兩人腳下升騰而起,這是絲毫不帶掩飾的殺意。
就在那劍刃快將月景性命奪走,一根白皙的手指伸了過來。
素寒璧的手指按著蘇禹的劍鋒,將之緩緩移開。
蘇禹收劍入鞘,看向素寒璧,語氣滿是失望:「師父,你竟沒有在外曝屍荒野,當真令人失望。」
素寒璧:「……」你媽的,你沒有在殞命奪命崖,更加令人失望。
她將手中裝著太乙冥鐵與柔雲玉的儲物袋往地上一丟,將桌上涼了的茶端起來,喝了一口,彷彿沒有看到方才發生的事一般。
惟有月景雙腳顫抖,捂著脖頸上的傷口,鮮血從指縫間落下,往後退著跌坐在榻上。
「素寒璧,你徒弟不是說你……死了?」她抬眸,看著氣定神閑喝茶的素寒璧,小聲說道。
素寒璧放下茶杯,扭過頭看她:「我徒弟的話你也信?你怕不是腦袋進了水。」
蘇禹一臉若無其事,繼續認真練劍。
素寒璧瞧著月景那驚懼的神情,輕輕閉目,不想再看她。
她討厭與自己那樣相似的一張臉上,出現這般脆弱驚惶的表情來。
這樣的表情很能激起他人的保護欲,配上那纖細柔弱的臉,在面對世界上許多困難的時候,會有很多人心甘情願將她擁入懷中,不讓危險接近她。
如月景一般,能夠輕易得到世界許多東西,男人的寵愛,高深的修為,尊崇的地位。
她什麼都不用做,只需要輕垂眼睫,淚盈於眼眶,讓那細的眉微垂,露出一張惹人憐愛的臉來便好。
素寒璧知道她還有用,不能殺了她。
但就月景這一張與她無比相似的臉與幾乎一致的氣息,就能夠替她辦到很多事。
素寒璧伸出手去,無情地關上了小院門,切斷月景的視線。
「我要煉器。」素寒璧對正在跟蘇禹竊竊私語的宋牧晴說道。
「是的師父偷偷在背後說你殞命奪命崖了……」宋牧晴正在小聲逼逼,被素寒璧一喚,馬上立正站好,神情嚴肅。
「師父,煉器台在晚晴境杏花林後邊,我不會煉器,我未使用過。」宋牧晴緊張咽了一口口水說道。
「好。」素寒璧走入杏花林中。
忽地,她又猛地轉過身來,瞪著宋牧晴說道:「我就是說你師兄殞命奪命崖怎麼了?略略略。」
素寒璧轉過身去,朝蘇禹揮手說道:「蘇禹,我說你值十五萬靈石,牧晴說我哄抬豬價。」
說完,素寒璧滿意地聽到身後傳來叮鈴哐啷的打鬥聲,往杏花林后的煉器台走去。
瑩粉的杏花林之後,是一片清澈的小潭,池底鋪著圓潤的卵石,潺潺清水從竹制管道滴滴答答落下。
煉器台旁,熊熊燃燒著三昧真火,灼得人臉頰發燙。
宋牧晴說得沒錯,她不煉器,所以這黑沉沉的煉器台無比嶄新,上面連一絲指印也無,光可鑒人。
一個不會煉器的修士,在洞府花了如此大一塊地方打造煉器台,自然是因為素寒璧要用。
素寒璧鼓起臉頰,輕嘆一口氣,指尖微光閃過,一部分太乙冥鐵已經出現在台上。
她緊緊咬了牙,伸出手去,將自己右側肋骨下的無瑟劍抽了出來。
那冷白的劍身之上,交纏著一粉一紅兩道光芒,自那日之後,再未消失。
素寒璧那冰冷的指尖描摹著無瑟劍劍身上那兩道光芒,心中估量著這劍殼需要做多大的。
只看見無瑟劍一陣鋒鳴,那鋒銳的長劍在煉器台上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了素寒璧身後。
無瑟那銀灰色的眸盯著素寒璧那垂至腰間的青絲,如緞般光滑。
他站定在素寒璧身後,說話的語氣有些生硬,但已經流暢許多。
素寒璧注意到無瑟劍消失,便轉過身來,一屁股坐上煉器台,抬眸看著無瑟。
「怎的突然變人?」素寒璧歪著頭問他。
無瑟的鳳目中映著她的身影,他啟唇說道:「素寒璧,我有點生氣。」
素寒璧聞言,笑了起來:「你為何生氣?」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無瑟在表達情緒,或者是——他第一次有情緒。
他向來不掩飾自己,所以他說生氣,那便是真的生氣了。
無瑟開門見山,表情卻古井無波:「素寒璧,你已經很久沒用我了。」
素寒璧伸出手去,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眸中是罕見的柔軟。
「無瑟,有個人,與你長得一模一樣。」素寒璧說,聲音平靜,「他見了你,定會想辦法毀了你。」
她知曉紫宸或許一直在尋找無瑟的蹤跡,他想要月景的仙骨,或許就是因為紫宸以為月景的仙骨,便是無瑟。
但是……無瑟又是一個怎樣的存在呢?
素寒璧的指尖輕輕撫摸過他深邃的眉眼,明明是一張一模一樣的臉,但又與紫宸是那般的不同。
他的銀色髮絲微動,從肩頭垂落,銀灰色的眸中是素寒璧含笑的臉。
無瑟那冷冽如冰雪刀鋒的聲音傳來:「素寒璧,我沒瞎,我見過那個人。」
他聲音似染上了殺伐之氣,近乎於本性流露,因為他本就是一把兵器。
素寒璧的長睫輕顫,無瑟的吻落在她的額頭上,涼如兵刃卻似盈著烈火。
「素寒璧,是你要我變成這個模樣的。」無瑟的那本應沒有任何感情的眸中染上了些許紅色烈焰,似惱怒。
這是他學會的為數不多的情感之一。
還有另一種情感,那是早已豐盈於他的胸膛的綿綿江水。
他低下頭,看著素寒璧略有些困惑的眸,將他學會的所有情感盡數說給她聽。
「素寒璧,我愛你。」他說,咬字清晰,尾音似心跳般鏗鏘的鼓點。
這句話說起來很流利,因為已在心中演練過無數遍。
作者有話要說: 無瑟:學會了啥就要趕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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