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國離江之南,有一天上人間的名城,城名「澤陽」。
離江之水自天山起,一路向東,流入系雲海,貫穿了風雲國大半個中南版圖,其間支流無數。
而這眾多支流中最有名氣的一條叫「澤水」,江南名城「澤陽」便是坐落於澤水之上。
江南名城物產豐富,人傑地靈,其中才子佳人無數,歌舞詩篇冠絕天下,很早以前便有了「天上人間」的稱呼。而且江湖傳聞,風雲國名動天下的地仙仰止其家鄉便在「澤陽」。
澤陽之水本就秀麗無雙,更有算是「半個仙人」的雲上學宮仰止坐鎮,一時之間,名氣大增,就連風雲國西北地域的一部分割據小國和草原大汗都聽聞到了這座水上城池「天上人間」的名譽。
澤陽城外,車水馬龍,慕名而來的江湖兒女絡繹不絕。
李曲環便是這眾多慕名而來的其中一個,只是他既不是什麼江湖兒女,也不是什麼山上仙家,他只是一個讀書人。
讀書人入讀書城,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天經地義的事情嗎?
然而他卻被人攔住了去路,攔路的人是那檢查戶籍和收取入城稅的城門小吏。
當然,被攔的人也不止他一個,還有一個少年,以及一隻白狐。
被攔住去路的少年坐在一旁的石頭上,衣著簡樸,頭后扎著馬尾辮,腰間帶著短刀,腳上踩著一雙破草鞋。
若不是那身後的白狐,李曲環說不定就要忽視掉眼前的少年。
和平平無奇的少年不同,少年身後的白狐卻是不同尋常,那是一隻少見的雪山尋龍狐。
若是李曲環沒有看走眼的話,那還是一隻化形初期的妖獸。
世間居然有這樣的餡餅,不砸別人,偏偏砸中了這少年郎,真是稀奇稀奇真稀奇!
於是李曲環望向少年,開口詢問:「你那白狐賣人不?」
「不賣。」少年埋著頭,理也不理眼前的讀書人。
但李曲環不著急,自古財帛動人心,他相信只要自己出得起更高的價格,眼前少年便會將眼前白狐轉手相贈。
「我出一千兩。」
少年愣了愣,然後抬起頭:「黃金?」
李曲環答道:「白銀。」
「真小氣。」少年嘀咕一句,有重新埋起了頭。
李曲環臉色一僵,竟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一千兩黃金,恰好夠少年在這澤陽城一輩子衣食無憂,而那雪山狐也確實值這個錢。
但李曲環身上沒有帶這麼多銀票,況且正常人誰會在自己兜里踹這麼錢,這不明擺著告訴別人自己有錢,求打劫嗎?
「通融一下?」李曲環企圖打個商量。
「二千兩。」少年埋著頭答道。
李曲環躊躇了一會兒,便問:「白銀?」
少年再次抬頭,但眼中卻帶著奇怪神色。
他看了兩眼李曲環后才弱弱道:「黃金。」
李曲環氣極而笑,就差拿起手中摺扇「敲打」少年了。
這世道真是變天了,以前「通融」都是朝下降價,如今咋還流行向上提價的了?
不過從眼前少年的言語來看,他是斷然不會把白狐賣與他了。雖然不能買到白狐,但李曲環卻是對眼前少年提起了興趣。
「小傢伙,你叫什麼名字?」李曲環問道。
少年沒有回答李曲環的問題,而是說道:「問人姓名之前不該先自報名號嗎?」
李曲環一怔,果真就報上了自己的名號:「在下李曲環,京城人氏。」
「哦,」少年點了點頭,隨後也就報上一個名字,「白流雲峰,從山裡,到山下去。」
「山下可大了,你就沒有個具體去處?」李曲環好奇地問。
「這不是要進城嗎?」少年撇了撇嘴,不滿道,「你眼瞎啊?」
「確實,」李曲環再次氣笑一聲,「是在下眼拙了。」
他知道少年不肯回答,但也沒有灰心,繼續旁敲側擊道:「那你是因為是什麼原因被攔下來了。」
「沒錢。」少年的回答簡潔明了。
李曲環再次愣了愣,他倒是沒想到少年被攔住去路的原因竟是如此純粹,於是問:「那你不該回去取嗎?」
「等人送不行嗎?」少年用一雙像是看待傻子一樣的眼神看向了李曲環。
李曲環足足沉默了半餉后才弱弱回:「可行。」
「我說,這書生該不會是個獃子吧。」
一個嬌柔如鶯的女聲突然響起,聲音之源來自少年身後的白狐,不過周圍來往的遊人卻是沒有發現這邊的異樣。
少年聽了白狐的話后,略微思索了一會兒,便蓋棺定論道:「大概是讀書讀多了吧。」
李曲環也沒有感到驚訝,因為他一早就知道了白狐的異樣,只是他心中不免有些好笑,於是反駁:「自古讀書人就沒有一個痴傻的,你莫要到處誹謗。」
「看起來似乎是不傻的。」白狐聲音再次響起。
少年便回:「大概是大智若愚的表現吧,師哥師姐們經常是這樣講的。」
李曲環嘴角一抽,竟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這時,入城大道上迎面走了一個壯漢。壯漢手提大刀,頭帶著蓑笠,手裡還拿著一袋碎銀子,一身修為似是不俗。
有人拿著罈罈罐罐走過來時不小心碰撞到了壯漢,壯漢便大喝一聲撞翻了來人,而那罈罈罐罐也掉在了地上摔成了碎片。
這樣的傢伙一看就是不好惹的硬茬。
但李曲環沒有心思再打量其他人了,因為城中也迎面走來了一個人,一個李曲環熟悉的人。
就在李曲環準備邁步迎向城中來人時,那埋頭苦等的少年卻是動了,而且動得極快極快。
如果說世界上還有哪一種速度可以與少年的速度媲美的話,那就是武學大宗師拔刀的速度和仙家大修士施展神通的速度。
但少年沒有拔刀,也沒有施展任何神通,少年只是跨了一步,卻是已經走到了所有人視線的後面。
等到李曲環回過神來看向少年時,他便只聽到一個「撲通」的倒地聲響起,而周圍沒有一絲打鬥的痕迹。
一個幾乎是先天境後期,幾近等於一個築基圓滿仙家修士的存在,死了,就連回過神的功夫都沒有。
李曲環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訝異之色。
而李曲環身後,那個迎面走來了的人皺了皺眉,開口問:「怎麼回事?」
李曲環沒有說話,他讓開一條道兒,好讓來人看得更清楚些。
入城大道上,一個頭帶蓑笠的壯漢躺倒在地,既沒有流出鮮血,也沒有皮開肉綻,他好像就只是沉沉睡去了。
有膽大的人繞過站著的少年來到壯漢面前掀了蓑笠,卻見那壯漢臉上布滿了傷痕。
那不是一般的傷痕,是某種刑罰留下來的痕迹。
黥刑,一種早已被人遺忘的古老刑罰,但也有一些私家刑罰百無禁忌。
李曲環輕嘆了一口氣,卻不是憐憫那壯漢,而是為少年所嘆。
到底是怎樣的磨練和怎樣的天賦才可能造就少年如此可怕的身手?要知道,武修習武雖對人沒有任何天賦上的要求,但卻也是世上最難的幾條大道之一,若是少年沒有吃過大苦頭便能於十步之內一擊殺死對手,李曲環萬萬不信。
所謂武道天才,終究還是靠血淚堆積,至於天賦,其實只是其次而已。
「是草莽虎,」有人驚呼對著躺在地上的「屍體」驚呼一聲,「傳聞他從官府的大牢里逃出來后便失了蹤跡,沒想到在這兒,居然……」
其他一干人等聞言后紛紛遠離少年,而望向少年的眼神也變得敬畏和警覺起來。
少年沒有理會其他人,只見他彎下腰撿起了那包從壯漢手裡掉落的碎銀子,然後走到來到城門口將裡面的其中一錠扔給了城門小吏。
城門小吏戰戰兢兢地接過碎銀子,然後叫人讓開了一條道。
少年身後,那條化形境的雪山尋龍狐跳上了他的肩頭,於是,少年帶著這條雪山白狐走進了城中,而那看門的小吏等到少年遠去后,這才叫人去檢查那具已經死的不能再死的屍體。
確認那具屍體是朝廷重犯后,這個城門小吏提著的心才終於落了下來。若是讓人知道他將一個不分青紅皂白的「殺人犯」放進了城裡,不知道迎來的會是怎樣的刑罰?
李曲環身後,那來人盯著遠去的少年怔怔無言。
「有什麼猜測嗎?」李曲環隨口問道。
「應該是來自藥王谷,該是那人的關門弟子了。」來人給出了答案。
「關門弟子都這麼厲害嗎?」李曲環笑著問道。
「那要看是什麼人。」來人也笑了,「比如你我兩人,雖是桃李滿天下,但又有幾個人能與那少年比肩?」
「嘖嘖嘖,」李曲環接連嘖了數聲后,這繼續道,「比不了,比不了,光一個就夠我們頭疼的了,再來幾個,我的頭估計得炸。」
「得了吧,你。」來人撇了撇嘴,「整個學宮就屬你最閑,要是還比你更閑的人,那就不算是學宮的人了。」
「這倒是,」李曲環嘿嘿一笑,「整個學宮還是有比我更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