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十息的功夫, 初嵐提著一台煙墨,拐回正廳。
並看見齊君手持那副肖像畫,雙唇微抿。
紫衣尊在旁邊笑到失智。
初嵐面無表情, 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不論上輩子還是這輩子, 她唱歌驚天動地, 畫畫能泣鬼神,可謂不多見的人才。
偏偏齊君見了她, 還補充一句:「師尊畫得真……」
——嘭。
初嵐拍了煙墨在桌,悲憤打斷:「有本事,你來畫。」
齊君:「我不擅丹青。」
初嵐斜睨他:「我不信。」
在凡間,齊君是世家公子, 這出身不畫畫就怪了。
初嵐轉向紫衣:「尊,這是我徒弟齊君。」
她重新坐下,提筆, 低頭,一頓『亂』塗,蘸著各顏『色』往畫紙上懟, 過兒再換一張紙。
沒辦法,人菜癮還大。
那邊,紫衣尊終於收斂了點,端出大乘期尊該有的威嚴,語氣卻和藹:「現在修為如何?」
齊君:「築基大圓滿。」
紫衣尊:「那離金丹也不遠了。」
初嵐在紙上畫了個大圈,代表她又大又丑的金丹,再在圈裡畫一個叉, 以表憤恨。
紫衣尊又問:「靈根資質如何?」
初嵐筆尖一頓。
她收齊君時,齊君丹田破碎,無法醫治, 但事後她看齊君好似尋到機緣,能繼續修鍊,就沒再管。
甚至連他的靈根資質,都忘了過問。
她耳朵不覺豎起。
齊君:「不知。」
紫衣尊一愣:「太虛宗門人築基后,都要測資質。」
齊君垂眸:「晚輩丹田破碎,測不出。」
紫衣尊震驚凝固在臉上。
他看著齊君,欲言又止。
不論劍修、法修、符修、魔修,丹田都是練氣之根本,世上還沒有哪個修士丹田破碎,還能築基的。
但紫衣尊並未多問。
人各有機緣,再加上清嵐都沒說什麼,他也不好細究。
紫衣又寒暄幾句,屋外有弟子進來,附在他耳畔輕聲。
「你們先坐。」紫衣,「我去去就來。」
說罷,他從正廳出去。
弟子跟在他身後,走到門邊時,轉身向初嵐二人賠罪:「抱歉,天師門那邊……欒掌門臨時有事找。」
初嵐擺手:「沒事。」
這就是她不願結嬰的理由。看看紫衣尊,一年四季為俗務奔波,從早到晚都有各奇怪事。
她看了一眼齊君:「來畫畫。紫衣尊過兒就回來,他等下送你點見面禮,你不用客氣,收著就行。」
齊君頷首好,也坐下來。
初嵐看著他鋪紙、提筆,動作似行雲流水,長指按著筆桿,頗為賞心悅目。
隨即,她繼續畫些鬼畫符。
與劍術相比,齊君的確不擅丹青,他執筆也不知畫什麼,於是隨意落筆,柔軟細長的墨線如同自己做了主,最後勾勒出一個背影。
雕欄玉砌,畫中人站在門邊,向外走去。
齊君收了筆,才發現畫中人與一個人有些神似。
他驀地抬頭。
可惜已經晚了,初嵐伸長脖子,湊了顆腦袋過來盯。
齊君頓了頓:「畫得不好,師尊還是別看了。」
他語氣徐徐,絲毫無急意,手下動作卻奇快,唰的收起畫。
但初嵐更快,嘭一下按住他袖角。
眨眼間,齊君將畫換到另一隻手上,站起身。
初嵐失了他袖角,猛地前躍,攔住齊君去路。
「快給我看看!」初嵐說。
齊君唇角微抿,雙目含星,緊盯初嵐的動作,就是不給。
初嵐見他執拗,還偏要搶。
齊君後仰,她就前傾,把他堵在椅子上,雙手攥住他手腕,摘桂一般,搶過畫紙。
嘩啦啦,畫紙在她手上抖動。
初嵐挑眉,終於滿意了。
她就知道齊君剛才在謙虛,他絕對會畫畫。
初嵐得意炫耀,齊君卻『露』出無奈的笑,反而放鬆下來,靠在椅子上。
初嵐另一隻手抖開畫紙,終於見畫中……
畫中人好像是她?
初嵐扭頭,兩人對視。
「……」
他們剛才一個要搶一個要藏,氣息都不太穩。
尤其是初嵐,她的手正好按在齊君胸前,男『性』的呼吸總要低沉一些,但每一次起伏都觸感清晰,順著她手臂攀上來。
初嵐睜大眼,猛地收回手,坐了回去。
然後,咳了一聲。
齊君見她放開,緩緩坐起身。
初嵐撐著頭。
雖然渡元嬰劫失敗,但她五感清晰不少,如今竟能嗅見齊君身上的香氣,隱隱浮動在她衣袖腕間。
應是他們剛才搶奪畫紙時,不小心染上的。
腦中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初嵐被這一念驚得失語,隨即嚴重唾棄自己。
初嵐,做個人吧。
她靜了靜,就聽齊君不緊不慢道:「師父既是看了,覺得如何?」
初嵐咳了一聲,盯著畫紙,神思飄忽:「難說。」
齊君:「是畫得不好?」
初嵐猝然道:「不不不,你畫得很好!就是,這人只有個背影,也不知道回過頭是怎樣。」
齊君:「是背影怎樣?」
初嵐開始胡扯:「嗯……有的人背影看上去還可以,但你若見了她真面目,那簡直,不是人。」
她下意識瞟了眼齊君,而齊君正在垂眼看著畫。
屋內陷入濃稠的沉默。就在初嵐臉『色』百般變換,準備找借口開溜時,齊君搖搖頭。
「我與師尊意見相左。」他說。
初嵐懵懵道:「哦……?」
齊君伸手一抽,畫從初嵐指尖飛出,落在他手上。
「從背影來看,我倒覺得,畫中人容貌氣質皆殊麗。」
「……」
初嵐重重咳了一聲:「嗯,好。」
齊君聽她反應有些不尋常,抬眼:「師尊有什麼想問的?」
初嵐頓住片刻,語氣又輕又迅速:「你,畫的是誰?」
齊君看著她,眼光微動,不語。
一股奇怪的預感衝上初嵐心頭。
時間如靜止一般,又好似越流越快。她睜大眼,緩緩深吸一口氣。
就聽齊君說:「只是隨心一畫罷了。」
初嵐一口氣落下去。
果然如此,隨便畫的,現實中並不存在此人。
她猜對了 -
傍晚時分,天『色』漸暗。
岑照含來找初嵐時,屋中沒有點燭火,她坐在桌邊,正擺弄著一副夜光玉石棋子。
「倒是個新奇玩意兒。」岑照含仔細一瞧,驚訝道,「碧海靈玉做的?誰那麼有閒情逸緻?」
初嵐:「紫衣尊今早賞我玩的。」
「沒想到你還喜歡博弈。」岑照含笑了,「好東西給姐妹一起玩玩。」
她坐下來,幫初嵐擺開棋盤。
岑照含前幾日才得了一卷殘局棋譜,今日正好擺初嵐一。
初嵐笑了:「好啊,玩五子棋還是井字棋?」
岑照含:「?」
聽完規則后,岑照含『露』出嫌棄的臉:「吧,老規矩?」
初嵐點頭:「老規矩。」
她掏出一張紙。
不一兒,岑照含額頭上貼滿了紙條。
「……」
初嵐笑了:「你好弱哦。」
又過了一陣,岑照含扭轉攻勢,給初嵐貼了個長髯出來。
岑照含輕哼:「你後繼無。」
初嵐也不在意:「你自幼精通琴棋書畫,幹什麼跟我這條鹹魚比。」
岑照含謙虛:「你被紫衣尊親自點撥畫技,應當進步迅速,很快就能超過我。」
初嵐:「……」
扎心了姐妹。
說到這裡,初嵐猶豫了一下:「我跟你說件事,你覺得是不是我想多了。」
哪裡有八卦,哪裡就有岑照含。
她兩眼發光,噌的掏出瓜子、雞爪、初嵐最喜歡的牛肉乾,推到前面:「快快快。」
初嵐施施然道:「就一包牛肉乾?」
岑照含心痛,又拿出兩包。
初嵐這才『露』出微笑,說了她早上將齊君介紹給紫衣尊。
岑照含啃著雞爪:「等等。」
初嵐:「?」
岑照含頓住一瞬,笑了:「是你徒弟?」
初嵐嚼著牛肉乾:「為什麼不能是我徒弟?」
岑照含眯了眯眼:「你繼續說。」
初嵐省去她搶齊君畫的過程,只說了她畫的齊君肖像,有多醜,還有齊君畫的背影,其實很像她。
聽完,岑照含倒抽一口涼氣:「你畫了你徒弟?」
初嵐滿頭霧水:「怎麼了。」
岑照含咽了咽:「你繼續說。」
初嵐一愣:「沒了。」
「沒了?」
「還能有什麼?」
「你沒問他畫的誰?」
「我問了,他說隨心畫的。」
隨心是個好詞啊。
隨什麼不好,隨心。
岑照含撐著下巴笑了:「嘖嘖嘖,隨心畫。」
初嵐瞪大眼:「是吧!居然說隨、心、畫。」
岑照含已經十拿九穩,初嵐問什麼,無非就是——
初嵐嚴肅:「就是他暗中嘲諷我畫得太爛。」
「???」
初嵐:「他之前還說他不擅長丹青,後面隨心畫就畫得那麼好。」
「???」
初嵐「你知道這叫什麼嗎?這是學婊為。」
岑照含一臉冷漠,緩緩拿起桌上最後一根紙條,運起靈氣。
——啪。
正中初嵐眉心。
初嵐:「?」
岑照含:「初嵐,做個人吧。」
「??」
初嵐被她態度氣笑了,嘩的站起身,指著自己:「我不做人?我是不做人我就——」
「——你就?」岑照含揚眉,挑釁,「快說,你就怎麼著?」
頓時,初嵐蔫了一般,緩緩坐下來,『摸』出牛肉乾嚼。
她心虛:「我就,我就想湊近了,聞聞他衣服上到底是什麼味道。」
「……」
岑照含傻了。
岑照含驚了。
岑照含拍桌狂笑:「那你還不快去!」
啪嗒一聲,牛肉乾掉桌子上。
初嵐眯起眼,看著岑照含。
片刻后,她勾勾手,壓低聲音:「那姐妹你過來,給你看一個東西。」
岑照含笑嘻嘻湊過,初嵐左手包在右手裡,藏桌子底下,神神秘秘:「你不能告訴任何人。」
「好好好,快給我看看。」
岑照含兩眼放光,按捺不住,到底是什麼好東西?
初嵐猛地掏出左手。
只見她小拇指豎著,正對岑照含。
以表強烈的不屑和譴責。
岑照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