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家世代從商,輾轉於各座城池之間,有時出海探訪別的國度也是常事,因此家中珍寶一代代累積下來,也是個可觀的數目。
那方美玉也是由此而來。
千百年匆匆而過,這枚玉傳到雲墨淺手中時,其上的雕紋已被磨去了稜角,變得光滑細膩,然那一段如何得之的緣分,也如那些稜角一般,在世代更迭之中漸不真切。
雲墨淺唯一知道的,便是這枚玉佩是祖先在海上迷失,誤入桃源遺世之地時,當地人贈予他的。
玉有靈性,雲家祖輩卻是鮮少有人知曉這玉中棲身著靈物,雲墨淺是在五歲時得見夙兒的真容,那一日母親彌留之際,父親將傳家的玉佩交到雲墨淺手中,再三發誓這一生只雲墨淺一個孩子。
雲墨淺不曾哭過,母親去時面上依舊是溫婉的笑意,她失去了相偕白首的歲月,卻明白自己所愛之人,終一生最愛的都是她。
夙兒便是在母親去了之後,從她手心的玉佩中凝成了人形,靜靜立在父親母親的身邊,像是一個見證之人般。
漠然,冰冷,卻也哀戚。
「小丫頭,人生唯求了無憾事,你娘她去的無所留念,因為有些事,並非你強求,便能有個結果。」夙兒在她耳邊低語,卻在她轉頭看向自己的時候怔然。
小丫頭朝她明媚一笑,不曾一言。
那是雲墨淺第一次看見夙兒,也是夙兒這千百年來,第一次得現於人前。
『曲終散,塵緣亂』柒
此番花燈會結束過後,雲家得了頗多讚許,自也結識了不少名門顯貴,作為這等風雅之地少有的行商世家,雲家的生意也算的上是風生水起。
然與之一同而來的,便是時有媒人前來議親,其中多半是南城的中等世家,偶有兩三高門,也都是家中底蘊不足,連媒人的說辭之中也是半帶了名財相補著一條道理,這幾家議親的緣由可想而知。
雲墨淺如今二八少一,正是定親行笄禮的時候,雖說雲家是從商在南城中地位不高,但云秋只有雲墨淺一個女兒,自是疼愛非常,對於那些看中雲家家產卻言語中儘是「紆尊降貴求娶商家女」的人,雲秋是連一絲考慮也不曾留有。
如此一來二去,直到花燈會結束之後半個多月,雲墨淺的婚事還是沒有半點著落,那些說破了嘴皮的媒人或是自覺面上無光的世家,人前人後沒少說雲家不識抬舉自命清高,然則事實如何各人心中都有判定,瞧不上是一回事,幫不幫言又是另一回事。
這些流言對於雲墨淺來說不過只是一笑置之,而傳到了雲秋耳中,就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替雲墨淺尋一個什麼樣的人家。
「你呢?你想過沒有?」一日談及婚事,本是說笑,夙兒卻是認真起來。
雲墨淺微微一怔,眼前浮現的卻是那一方素凈的錦帕。
「許是想過吧。」她一笑,而後不語。
夙兒與雲墨淺相識十年,加之本身是個靈物,心思玲瓏剔透,自是能夠猜到她此時心中所想,可偏偏是因為太了解,致使夙兒每次都無法袖手旁觀。
回想雲家自得到玉佩之後的千百年,除了那個與自己私定一生的人以外,夙兒似乎就只對雲墨淺這樣用心相待。
明明她只是一桿記錄的筆,卻左右了旁人的命數,究竟是好是壞?
「夙兒,你覺得蘇家如何?」雲墨淺也陷在自己的情緒之中,不曾看見夙兒面上複雜的神色。
而回過神來的夙兒不過斜她一眼,「你要問的,當是蘇謹其人如何吧。」
『曲終散,塵緣亂』捌
雲墨淺祖上雖不是南城中人,卻是在五歲時便定居在了此地,南城中閨閣女子一生所願,便是尋一知心合適的男子相伴白頭,除去一生無憂家境和睦以外倒是沒有什麼遠大的志向,畢竟為人妻者相夫教子才是本分。
雲秋與其逝去的妻子,皆是不喜雲墨淺從商與各式的人打交道拋頭露面,因而不曾想過讓雲墨淺繼承家業,這麼十五年來她接觸的都是南城的和煦溫婉,所以雲墨淺也如同南城的其他少女一般,對與自己相伴終生的那個人抱有憧憬。
「若是蘇家的少爺,那自然是最好。」許是家境的緣故,雲墨淺比起南城女子多了些許洒脫,這一日夙兒與她提起雲秋心有與蘇家結為姻親的想法之時,雲墨淺並無忸怩作態,反是十分欣喜地感慨道。
夙兒深深看她一眼,復長嘆一聲,揉了揉額角,「我與你說的你都忘了不成?那不光是個底子虛薄的病秧子,更是個瞎的。」
雲墨淺卻不以為然,「女子出嫁侍候夫君應是本分,他身體不好,我多費心照料便是。」
「何況他看不見,豈不是正好?」
望她眉目輕斂的模樣,夙兒原本的一番說辭也被打消地差不多了,倒不是被她說服,而是全然不知,如何的選擇才算正確。
『曲終散,塵緣亂』玖
那枚玉佩輾轉數十人之手,能視得其中靈物的,卻是屈指可數,於夙兒來說,在那個與她相守一生的人孤獨離世過後,她在玉中宿了百年,就只有雲墨淺看見她。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夙兒望著面前人一如既往明媚的笑意,與過去重疊的,不僅僅是五歲時的雲墨淺,還有那個已經轉世的人。
夙兒從不曾忘記過自己存在的意義,在雲家的應千年之中,它不過只是一個見證之人,如那黃泉盡頭的三生石,記錄著前世今生愛恨情緣。
雲家是福澤之家,能視得夙兒的,大多是不受庇蔭的命短之人,那人便是如此,而他之所以躲過人生半數的劫難,只因他與夙兒許下過真情。
與一個靈物定結一生,該是怎樣的瘋狂?夙兒便是淪陷在這樣的瘋狂之中,助他躲過命定死劫。
是為了他,更是為了自己。
「夙兒?」白皙的五指在眼前晃動,夙兒回過神,思緒卻又恍然回到了七年前。
一片火光中女孩朝她伸出手,而她漠然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