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那鳳鳴驚現已經不知道過去多少天了,城主府中,依舊是那「三省吾身」的後院書房,只是負責打探消息的親信不再是同一個人。
陸於華神色凝重地端坐在長桌旁,似乎是書寫過信件的緣故,那方鎮宅硯上還留有水墨痕迹。
就在剛剛,陸於華已經向遠在離江以北的朝廷和一部分隱秘存在通了書信。
「神火鳳凰」回歸,這可不是件小事,天下可以被稱為百鳥之王的存在可能有多個,但以「鳳凰」為名的人,這世間便只有一人。
極星海隕落的天之驕子,承載鳳凰之血的仙人後裔,秦家少女,秦玖月!
相傳海上秦家有好女,以那明月美玉為其名,以仙骨鳳血為其身,降生之日,朱雀青龍為其舞,風雨雷聲為其響徹雲霄、恩澤百川。降生之後,提親聯姻,絡繹不絕,幾乎是要踏破門檻。
這樣的一位奇女子,曾經是那仙人如雲的極星海百年難得一遇的修行天才,只是這樣的天才,極星海最是不缺。
所以天才隕落,令人惋惜,而其境遇究竟如何,卻是鮮有人知。
江湖傳聞,秦家少女被一名武夫收留,成了半個入室弟子,但沒了身份修為,所謂少女便真的只有「少女」二字了。
「消息打探的如何?」陸於華開口詢問。
「應該是極星海秦家的那人沒錯了,」親信稟報道,「清冽鳳鳴,技驚四座,除了她以外,沒人可以做到了,只是雲家院內傳出的消息是有仙君過境,僥倖在雲院內突破,所以才會有此異象。」
「如此也好,」陸於華點了點頭,「盡量封鎖消息,此事牽連甚廣,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如今天下風起雲湧,我們沒必要引火燒身。」
「大人,」親信對著算是半個「師父」的城主問道,「我們真的要在這個時候開宗立派嗎?」
陸於華看了眼親信,視線略顯渾濁:「若是以往,我們還可以徐徐圖之,只是現在,我的時間不多了。」
開宗立派乃千年大業,他們這種小宗門或許比不上那名動風雲的「七大派」,但到底是個仙家門派,馬虎不得。
山上山頭,山下集市,來往遊人,門派供奉,皆是錢財鋪路,金銀搭橋,若沒有底蘊,雖是個登堂入室的高手,終究還是風大水淺,掀不起多少浪花。
而對於山林野修來說,擁有名正言順的自家山頭可以說是一種夙願,唯有吃慣那山林苦楚的人才最懂山林二字的辛酸。
擁有師門庇佑,哪怕只是小山頭,也好過一人獨馬走江湖。
山上山下、武林江湖,對於山林出生的野修從無畏懼,但要是有師門傳承的仙家修士,便不會有人輕易出手,就怕那一句「打了小的,來了大的,打了大的,來了老的」。
仙家護犢,最為致命,遠比武林門派還要狠辣。
親信聞言,身體一顫,眼角發酸,竟是低沉發聲:「知道了。」
陸於華一生追求「仙」之一字,作為山林出生的他,終究是走到了斷頭路。 但一名登堂入室的野修,其實遠比一名仙家修士還要讓人忌憚,金丹野修過境,才是真正叫人膽寒。
就在前天,馬家大院,洗劫一空,除了院落僕役,竟無一可挪動之物留下,所謂的「大禮」,便是如此了。
***********************
雲家院落。
齊心月坐在桂樹下,雙腿盤起,彆扭地擺出了一個五心向天的姿勢,雲清水站在少年身後,手拿樹枝,時不時就戳一下齊心月。
齊心月似乎是被戳煩了,一頭青筋暴起,好幾次都想要起身打人,但當他的視線對上雲清水那雙好看的眸子時,又不得不忍下這口氣,重新擺好姿勢,繼續閉眼感應那所謂的天地靈氣。
可是,這都過去多少天了,遠遊的馬車都備好了,齊心月還是沒有感應到紅衣女子所說的天地靈氣。
看著每次屁顛屁顛跑來炫耀自己御劍之術的「蘇大才子」,齊心月竟是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挫敗。
「無聊。」
雲清水眉頭微皺,手裡拿著一截樹枝在地上畫著各種奇怪的蟲蛇飛鳥,因為體內毒素被秦玖月用秘術壓制的緣故,雲清水原本一直入不敷出的身體居然少見地出現了好轉。
「我家清水妹子又在煩惱什麼呢?」秦玖月站在院子一條道路上,一手拿著兩個紅彤彤的李子,一手拿著被咬得只剩半個的烙餅,還有幾個青色的無名野果被她拋到了空中。
「教我練武唄。」雲清水突然道。
「啊,啊?」秦玖月聽到雲清水的突如其來的請求后,不由地愣了一下,那幾個被拋在空中的果子恰好在她愣神的功夫與她的四肢擦肩而過,掉落在了地上,還有一個當頭砸下,落在一襲紅衣的女子頭上,砸得她嗷嗷直叫。
秦玖月揉了揉被砸疼的腦袋,神情疑惑地望向了雲清水,只見少女將樹枝橫在身後,目光斜視盤腿而坐的白衣少年,臉上不帶一絲喜悅或者悲傷情緒。
「你不是不喜歡修行嗎?」
「所以我才學武啊,」雲清水面無表情,但言語之間卻透露著不容辯駁的態度,「怎麼,你有意見?」
「沒有,沒有,練武什麼的,還是要先看看根骨才行。」
秦玖月收了果子,笑意盈盈地走到雲清水面前,就在她準備借著看根骨的由頭伸手去擁抱眼前的少女時,對方忽地拿起樹枝打中了她的狗爪。
秦玖月悻悻然收回手,淚眼婆娑地吹了吹被雲清水用枝條打紅的手背,眼巴巴的,好像是受了什麼委屈似的。
「忘了告訴你,」少女似是無心地說,「我小時候走街串巷時打過野狗。」
秦玖月一臉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女孩,一時之間竟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打野狗什麼的,怎麼會是眼前這個柔柔弱弱、漂漂亮亮、可可愛愛的女孩子該做的事情啊。
「咳咳,那好吧,就算是你根骨過關了。」秦玖月心生一計,於是裝模作樣地繞向了雲清水的身後,「接下來,我會傳你一套基礎的劍法,你要用心記牢。」
「什麼劍法?」雲清水抖了抖樹枝,將信將疑看著朝她身後走去的秦玖月。
「打狗棒法。」秦玖月隨便胡謅了個名字。
「不是劍法嗎?」雲清水眉頭一皺。
秦玖月咳嗽一聲,一手按住雲清水的肩膀,一手握住少女拿樹枝的右手,然後信口開河道:「萬法同源,棍法練到極致便是練劍。」
「是嗎?」雲清水還是有些疑惑,但對方按下肩膀的動作讓她有些安心。
「肯定是的。」秦玖月一邊篤定地回答,一邊掐住女孩的手,然後輕巧一抖,少女手上的樹枝便滑落在了地上。
「你……」
雲清水剛想要開口說什麼,卻見紅衣女子一把將她抱起拋上了頭頂,等到少女反應過來以為自己就要摔在地上時,秦玖月展開雙手將其橫抱在了懷中。
「女孩子什麼的就不要打打殺殺了,多不好,我們去盪鞦韆吧。」秦玖月一邊義正言辭地開口解釋,一邊抱著雲清水走向了鞦韆。
「放開我。」雲清水氣惱道。
「不放,」秦玖月在齊心月一臉訝異的神情下,抱著手中女孩走到了不遠處的鞦韆前,「你叫我放手我就放手啊,那我多沒面子。」
「女流氓,你再不放手,我就叫書獃子來打你。」雲清水生氣地說。
「就他?他那細胳膊細腿的也能打贏我?」秦玖月絲毫不怕雲清水的威脅,反而樂得和她鬥嘴。
「那我要討厭你了。」雲清水拋出了殺手鐧。
秦玖月頓時神色一僵。
那啥?原來妹子不討厭她的嗎?
秦玖月悻悻然放下了雲清水,她還真吃這一招。
「那你還討厭我嗎?」秦玖月神色認真地問。
「我幹嘛討厭你。」雲清水站在原地不耐煩地回答。
「那我教你棒法吧。」秦玖月突然有些懷念以前玩過的文字遊戲了,眼前的這一幕不就是活生生刷好感的例子嗎?
「打狗棒法?」雲清水氣笑道。
「不是,」秦玖月眼神逐漸變得柔和起來,「這套棒法叫『少年游』。」
「我是女孩哎。」雲清水覺得這套棒法咋聽都不靠譜。
「能學的,」秦玖月像是秋日裡的人間遠遊客,溫和一笑,「創出這套棒法的人就是一個女孩。」
「什麼樣的女孩啊?」雲清水突然覺得有一絲困意縈繞,於是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一個很堅強,很溫柔,很孤獨的女孩。」秦玖月如是道。
秋風從東南方向輕輕吹來,帶著某種不知名的情緒,拂起了紅衣女孩的長發,似是祝福,也是期許。
秦玖月彷彿又聽到了那名少女在她耳邊呢喃的話語,她說:「你可以替我去看一眼這盛世繁華嗎?」
那時剛剛蘇醒過來的病態少女點了點頭,回答道:「如果這就是我的使命的話,我願意。」
浮萍一葉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
「玄葉」常言,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