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首級
不知何時下起的雨，姜余回過神，衣衫已濕了大半。
環顧四周，十幾雙眼睛正盯著自己，他們帶著疑慮，有的是焦躁不安，又或是驚恐，這樣的眼神姜余以前也見過，但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
一時走神，一個沉甸甸的物件兒從右手滑落，骨碌碌滾了好一段距離，撞到台階旁才停下，而自己手裡只剩溫熱的粘膩，姜余嚇得一激靈——自己剛剛拎著的，竟然是…
「是高大人，這小子割的竟真是高大人的頭！」
是他，姜余慢了幾拍，但也認出他來了，雖然他的表情凝固在死亡的一刻，那麼猙獰，但相隔十年，姜余也依舊認得他。
「天承郡守，高洹…」
姜余低頭看了看手掌心裡尚未乾涸的血跡，再看自己淡藍衣衫上的醒目血點，雖然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但殺高洹這事兒是自己沒跑了。
「抓住他！」為首的捕快陳合喊道，說著便抽刀向姜余砍了過去。
姜余隱約回憶起什麼，但也來不及多想，陳合一刀劈將下來，速度之快，躲都躲不開。
只聽「噹」的一聲脆響，劈向姜余的刀被一把環首長刀格擋，只見一個穿著灰色短打的年輕人擋在姜余身前，他一手握刀，正笑眯眯地看著陳合。
陳合認得他，天都有名的地痞小無賴宋平安。
「陳捕頭，得罪了，這其中怕是有誤會。」
宋平安說著，不慌不忙收了刀，抱拳哈腰給陳合賠著不是，但眼裡笑意不減，更添幾分不屑。
這輕慢的樣子讓陳合惱火，但又不得不壓制火氣對他道：「誤會？你別告訴我他這一身的血是路過殺人現場時濺上的！況且是這小子自己拎著郡守大人的首級來了府衙，一路上多少人都看見了，罪證確鑿，你跟我說誤會？」
「陳捕頭，真誤會了…」
「荒唐！都這般還說誤會…」
姜余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從中也大致還原了整件事的始末——
不久前，一藍衫少年拎著郡守大人的頭從春風樓里出來，直奔天承郡府衙，一路上嚇壞了不少人。
本就有傳聞李險要拿下天都，首先就要取天都咽喉天承郡，而這天承郡守高洹就是個吃喝嫖賭的紈絝子弟，平日里幾乎都住在春風樓里快活。
如今危機擺在面前，他能做的也就是快活之餘想想如何能帶更多金銀逃走。
可他今天就這麼死了，毫無徵兆被人割了頭。
這下天承郡更亂了。
殺他的藍衫少年個子不高，身子骨也單薄清瘦，但渾身上下透著一股狠絕的殺氣，一手提刀一手拎著高洹首級，一路上沒有人敢攔下他。
即使到了府衙，當差的衙役圍住他后也沒有一個人輕易敢上前。
就這麼對峙了一會兒，直到方才姜余回過神。
少年？
仔細想想，自己便是這藍衫少年了。
宋平安無奈笑笑，側身指了指身後的姜余：「不瞞陳捕頭，咱這位小爺姓姜，正是冀州侯爺的公子，奉命前來接管天承郡，本應正常交接，但看到郡守大人這個節骨眼還只顧風流快活就惱了，一時激憤就給殺了。」
見陳合面色依舊不好，宋平安便又補充了一句：「高門大族之間的事，本就不是我們這種小民能管的，犯不犯法，還不是朝廷說了算，這時節亂著呢，陳捕頭，您說對么？」
陳合不急著接話，而是歪頭在姜余身上打量一番，才不慌不忙道：「姜侯的公子么？巧了，我曾受侯爺恩惠，在侯府上住了些日子，侯爺的公子也有幸見過幾位，不知眼前這位如何稱呼？」
宋平安斂了笑意，回頭看了一眼姜余，此時姜余正盯著自己手心裡的血跡出神，便隨口回了一句：
「行四。」
陳合大笑，笑聲里多了幾分剛剛沒有的底氣。
「行四？宋平安，旁人都誇你聰明，如今看來也就是個會耍小聰明的混子。侯爺六子一女，因不喜『四』，所以家中子嗣排行，唯獨跳過了四，故最小的兒子行八，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宋平安不語，一時間府衙大院里沉寂如死。
陳合一手按住刀柄，緩緩抽刀。
「那不過是坊間謠傳，姜侯爺確有第四子，只不過出生不久就被送到帝都養在皇宮裡。」
說話的正是姜余。
姜余按了按宋平安的肩膀，側身從他後面走上前：
「我奉的並非冀州侯之命，而是朝廷聖旨，大鏞派來的援軍已在路上。我姓姜名余，持天子符，奉命坐鎮天承郡，天承郡守高洹臨陣脫逃，擾亂軍心，論罪當誅，列位可有不服？」
陳合猶豫，他手裡拿著所謂的聖旨，凌錦織品，犀牛角軸，無論用材還是做工都屬上品，絕非天承郡這種偏遠小地方能仿製出的東西，況且…
「援軍幾日能到？」
他竟然這麼輕易就信了？宋平安剛想說些什麼，卻被姜余搶先了一步：
「不出十日。」
「好。」陳合單膝跪地，眾衙役見狀也紛紛跟著跪下，陳合對著姜餘一拜，道：「城中多數為軍戶，逃出城便成了沒身份的流民，故而城破在即也不敢輕易逃走，大人若能解天承郡困局，便是天承郡的恩人！」
「撐到援軍來，危機便可解。」姜余走上前扶他起來，又望向階前高洹的首級，「勞煩陳捕頭先去安撫人心，整合兵力重新部署的事，交給我就行了。」
陳合起身過去拎起高洹的首級，帶著一眾人離開了府衙。
「頭兒，這個叫姜余的很可疑，再說了，宋平安這小子可是從天都來的，他的話，可信？」
「天承郡如今就是個爛攤子，高洹都想著怎麼跑，這時節說謊能撈到什麼好處？快去幹活！」
這話是陳合說的，但他對此也半信半疑，但眼下若真能解天承郡困局，此人是真是假倒也無所謂，況且高洹就是個草包，是死是活，他們也並不真正關心。
而天都這個小無賴…
待手下人都走了，陳合才緩緩攤開手掌，鮮紅的血從他虎口裂開處泊泊流出——
宋平安不簡單，剛剛擋下一刀他一點事都沒有，反倒是自己被震裂了虎口，刀刃也被他砍壞，若不是自己及時收回刀鞘，那精鐵長刀便會在眾目睽睽之下斷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