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氏一族,得天庇佑,居於深山,不與凡世相通,孤立世間,因是青女的後裔,棲息之地常年霜雪不斷,族中每當陰年冬至日,若有女嬰降生,那必會帶來一場朝堂上的動亂,相傳得此女,便能育有神子,入主天下,而將人獻祭於天,能佑一朝安寧……」
說書人驚堂木屢屢拍起,其言抑揚頓挫,生生令得因春日睏倦的人提起了精神,沉浸在他口中荒誕的故事裡,雅間的女子向下環視一眼,輕紗掩去的半張臉看不清神色,目光中的輕視卻不加遮掩。
一段故事說的是神乎其乎,待得結語落罷,眾人才是回過神來,一陣唏噓。
說書人見此長舒一口氣,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這才掀了帘子往裡邊兒走去。
「這不是說的挺好嗎?」早在裡面等著的人捧著微涼的半盞茶,斜睨驚魂未定的說書人一眼。
說書人聞言瞪向她,之後又覺得未免失禮,只打著哆嗦捧住茶壺,灌了一大口才喘氣道:「師傅前些時日離開之時便將話本備下,你卻讓我私自改了說辭,今日若是砸了場子,我可就完了。」
女子輕嗤一聲,卻不想與這樣的人多說什麼,將一邊的錦盒推到他面前,纖細的手指輕輕敲點了兩下,「這酬金,也足夠你後半輩子了。」
說書人一雙眼睛盯在精緻的錦盒上,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打開,見到裡邊各色的寶石更加是笑的不能自已,好不容易收斂一二,再抬頭,面前哪裡還有方才的身影。
「小姐,我們之後去哪兒?」少女見那人出來,連忙迎上來問道。
「且在皇都等上一兩日,再走不遲。」洛塵寰走進一旁僻靜的巷子,這才將面上的輕紗解下。
「可是小姐.……」少女面上有些急切,剛要出口的話卻是猶豫起來,緊咬著下唇。
縱是如此,洛塵寰也猜到了少女心中所想,只見她抬手輕揉了揉少女頭頂,面上一抹明媚的笑意,「青瓷,我知你心中擔憂什麼,這網已經撒好了,你我現在,只靜看能釣上多大的魚便好。」
『霜霧歇,君不見』肆
有關洛氏一族的傳言,只一兩月便傳遍了大央半數城池,甚至有愈演愈烈的傾向,洛塵寰從未有掩飾的意思,唆使流言的事情做的是光明磊落,然皇室對此咬牙切齒,卻是不敢輕舉妄動。
於大央來說,洛氏一族從居於深山的遺族,到與皇室緊密相連的臣屬之地,即使漸漸失去了令人忌憚的神秘,最後卑賤如螻蟻只能自毀,洛氏一族也是個不能提起的禁忌,因為那個氏族代表著神靈,值此動蕩之時,一點點的風吹草動也會揚起軒然大波,更遑論是皇室曾輕賤過神靈後裔的事實。
是了,事實,當事態嚴重傳到皇宮的時候,身在皇位之上的旭帝也不曾否認過祖先甚至是自己所做過的事情。傲然自負,敢做敢當,這兩個詞放在信奉成王敗寇宗旨的旭帝身上,不褒不貶地發揮了淋漓盡致。
然而不否認,卻不代表不害怕,作為將洛氏一族逼向絕境的人,旭帝比誰都明白,這個天下不該出現什麼洛姓女子,因為那些人早已在十年前,被冰封在偌大的深山之中,再尋不得蹤影。
是倖免一二的族人,還是捲土重來的氏族?其間平靜的十年,又究竟是一人還是一族的蓄勢待發?
正處不惑之年的旭帝,手握暗衛才傳入宮中的密信神情嚴肅,而另一人垂首跪於陰影之外,雙拳緊握回想起了十年前。
十年前也是這般情形,他踏著冰雪趕回宮中,帶回的是添油加醋之後的「洛氏意欲謀反」。
「你是說真的?」當年尚在儲君之位的旭帝顯然是覺得這個消息不可置信,或說是驚異至極。
「洛氏那老族長與屬下說,祭品私自逃離,族中無能為力,只是屬下覺他有異心,試探兩句,竟得老族長反駁,說是大央若敢追究,洛氏定會不死不休。」言語之間有桀驁,有輕蔑,卻無半點心虛愧疚。
這個弱肉強食的天下,弱者註定受人欺凌,至於庇護?大央從不庇護無用的人。
「此事莫作聲張,以免皇室的私密曝露人前。」旭帝思索良久,終是將那密信置於火舌之中,頃刻間便只剩灰燼。
『霜霧歇,君不見』伍
連旭帝都不敢輕易有所動向的情形之下,卻還是有人尋到了洛塵寰門前,絕美妖艷的女子微微眯起一雙鳳眸,打量著眼前身著玄色長袍的男子。
而男子與她對視,幽深的眸子看不清思緒。
「進來吧。」洛塵寰打開半掩的門,便轉過身子返回,不管後面的人有沒有跟上,更沒顧這人是不是自己要見的人。
掩在荒涼之處的宅子鮮少會有人經過,洛塵寰在此設下洛氏祖傳的陣法,就如族人世代居住的深山一般,是凡俗之人不可得見的。然洛塵寰出生時洛氏已臣服多年,與大央訂下盟約之後,族中的陣法便不得防嫡支的皇室,所以男子出現於此,便證明他與旭帝關係不淺。
而且在這風口浪尖上,他還敢來,便說明不是個懦弱之人。
只是……洛塵寰回眸又看一眼周身寒氣的人,他眉宇之間顯是不耐,想來也是個易衝動的人。
輕勾了勾唇角,洛塵寰只覺此番收穫不錯,若是個嚴謹細緻比她還會作戲的,只怕是難能操縱。
「我今日來此是何意味,想必姑娘心中也略知一二。」一張冷麵吐出的自也是冷淡的話語,可見男子並沒有與她深交的意思。
洛塵寰一手托著下巴,另一隻手把玩著白玉令牌,神情慵懶隨意,也不曾抬眸看他一眼便笑道:「殿下若不明說,小女子又怎敢私自揣測?」
許是因為被人識破了身份,男子眉心微微蹙起,卻也沒動,只等著對面的人繼續說。
「旭帝謀反之時,殺害遠近手足無數,能有如此純正皇室血脈的,就只剩下旭帝那麼一支,你是旭帝的後人,只是不知,殿下是哪位皇子?」
男子一挑眉,饒有興緻地望著眼前人,「你既能猜到我的身份,卻不知我是誰?」
洛塵寰一笑:「小女子不才,與大央更是相交甚淺,自然知道的不多,至於猜到殿下的身份,不過是因祖傳的秘法而得知個大概,其餘的,便真的猜不到了。」
話已至此,男子也沒有藏著掖著的意思,於是三兩句道明了自己的身份,至於來此所為何事卻是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