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第四星系雖然貧瘠,  但第三軍校卻毫無不足之處。

  不如說,作為帝國的核心軍校,他甚至比王星的第一軍校和第三星域的軍官學院,  看起來都要更設施完備。

  吳琰找來了後勤部長,  為黎里安排了他隔壁的屋子。

  回來第三軍校讀書的王星貴族很少,  除了想要借軍功實現階層跨越的平民之外,  會接受來這鬼地方上學的,  大多還是將門子弟。這也就代表著——夠格住在吳琰旁邊的人基本沒有,屋子要安排起來還挺方便。

  黎里從校長室回來后,  吳琰讓她先在自己屋客廳坐一會兒,  教務處收拾房子還要點時間。

  他給黎里泡了茶,  說道:「開學還要一個星期呢,  這一星期我帶你熟悉下學校環境。第三軍校的佔地範圍快有一座城那麼大了,  可以玩的地方倒也挺多。」

  黎里一邊喝茶一邊說:「估計不行,我明天就得去參加『新訓』了。」

  吳琰聞言,  給她遞茶點的手微微一頓。

  他向黎里確定道:「新訓?」

  黎里不疑有他,解釋著:「就是新生會參加的集訓,  維克·普蘭說你當年差點也參加了,  不過後來又放棄了。」

  她玩笑道:「少爺,  環境有那麼艱苦嗎?報名了又都放棄了?」

  吳琰面色陰沉。

  他聽見黎里這麼說,直接摜下了手裡原本端著的茶壺。

  茶壺哐得砸在黑曜石雕成的茶几上,將桌上的骨碟都震了起來。

  黎里見狀有些訝異,她不覺得吳琰是不能開玩笑的人,  所以出口問了句:「怎麼了?」

  吳琰盯著她,臉色是前所未有的難看,他問她:「你要參加『集訓』?」

  「維克·普蘭那混蛋逼你的?」

  黎里見吳琰神色不對,她遲疑了一瞬,  問道:「集訓有什麼問題嗎?我聽說吳秦將軍當年也參加過——也沒聽說這集訓會死人啊?」

  吳秦抿緊了嘴角。

  他似乎在剋制自己的脾氣,好一會兒才和黎里說:「放棄它。相信我,這東西沒什麼好參與的,放棄比較好。」

  黎里卻不這麼想。

  維克·普蘭會說那些話,擺明了就是在告訴她,如果不按照第三軍校的規則來,他就會像對待吳琰一樣,將她也給掛上牆去供著——什麼接觸軍隊核心,什麼與下一代軍官打成一片,這些東西統統都不要去想。

  王都的規則帶不進第三軍校——維克·普蘭,根本是在用所謂的「入學式」選擇,來和帝都來的每一位貴族權臣講這個「道理」。

  即便身份能力強如吳秦,當年來到第三軍校也得按著他們的規矩來。

  黎里當不了這個例外。

  不能當這個例外,她就只能和當初的吳秦一般選擇。

  黎里也不想去參加什麼狗日的「集訓」,可她也沒得選啊?

  楚侯在王都虎視眈眈,她又不可能在第四星域待一輩子,要想回去后擁有自由權,她必須把握住這次機會。

  吳琰不高興,黎里也不高興。

  她慢聲道:「如果我不想放棄呢?」

  「……趙里!」

  吳琰頭一次提著嗓子和她說話:「我沒在和你開玩笑,你知道這『集訓』他媽的別稱是什麼嗎?」

  黎里還真不知道。

  吳琰告訴她:「是『訓狗場』!」

  第三軍校以培養軍中核心力量著稱,但他到底是怎麼培養出一批又一批強不畏死的軍人的,對其他學校一直是個謎。

  吳琰最初對第三軍校並不排斥,正相反,作為吳秦的兒子,他對父親畢業的學校充滿了期待。

  「那不是什麼好地方,不過你作為我的兒子,倒也沒得選。」

  吳秦給吳琰選學校時是這麼說著,「等到了那個地方,你沒必要總想著是我兒子所以要怎麼樣——你是你,你可以按照你的想法來。如果不喜歡,就不要參與。」

  「畢業就行了。」

  吳琰當時並不明白吳秦的意思——直到他入學第三軍校,也從維克·普蘭處得到了選項。

  當時天真又爛漫的吳琰想著,他父親選了什麼,他也該選什麼才對。

  他選了「集訓」。

  然後在「集訓」的當天放棄。

  「集訓」?

  見鬼的集訓!

  第三軍校信奉弱肉強食、叢林法則。

  他們之所以會培養出「戰無不懼」的士兵,全是因為這套法則。

  ——人要如何悍而不懼?

  ——很簡單,打破他們作為人的底線,讓他們覺得自己是野獸就可以。

  「集訓」就是這樣用途的訓練。

  整整七天,所有的軍校生都會被丟進貧瘠的,連飲用水都缺乏的荒蕪星球上,去赤手空拳地爭奪有限的飛行器回到學校。

  第一個回來的學生是勝者,作為予鬥犬的獎勵,他會成為這一屆學生默認的王,普蘭會給與他諸多特權。

  普蘭的這所軍校在教育上,就像對待鬥犬一般,將鬥犬因實力劃分不同的檔次,在對於不同檔次的鬥犬分予不同量的獎勵。第四星域是貧瘠的星域,階層與所享物資的不同會比王星更易刺激人們的慕強心裡——尤其是這裡的階層並非如同王星一般固定,只消你用最純粹的力量撂倒了上一個,你就是這個上位者。

  鼓勵暴力,鼓勵爭鬥踐踏。

  普蘭,這個被稱作「野獸」的家族所創立的學校,也被他們注入了野獸的血。

  第三軍校畢業生戰無不勝的秘密就來自於此——他們對敵人永不會有憐憫之心,他們對於強者的命令絕對服從。他們是一支「野獸」軍。

  吳秦將軍當年接受了這一點。「野獸」軍雖聽起來不那麼好聽,可它的戰鬥力是實打實的。

  人道主義這個詞——其實倒也不必用在聯邦那些古怪生物的身上。

  但吳秦了解自己的兒子。

  就像他後來放棄了軍隊,更放棄了戰爭一樣。吳琰是更完美的他——吳秦是發自內心這麼認為的。

  吳琰不會接受「野獸」一般的軍隊,所以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讓吳琰也參與到所謂的「集訓」里。

  吳琰當然也參與不進去。

  他並非怕吃苦。

  他接受不了戰友互殺,如同斗獸場中的奴隸一般,拋盡全部為人的自尊,只為演一場滑稽劇取悅觀賞的普蘭。

  人類社會進步到今天。

  科技發展到今天。

  絕不是要讓人類像野獸一樣去過活的。

  哪怕是軍人,哪怕是戰爭。

  吳琰總是天真的認為,人才是最重要的,所謂戰爭,也該是為了維護社會文明不被摧毀而存在。

  所以他是王星的異類,更是吳家的異類。

  除了他同樣支持停戰的父親,根本沒有人會覺得他的想法是該存在的。

  但吳琰就是這麼想的。

  他厭惡這種踐踏人性,人為營造災難只為逼出「獸」的訓練方式。

  所以在見到「集訓」真相的當天,他就退出了。

  他寧可被掛起來,也不想要參與到這樣噁心的「規則」中去。

  吳琰看了黎里好一會兒,方才從牙縫裡擠著詞說:「對,我父親當年參與了。他不僅參與了,甚至還贏了。」

  「但那又怎麼樣?」

  「吳秦將軍贏了,吳秦將軍成了帝**的主人,他是帝國開國五百年來最優秀的武侯——這些,就能證明第三軍校的『集訓』是個正確的、該人人都去參與的東西了?」

  「你是皇女,是帝國的未來。」吳琰非常認真的看著她,「你也要加入這種規則嗎?」

  黎里凝視了吳琰很久,半晌說:「可你在寧縣的時候,也還用槍指著我們的頭呢。」

  吳琰煩躁:「這是一回事嗎!」

  暴躁完后他還是第一百零一遍地解釋:「當時你跑那麼快,去的地方還像暴力幫派,我也沒別的辦法。不把威脅做到位,你會出來見我嗎?再說,我都解釋了一萬遍了,我開那炮真沒有要殺人的意思——星艦炮啊,打完一個人沒死沒傷,還不能證明我沒那意思嗎?」

  黎里看著吳琰忍不住低聲自言自語:「……你到底是真天真還是純傻啊。」

  吳琰聽不清,他敲了敲桌子,又一次和黎里強調:「別去順普蘭的意。沒必要。你不是說了來就是陪我下棋的嗎?呶,還有君瑤,我們仨還可以繼續打牌。」

  吳琰是認真的。

  他是真的不想黎里去攪合這種破事,他甚至在努力地將他原本覺得痛苦的求學生涯說得有趣。

  黎里明白吳琰好心,她搖了頭:「不行。我必須參加,我需要那些特權。」

  吳琰:「那些特權我們已經有了——」

  「不一樣。」黎里看著吳琰,在他面前大大方方坦坦蕩蕩說,「我想要的是第三軍校的野獸軍。」

  吳琰瞠目:「什——」

  黎里說道:「不過到我手上,我會讓它改名字的。吳琰,你想不想成為真正的武侯?不管你想不想,我倒是很想能夠得到軍隊的承認。」

  「普蘭想要培養野獸,這是他的地盤,我們沒法衝破他的規則。」

  「但不能衝破,卻也不代表我們就得一板一眼的遵守了。相信我,我是寧縣來的,沒人比我更懂什麼是「獸性」。寧縣沒辦法讓我變成非人,這裡自然也不行。我可以做到的。」

  「明天我參賽,你去找維克·普蘭觀賽。」

  黎里微微笑道:「會很好看的。」

  ·

  黎里好不容易安撫住了以為她要惡墮的吳琰,離開他的屋子,進了自己的小樓才敢稍微緩了口氣。

  她實在是沒想到維克·普蘭口中的「集訓」是這麼一回事。她還以為所謂的集訓,就是軍隊的地獄操練——靠意志熬的體力極限。

  現在這種模式,也不能說不是在磨意志和體力的極限。只是吳琰說的沒錯,這種意志和體力的磨練方式——是純粹在人為製造絕境,逼人把自己活成「獸」。

  當你作為人的時候,你當然知道人生存應當存在底線。

  可當你作為獸的時候,除了生存和勝利外,就沒什麼別的意識了。

  寧縣為什麼會被稱為□□之都?就是因為它的貧瘠——貧瘠營造出了「困境」。

  貧瘠的資源帶來的物資稀缺,是能夠把人逼瘋的。

  黎里也不知道,如果她剛穿來的時候沒有遇見那個拾荒的女人,跟著她安全度過了最無助的那段日子——她會不會經歷和王奕幼時一樣、甚至比王奕還要凄慘的日子。

  然後在那些日子裡,徹底的扭曲身心,變成個只知貪婪掠奪的、最「標準」的寧縣人。

  寧縣的糟糕是被迫的,「暴/亂」可謂是迫不得已。

  但第三軍校不是,它明明是平定的,卻人為的製造了一處比寧縣更為糟糕的環境。

  難怪要給「選擇」。

  若是不給選擇,來這裡鍍金的王都貴族怕是能掀翻學校的房頂。

  黎里在會客室里來回踱步走了很久,君瑤站在房間中央,默默地看著她從房間的東角走到西角,再從西角走回東角。

  他一聲不吭,連黎里都差點忘了他的存在,還是她在想事情亂走的時候忽然被人讓開了通路,才猛地回過神,發現君瑤一路跟了來。

  年輕的軍人沉默站在一邊,像極一把斂於鞘中的刀。

  還是一把挺漂亮的刀。

  黎里忽而便停住了腳步。

  她目光灼灼地看著君瑤,那樣灼熱的視線,甚至讓被盯著的軍人忍不住偏開了頭。

  黎里緩聲道:「君瑤。」

  「——你有多能打?」

  突然被提問,年輕的軍人怔了一下,隨後回答:「不清楚,但我沒有輸過。」

  沒有輸過。

  這話說的就很令人玩味。

  按照楚侯的說法,君瑤生長於戰場,對他這樣的人來說,輸無亞於死亡。他活著,說沒輸過好像也很合理。

  黎里盯著他仔細打量了一番。

  比起維克·普蘭,君瑤看起來要瘦小的多。雖說瞧著也有一米八左右,可黎里先前畢竟見到了維克·普蘭那樣長得像座山似的少將,此刻便不免覺得君瑤不太夠用。

  比如他的胳膊看起來就挺細的,腿好像也不是很有力量的樣子。

  ——臉也有些小白臉。

  黎里抱胸看著他皺眉,一想到原著里他還是和楚侯一起死的炮灰,她對君瑤這句「沒輸過」心裡又犯了嘀咕。

  可她除了君瑤好像也沒別的人可以用了。

  楚侯給人的時候說的那麼言之鑿鑿——那至少,會比王奕能打吧?

  黎里掂量了掂量自己,又看了看君瑤。

  青年站得筆直,面對黎里毫不客氣地打量,也像沒脾氣的佛陀一樣任憑她估量。

  黎里估量的久了,他大概也回過了味,低眸想了想,又補充說了一句:「在第十一星域,我是最強的。」

  這話說的就有分量多了。

  不過黎里也不清楚第十一星域最強的戰鬥力到底是個什麼數,她只能在心裡默認君瑤能到她需要的水平——話是這麼說,但她還是忍不住叮囑了君瑤一句:

  「你可千萬一定要超水平發揮,在明天很能打很能打呀。我能不能不被吳琰罵,用做人的方式通過集訓,可全看你能打的程度了。」

  君瑤雖不明白黎里想做什麼,但他知道自己被委以重任。

  他微微欠身,向黎里允諾:「是,殿下。」

  差不多有了對付明天的主意,黎里便打算先休息去。

  可她剛準備去睡,又猛地想起來——君瑤的寢室,好像沒有人給安排。

  看著依然站在她的會客廳中,雙眸清透,只需要黎里一聲令下就可以直接睡在會客廳的「幫手」,黎里心裡難得湧出了一點點的內疚。

  她問:「教務處有給你安排寢室嗎?」

  君瑤檢查了自己的終端,搖了搖頭。

  黎里:「……也是,你是跟著我來的,教務處也不好安排。」

  但讓君瑤和她住一起,顯然也不那麼合適。

  黎里想了想,直接帶著君瑤和他的行李,又兩步走回了吳琰的寢室,哐哐敲門。

  吳琰還在屋裡生黎里的氣呢,他一見黎里又回來了,還以為她想通了。

  吳琰心裡有點高興又有點說不明白的難過,他站起來兇巴巴地去給黎里開門,剛想要說「是不是知道自己亂來了」,就先被黎里丟過來的皮箱塞了個滿懷。

  黎里把君瑤用力一推,讓他直接兩步踏進了吳琰的屋子,在吳琰接著箱子滿眼的茫然中,笑著說:「表哥,給你送個室友哈!」

  說罷,她便非常自覺地幫著吳琰把門直接關了,自己回了自己的屋。

  徒留吳琰抱著君瑤的行禮,一臉茫然。

  好半晌,他反應了過來,看著君瑤問:「什麼意思?」

  君瑤從他懷裡取回了自己的行李,想了想和他說:「殿下讓我和你住。」

  說完他還真提著箱子直接去二樓找房間了。

  吳琰看著簡直目瞪口呆。

  他好歹也是武侯啊,黎里無視他的意見就算了,怎麼君瑤這個楚侯的乾兒子也敢漠視他了!

  吳琰不滿,吳琰叫道:「喂!誰讓你上樓的!」

  君瑤停下步伐,他的眼裡有困惑,他問吳琰:「不可以嗎?」

  在得到吳琰默不作聲后,君瑤思考片刻,下了樓。

  吳琰見他要出門,便問了句:「你要去哪兒?」

  君瑤回答:「去房頂。」

  吳琰:「去房頂——」

  他頗為無語:「你就非得待我這兒了?」

  君瑤:「……」他沒說話,但他眼睛里寫著「皇女讓我待在這裡」。

  吳琰算是服了。

  黎里不好搞就算了,和楚侯借來的保鏢看起來也不怎麼正常。

  他妥協了。

  年輕的武侯捂著頭朝楚侯的義子揮了揮手說:「一樓有帶盥洗室的房間,你住一樓。行,以後一樓歸你,二樓歸我!」

  君瑤聞言便也不去房頂了,他提著箱子往吳琰指的房間去,經過吳琰身邊時,認真地道了謝。

  被這麼一謝,吳琰倒也不好意思再多說什麼了。

  不過吳琰還是牽挂這黎里那邊,他想著君瑤肯定是要陪著黎里參加比賽的,如果黎里真的有穩重的計劃,君瑤一定參與了。

  他不太好主動去問黎里到底怎麼想的,但從君瑤這邊旁擊側敲一些,從而及時做好黎里失敗的準備,甚至是「營救」準備,也不是不可以。

  於是吳琰問了他一句:「關於『集訓』的計劃,她有和你說過什麼嗎?」

  君瑤回憶了兩人的對話,回答說:「殿下問我能不能打。」

  吳琰聞言立刻:「……」

  他想這是什麼問題,難不成黎里還想用飽經戰場的成熟軍人直接把這批新生全部打趴,用比厄境更厄境的方式來打破普蘭的規則?

  不可能吧,這種辦法想想就令人覺得不可能成功。

  吳琰忍不住接著問君瑤:「你怎麼回答的?」

  君瑤老實道:「我能打。」

  吳琰:「。」

  完了,我看她真是想一個人打趴這一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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