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章

  森羅天自然是會估量素寒璧的實力。

  他曾觀察過萬象森羅陣中素寒璧的修為,  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辦法看透她。

  若祝之朔不肯出手,恐怕他真的……無法與素寒璧抗衡。

  「祝之朔,  你飛升上來,已超過兩千年了吧?」森羅天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大駭,扭過頭去問祝之朔。

  「是的。」祝之朔微笑地看著森羅天,「我飛升上來之前,便與她相識,那時她已是我那個小世界里最強的修士了。」

  祝之朔搖頭輕嘆:「至於她為何不得飛升,  我亦是非常不解。」

  森羅天輕輕「嘶」了一聲。

  他統治北森羅殿這麼久,堪稱仙界最強的幾人之一,所以他對仙界情況非常了解。

  仙界疆域雖然沒有盡頭,  但被開發的部分只有雲上之境與海外仙山,  雲上之境的範圍遠遠比海外仙山小,  但卻聚集了大半修為高強的修士。

  這種情況造成了仙界的資源是有限的,  靈氣、法寶、機緣這些修士提升實力的必需品一直在被爭奪,甚至於被他們四大仙殿壟斷了大部分。

  素寒璧在小世界里被囿困了那麼久,她是下界最強之人,  所有的法寶與資源自然是由她優先挑選。

  森羅天忽然反應過來,  將素寒璧如此困在下界,可能……培養出了一個實力強大得可怕的怪物出來。

  「她想做什麼?」森羅天隱藏在黑暗之中,  叱令藏身在界池裡的天道鈴快些離開,南琉璃殿已是如此下場,  他不願北森羅殿也變成如此。

  祝之朔笑著望他:「我如何能知道她要做什麼,這個問題,不應該問你自己么?」

  而此時的素寒璧,看到自己腳下的大地原本在震顫著,  似乎在醞釀著些什麼,但不久之後,自己身邊陰冷的氣息已經消散了。

  森羅天沒有出手,嚴格來說,在見過南琉璃殿的下場之後,他害怕了。

  素寒璧站定在原地,來到了北森羅殿的內殿門口。

  在北森羅殿的內殿之中,亦有一座與南琉璃殿一般的高塔,造型一致,同樣高聳莊嚴。

  而在她周身那萬象森羅陣消散的一瞬間,緊緊籠罩著北森羅殿內殿的金光在一瞬間消散。

  森羅天不戰而懼,自然是敗了,北森羅殿內殿的防護法陣失去力量來源,因此消失。

  素寒璧大致已經猜出那高塔里會是什麼,那聖潔悲憫的神像之內,藏身著億萬隻形狀可怖的黑色小蟲。

  她既然來到了這裡,自然是要進去看看的。

  素寒璧看到了森羅天曾經走進高塔之內的腳印,猩紅的彼岸花彷彿在滴著血,一朵朵綻放在小徑之上。

  她一腳踩碎一朵彼岸花,來到那高塔之前。

  此時,那如悶雷般的巨大嗓音再次在她頭頂響起,沉沉籠罩住了她。

  「素寒璧,你確定你要進去嗎?」森羅天的聲音陰冷沉悶,「那防護金光已散,我無法阻止你,但我奉勸你收起自己的好奇心。」

  素寒璧蒼白的手按在高塔的門上,沒有絲毫猶豫,直接將門推開了。

  「南琉璃殿的我已去過,不過是比你高了數百丈的等身手辦罷了,有何可懼?」她反問,再不搭理森羅天的話。

  「呵……呵呵——」森羅天冷冷的笑聲響起,最終愈來愈小,消失不見。

  因為素寒璧踏入的這座高塔,已經將所有外界聲音隔絕在外。

  神像之下,豈容雜音叨擾?

  素寒璧仰頭望去,依舊是一柱金光自天穹落下,照耀在神像神聖的面龐之上。

  但北森羅殿中這雕像,卻不一樣了,森羅天向來藏身在一片濃郁的黑暗之中,無人得見他的真身。

  素寒璧大膽懷疑,神像的樣子,便是森羅天真正的模樣,那琉璃天好歹還是個人,森羅天竟連人也不是了。

  她看到了一條巨蛇,盤桓而生,姿態優雅,暗合韻律,巨大的蛇頭垂下,那狹長的眼眸里竟含著神性的悲憫,與這象徵邪惡蛇身大相徑庭。

  而那巨蛇的頭顱中央,竟還有第三隻眼,亦是這灰色的黯淡色調神像身上唯一的顏色,散發出可怖的猩紅色光芒。

  素寒璧眯起眼,仔細思考,但最終,她還是決定飛身而上。

  她飛到那百丈高的蛇頭之上,朝他的第三隻紅眼伸出手去,那猩紅色的一點眸光就如此輕而易舉地落到了她的手上,就彷彿不久之前在南琉璃殿中,素寒璧扯下琉璃天遮眼的粉色薄紗一般容易。

  那猩紅色眸光落入素寒璧手中,浸入肌膚里,再次消失不見。

  素寒璧甚至覺得,這點鮮活的顏色已經在這裡等待了數千數萬年,一直在等待自己帶走它。

  她有些疑惑,但取走這神像的東西,是她下意識所為,素寒璧從來不會懷疑自己的直覺。

  而就在此時,素寒璧看到了那神像正常的一對蛇瞳里,又湧起了熟悉的黑潮。

  無數只黑色小蟲,從蛇瞳里湧出,彷彿潮水一般,爭先恐後往外逃去。

  它們甲背上篆刻的古老文字令人目眩神迷,幾欲暈倒。

  聖潔的神像之中,竟藏著如此骯髒可怕的小蟲,而且數量眾多。

  素寒璧飛身而起,眼看著這蛇形神像失去支撐的力量,碎裂成千萬塊,倒塌在地。

  這神像,除了一層薄薄的外殼,裡面滿滿當當的藏滿了這黑色小蟲。

  素寒璧在南琉璃殿的時候,還以為那琉璃天的神像只是巧合,並沒有對這異象過多在意,畢竟那麼大的神像,年久失修,被蟲蛀了也是正常的。

  森羅天這裡也是一樣的情況,便有些耐人尋味了起來,這幾個殿,似乎有所聯繫。

  但更令素寒璧震驚的事情,在下一刻發生。

  她只感覺自己手中的無瑟劍開始劇烈地震動,於是便拍了一下劍柄道:「無事……」

  素寒璧將無瑟劍從劍鞘之中抽了出來,只看到原本冷白的劍身,已經多了兩道明顯的色彩。

  瑩粉與鮮紅,兩道漂亮的顏色出現在無瑟劍的純白劍身之上,如此顯眼。

  素寒璧雖未搞懂這劍變色的具體規律,但她確信無瑟劍不會同時展現出同一種顏色。

  這種情況實在罕見,若這無瑟劍是什麼上古流傳的神兵寶器,素寒璧可能會懷疑無瑟可能是上古仙人留下的遺寶。

  但她對無瑟劍知根知底,他的所有一切自己都了解,就連製成無瑟劍的材料,也不是什麼天材地寶。

  因為這柄劍……是用她右側最下的第十二根肋骨製成……

  素寒璧有些驚訝,便開口問道:「無瑟,何事?」

  無瑟冷冽如冰雪的聲音傳來:「並無什麼特殊情況,只是……」

  他頓了片刻,組織語言:「感覺力量強了幾分。」

  素寒璧一驚,但瞬間她便有了計劃,她要去剩下兩個仙殿看看,看看他們內殿的高塔里,是否也是一樣的情況。

  她閉上眼,感應著天道鈴的去向,這北森羅殿留不得他,他自然是要逃往另外兩個仙殿。

  片刻,素寒璧便追蹤到了天道鈴的位置,在東側。

  她御劍而行,朝那裡飛了過去。

  而素寒璧不知道的是,那西玄霧殿的殿主與東封行殿的殿主,已湊到一塊去了。

  「北森羅殿,也攔不住她。」玄霧天一身月白衣裳,身形挺拔。

  封行天皺眉,卻不知如何是好:「天道鈴是我殿中天道,但……」

  他頓了一下,沒將後半句話說出來。

  「神像被毀,不是小事,那妖女行事恣肆,做事根本不管後果,竟為了報復我們,將神像砸碎。」玄霧天嘆了口氣,「我已派人去通知紫宸仙尊,他長年閉關,不問世事,也不知是否肯出手阻止她。」

  「我們且拖住她片刻,至少要阻止她走進內殿,神像切不可再被毀了。」封行天無奈,只能妥協。

  「她手中那柄劍,是何來頭?」封行天似乎想起了什麼,開口問道。

  玄霧天亦是不知:「這柄劍甚是古怪,威力極強,似乎不同色澤能夠發揮出不同力量,也很是鋒銳,幾乎可以斬斷世間萬物。」

  「如此神兵寶器!又豈會在下界出現,若是仙界之物,又怎會流落下界?!」封行天大為震驚,「這柄劍,就連我們恐怕都無法馭使,恐怕只有紫宸仙尊能夠配得上它的強大。」

  玄霧天無奈,他只能搖頭說道:「封行天,有今日之事,與你脫不開干係。」

  「畢竟她降生的那個世界,與她本應經歷的命運,都在你東封行殿的管轄之下。」

  「會發生如此意外,又豈能怪我?」封行天大怒,「命該如此,她就該乖乖認命,我已儘力補救。」

  「但南北兩殿被毀去的神像,你補救不了。」玄霧天一甩袖袍,無可奈何,「你我且聯手,埋伏那妖女,先奪她手中之劍,削其最強的武器,便好拿捏了。」

  「好。」封行天點頭,大敵當前,他也不得不與玄霧天聯手。

  兩人合力布下埋伏之陣,只等著素寒璧前來。

  只聽見遠處傳來破空之聲,素寒璧的衣袂飛揚,在風中急速前進,朝東封行殿而來。

  在兩位殿主合力布下的埋伏之陣的時候,她的速度驟降,彷彿在無形中被什麼東西扯住了一般。

  畢竟是兩位殿主聯手,這陣威力甚強,素寒璧落入其中,一時半會也脫身不得。

  而此陣目的,非常明確,便是要奪素寒璧手中無瑟劍,她帶著這把劍,幾乎便是戰無不勝的。

  素寒璧當然不知道兩位殿主此時的目標已經不是她了,她依舊緊緊握著手中無瑟劍,冷靜在陣中觀察周圍情況。

  只見周圍忽然湧起了海潮一般的大浪,素寒璧被那冰冷的海水拍上面頰,連忙往空中飛去。

  她尚未明確此陣運轉規律與陣眼所在,需要時間才能破陣而出。

  但這時間,顯然是有些來不及了。

  因為天上陡然響起一道驚雷之聲,那暗紫色的雷電劃破蒼穹,直直朝淹沒著素寒璧的海中劈來。

  素寒璧一眼便知,這雷電比劈雲霄宗的天罰雷劫來得更加暴烈強大,她伸出手去,準備抵擋這驚雷。

  原本她的右手是握著無瑟劍的,在將無瑟朝那雷電刺去的一瞬間,素寒璧輕輕皺起了眉。

  這是她在戰鬥之時,第一次有了惻隱之心,不知被何影響,素寒璧卻忽然不忍心用無瑟去抵擋那強大的雷電。

  他是一把劍,亦是一個獨立的靈魂。

  素寒璧收回手去,伸掌接下了那道驚雷,麻癢刺痛的觸感自素寒璧掌心傳來。

  她抬手,看到自己掌心蜿蜒而下的鮮血,滴滴答答落下。

  而她握劍的手,在撤回的時候,被那海潮吞沒,這將她困於其中的藍色海洋彷彿有著巨大吸力,強行將她手中無瑟劍往深處吸去。

  自受傷之手傳來的麻木疼痛傳遍全身,素寒璧握劍的手一僵,無瑟劍在這一瞬間脫手,沉入海底,消失不見。

  兩位堂堂仙殿殿主聯手,只為了奪取她手中無瑟劍,自然能夠成功。

  一瞬間,被奪走的無瑟劍自那埋伏之陣中飛出,直接落到了封行天與玄霧天面前。

  他們一齊伸出手去,接住無瑟劍,如此寶劍,就算是他們,也動心了,想要將它據為己有。

  「玄霧天,還是你這凈心玄霧陣厲害,能夠將陣中之人的情感激發……」封行天輕嘆一口氣,「她不忍此劍受損,便被我們抓住機會,將之奪走。」

  「接下來,便看你封行天的厲害了。」玄霧天笑道,「四方已有援兵來到,到時將陣中妖女捉拿,也不用驚動紫宸仙尊了。」

  兩人在陣法之外,操控著陣法愈收愈緊,將素寒璧困在其中,卻沒發現被他們存於匣中的無瑟劍不知何時,已然發出了微光。

  而在陣中的素寒璧,陡然間無瑟劍自她手中脫離,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之色。

  下一刻,原本困著她行動的海潮與雷電散去,她一人孤零零站在原地。

  素寒璧低頭,看著自己受傷的手腕,忽然覺得有些無奈。

  這場景何其熟悉,在雲霄宗時,時千劫想要對她不利,所以趁她睡覺造訪之時,選擇先將她身邊的無瑟劍擊飛,以防她拿著這把寶劍,擁有更加強大的實力。

  但她修鍊那麼久,難道真就只靠一把劍了?

  這些殿主是不是對她有些誤解?

  素寒璧揉了揉手腕,指腹抹過受傷之處,微光閃過療傷,掌心傷口消失不見。

  她驟然發力,身體彈射出去,她的目標很明確,就是位於東封行殿中心的內殿。

  素寒璧已經察覺這些殿主,似乎對內殿里的神像很是在意,他們是在害怕藏在神像里黑色小蟲被發現嗎?

  對於那神像的秘密,素寒璧暫時找不到答案來。

  但這件事其實很好解決,一個字拆就完事了。

  素寒璧挑眉,直接衝破陣法,動作迅疾,連封行天都沒有反應過來。

  「她為何……沒了劍,實力並未削弱?」封行天不敢置信。

  素寒璧一路飛至東封行殿的內殿門口,伸出手來,笑著朝天空比了一個中指。

  她知道封行天在暗中窺視她。

  看就看吧,又不會少塊肉,她不在意。

  封行天與她的眼眸對視,險些被她眸中的光芒灼傷,他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兩步。

  這一退,便退出問題來了。

  若仙殿殿主在他人手下落敗,或是心中升起退縮懼怕之意,那麼內殿的守護金光就會消失。

  封行天再也淡定不了了,他站起身來,眼睜睜地看著東封行殿的內殿守護金光如水般消融,而素寒璧毫不猶疑地朝那裡靠近。

  但是……就在此時,東封行殿的內殿大門附近,探出了無數條黑色鎖鏈,彷彿游蛇一般,朝素寒璧飛了過來。

  素寒璧一頭撞進那黑色鎖鏈之中,那冰冷刺骨的鎖鏈緊緊綁縛著她的手腕,寒氣自與鎖鏈相觸的肌膚傳遍全身。

  她輕輕眨了眨眼,漂亮的杏眸中似乎又醞釀起了狂風暴雨,彷彿有猛獸要突破牢籠而出。

  這鎖鏈雖比玄冥界黑獄之中囚禁她的黑索強上千百倍,但素寒璧卻永遠也忘不了她在黑獄里的感覺。

  尤其是那一刻——

  素寒璧仰起頭,閉上雙眼,自己彷彿又置身於記憶深處的黑獄之中,獄中無日月星光,只有無邊無盡的寂靜。

  那高大的魔尊時千劫,眼眸中閃著微紅的光。

  他低下頭來,按著她的肩膀,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如惡作劇般。

  「素寒璧,你知道嗎?」時千劫低沉笑著,笑聲在她耳邊縈繞,彷彿揮之不去的魔咒。

  「素辛石根本不是你父親。」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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