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他在哪兒?
捧著才入手不久的香茗,漫不經心地晃了晃茶盞,待得香氣縈繞鼻尖,我微闔雙目,一點兒也沒有理會身邊那人的意思。
「她在哪兒?」那人身上無時無刻不有一種威嚴的氣勢,若非我能看見他的過去,只怕是一點兒也不覺得這人便是鏡像中那個溫潤儒雅的男子。
在我這兒等了約莫有一個多時辰,想來他也已經不耐煩了,我本就沒有要將她行蹤告知於此人的想法,於是輕叩了叩桌子,朝他道:「再過半個時辰我這兒便是要打烊了,你若是強留此處我也不攔你,只是恐怕要委屈你在外間歇息了。」
他聞言果真是眉心緊蹙,「你就不怕我踏平你這家鋪子?」
在鏡畫坊待了不知多少年月,我也看了不少有趣的奇聞異事,卻是沒有一件使我像現在這樣覺得荒謬可笑,我饒有興緻地望著他,目光中已經有了些許冷意。
「這鏡畫坊雖在人世,卻超脫六界之外,不受所控,六界君王尚且不可撼動它的所在,只是憑你,怕是有些異想天開了。」瞧他臉色有變,我更是變本加厲道:「還是你覺得,身為蓬萊山現在的神官,不受天宮約束,便可肆意妄為?」
杯盞隨著我輕揚的尾音,碎裂在地,我知曉我這一番話觸動了他心中最為隱秘骯髒的一席之地,卻沒由來的,有一種痛快的感覺。
那青年曾與我說過,這鏡畫坊存在了千百年,沒有人知道它究竟換過多少此主人,明明每個人都是不老不死的存在,為什麼沒有從一而終呢?
那便是因為鏡畫坊的主人雖不在六界之中,但曾經都是凡人。
是凡人,便是會有許多情緒,即便剛入其中的時候,那些過去便是被清理個乾乾淨淨,可畢竟是存在過,所以在看過人生百態之後,總是會記起曾經的那些真情實感。
一旦如此,鏡畫坊的主人,便是要換了。
我想,我大約也很快便是要被換下了。
「你還要在我這裡停留多久?」我笑問他,只是那笑意中帶了些嘲弄。
放在几案上的手送了又握,握了又松,他大約是說服了自己,拂袖離開。
屏風內傳來低低的啜泣聲,不知是那鏡中的景象,還是鏡外的人。
快入秋了,人間已經漸漸顯露出了蕭瑟的景象,我攏了攏衣袍,竟是覺得有些冷了,瞧著化為木屑的門,我搖了搖頭,那人竟是變了這麼多。
「儘快收拾了吧。」朝我鋪子里的靈物吩咐一聲,我便是掀帘子去了後院。
近來,連我的感觀,也愈發是像一個凡人了……
『蓬萊劫,一生怨』拾壹
燃一縷沉香,提筆入畫,絹帛上美人縴手折一支素梅,花落紛繁映上衣角,銀線勾畫仿若實質。
江琊手執玉筆,沾染胭脂,輕點眉心,原是一幅畫成,形神俱備,然卻並非他心儀之作。
驀然一聲輕嘆,驚憂了深思之人,虞歸寒回過神來,見對面的人已然落筆,瞧著畫上的景象不知在想什麼。
曳著長裙,繞過枝幹,拂過落花,素梅映在絢爛的畫卷之上,江琊抬頭,便見身著舞衣的人朝他伸出雙手,隔著石案一勾便是撲進他的懷裡,江琊猝不及防間好不容易隱住了身形,才發覺自己的手已扶到了她的腰側。自覺失禮時,虞歸寒已然退後一步,二人一同松的手,態度好似剛才並未做出什麼逾矩的動作。
「今日是你的生辰,天宮中亦有受邀的列位神官,你若不去,恐怕失禮。」早在一月之前,北辰便是與他說過虞歸寒的生辰非同一般,而江琊心中亦是明白北辰為何要與他說此事。
虞歸寒已到了結親之年,雖說歷來追求之人皆是未入她眼,卻也擋不住意結歡好的眾位,可她一顆心只在江琊身上,若讓外人知曉,不光是害了他,更是置自己於萬劫不復中。
江琊如何不知?可直至今日與虞歸寒相處的時間不長不短,卻正是進退兩難的地步——
進一步是不可,退一步是不舍……
「仙人與凡人也都差不了多少,官做到我爹這個位上,每場家宴皆是周旋,我雖不至於輪到和親的地步,可此番來的,我能說沒一個看上的是我這個人。」虞歸寒不知江琊心中所想,只當他是在擔憂自己被父母怪罪,「況且我不去也不是一兩次了,爹娘最多是說我兩句。」
「倒是白費了這一身衣裳。」江琊笑笑,顧而言他。
衣裳是西王母賞的錦緞,慕九珩親自裁剪,委以天宮最為手巧的綉娘所制而成,為的便是艷驚四座,然虞歸寒穿著它來林間為江琊做了半晌的畫中仙,在他看來著實是委屈了這衣裳。
虞歸寒卻不以為然,撥弄著盤中的香珠,無意道:「它也盡到了它的用處,誰說白費。」
於她而言,縱是再好的東西,換他一眼也不虧。
江琊笑笑,知作不知。
「今日既是我生辰,這幅畫理應送我,怎麼我瞧著你這模樣,倒是不願送了?」看江琊並未有沒有將畫卷送她的意思,虞歸寒打趣道。
她是個藏不住事兒的,北辰與江琊說了她生辰之後沒過幾天,虞歸寒便是告訴了他此事,當時江琊難免有些窘迫,畢竟他身上並無能夠相送的物件。
「那就作畫一幅贈予我,可好?」也不知是見為難,還是早有此意,她回得很快,甚至有些慌忙,語中帶著些期求。
江琊只能答應。
「這幅畫並不好,我送你別的。」說著便從腰間解下玉玦,那玉質雖不是上乘之品,卻入手溫潤,想是很受主人重視。
虞歸寒不曾問這玉的來歷,江琊自也沒說,這就外祖留給他的東西。
「我今日可是給你帶了好東西。」她朝江琊眨眨眼,那模樣頗是讓人喜愛,之後不等他問,就拂開石案上的東西,將一面圓盤置於正中。
往裡面注入絲絲靈力,圓盤上似有水波流動,漸趨平緩,正是浮現宴上的景象。眾位仙家列坐席上,交談間不離今日的正主。
「你到蓬萊山也不短時日了,這山上的景色卻是沒見多少,我原是想著哪日帶你去走走,可近日山上有些麻煩事,所以只能偷了父親這靈盤,委屈你在這裡看看了。」虞歸寒擺弄著靈盤,「聽說這靈盤可視過往,能測將來,但父親不曾教過,我也不太會用,只有將它當個觀景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