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的穿入小界,莫名其妙的相識,就連文瑤決定暫且在山上住下與他作伴,這一切來的都是如此莫名。
但文瑤卻並不覺得荒謬,好似自己本該屬於這裡,也本該屬於這個人。
傍晚,西邊如同仙子打翻了胭脂妝奩,灑下半面蒼穹一片紅霞似美人妝,桃林在此映襯之下仿若浴火,要灼傷人的雙眸一般。
此境愈是華美,便愈是襯得海域滿目蒼涼。
「我之前從不知曉,晚霞竟是如此美妙的景象。」文瑤坐在亭中,瞧著天邊微微出神。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此處別緻的景色倒也不少,等明日,我帶你去瞧瞧。」荀璟笑說。
文瑤回眸,瞧見靠在柱子上的人又端著酒壺,忍不住道:「你整日這麼喝,也不怕醉?」
誰料荀璟更是加深了唇角的弧度,頗有些不羈的意味,「人生在世,倒不必太過清醒。」
文瑤想,大抵是因為他身在凡俗之外,才能說的如此自在洒脫。
「若能一直在此處就好了。」她確實是喜歡這樣的地方,沒有權力,自也不會有所紛爭。
荀璟聽她低喃,便與她並肩而立,轉頭道:「也無不可。」
文瑤卻只笑笑。
海域的一切尚且浮在心頭,使她無法忘懷——自己走後,是否有新的神女繼任,而袒護了自己的清汝,又會不會遭到惡待?
原來她想,若是能離開海域,她定然不會再做留念,直到現在才知,原來牽絆無處不在。
荀璟見她不作答,便也沒有多話,只為她添了些茶,又擺了些點心。
於是文瑤一回頭,便見桌上多了幾個盛放精緻糕點的盤子,原先已經空了的杯子也飄著絲絲縷縷的熱氣。
她抬眸偷望了一眼對面的人,瞧他這模樣,倒還真像隱於世間的上神。
文瑤不禁為結識荀璟而慶幸。
「說起來我還不知曉你今年多大了呢。」文瑤捧茶與荀璟閑聊道。
誰知荀璟指間輕顫,晃得杯中酒微微起了漣漪,卻並未立即回答。
文瑤實在不知自己問的話有何欠妥當的地方,只能斂下眉目等荀璟回應。
「我不記得了。」
待手中的香茗涼了些許,恰能入口,荀璟才幽幽然回了這麼一句。文瑤想了想,修鍊至此之人不老不死,容貌永駐,他又一直守在小境,不記得自己活了多少年也並非奇事。
可他又說自己並非飛升的上神,著實是讓人費解得很。
「若只按相貌來判定,你喚我一聲哥哥倒也合適,不若以後就以兄妹相稱,權當拜個把子了。」
文瑤聽完不免覺得好笑,「照你這個說法,等我容顏老去,你卻依舊風華的時候,可不就成了我的晚輩了?」
話至此處,就連她自己也是微微一愣——海族壽命不過三百年,而這三百年於上神來說,怕就只是一場醉夢。
三百年後文瑤歸於塵土,荀璟終是會在漫長的年月之中將她忘在過去……
這麼一想,倒還真是凄然。
杯中酒飲盡,二人心下各有所思,一直到夜幕悄然降臨,荀璟才起身拂去身上的落花,朝她伸出手,「走吧。」
文瑤將手交入他掌心之中,隨他一同回了歇息之處。
一見傾心也好,心存眷念也罷,荀璟之於文瑤是何種存在,總也逃不過一個情字,可有些話即便不說,她心裡也都明白——荀璟,是她此生也得不到的追尋。
思及此處,文瑤又不禁會想,於荀璟而言她又是何樣的所在?
「在想什麼?」溫潤的聲音響在夜幕之下,濃重的霜霧也不曾將他的話語沾染上分毫冷意,他便是這樣一個人,不為凡俗浸染,自成一派。
「我在想,若我死了,你可還會記得我。」
荀璟不曾回頭,只是拉著她一路向前,良久才回道:「我並不知曉,人為何會死。」
「命由天定,百年輪迴,這便是規矩。」
「規矩……」荀璟念了一遍,卻依舊沒有想得通透。
「我不過凡俗之人,能活百年已是幸運,與天一作相比,人實在是太過渺小無力。」
不覺間便到了竹林深處,長廊連著東西兩間屋子,卻好似隔在二人之間的距離——明明幾步便可踏過,卻註定在兩頭相望,終不能歸為一處。
「天命如何且先不管,但只要你在我身邊,我便能護你周全。」荀璟鬆開她的手,轉為輕輕繞起她耳旁一縷發,「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我帶你四處走走,也好解乏。」
聽荀璟的一番話,若要說心中毫無觸動那定然是不可能的,於是文瑤也放下了心裡那些低迷的想法,笑著應下。
「進去吧。」
荀璟將文瑤送到屋前,瞧著她推門進去,替她掩上門,才在門外畫下陣法。
少了雲霧遮蔽,圓月便格外明亮,可隔著那麼遠的距離灑入人間,便就只剩下幽幽的一層微光。文瑤透過窗戶,瞧見繞著屋子一圈在月光下格外耀目的白線。
荀璟在圈禁她。
是因為一個人太久,所以不想自己離開?還是說,他是將自己當成了別人?
是了,這小小一段時間的相處,二人便進展迅速,荀璟給她的感覺就好似認識多年,這未必不是一種暗示。
而在他的眼中,文瑤也能瞧見他似是在通過自己,看向別人。
思及此,她心中不由氣悶,也便起了反抗之心,乾脆推門出去。
越過白線之時腕間的紅痕有些發燙,文瑤卻不自覺地被牽引著向前行去,並沒有在意這一點不對的地方。她從未在夜間離開過屋子,因此就算對自己此時的異常無所察覺,也是多了幾分謹慎。
小境安靜,白日里除去風聲便只聽得見蟲鳥啼鳴,可晚間卻安靜地有些不同尋常——就如同沒有活物一般,和海域過於相似。
文瑤沿著小徑越走越深,卻不知荀璟早有所覺。
荀璟尋得文瑤時,她已經走到了位於山頂的湖邊,瀑布傾瀉而下,驚擾了原本死寂的夜晚,卻難以給這靈山添上一點生機。
文瑤雙目空洞,站在這一方奔流不歇的湖水邊上,顯然是一副失了心魄的模樣。
「既是你自己尋到了這裡,便怨不得我了。」荀璟語氣失望,不復平日里的溫和笑意,他伸手觸及她的後背,將她推入水中。
原先涌動的湖水忽而靜止,頃刻間隨著文瑤下落激起的一圈漣漪迅速向內涌去,荀璟遮掩在袖中的手緊緊握著。
狂風怒起,刮過一片茂盛的樹林,葉片隨風飄揚,如同利刃,所到之地一片廢墟。
一聲長鳴自水下響起,只見一隻火鳳從旋渦內騰空一躍而出,盤旋半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