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累啊
陰雲密布。風，吹亂我的頭髮，拽著我的車，讓我難以前行。
教室斜開著的玻璃窗，映出後面小山似的垃圾，地面零散著紙屑，黑板上粘著刺眼的白色粉筆頭。
學校里沒有消防車，但是兩個怒髮衝冠的正在搶一本作業本的同學，看到我——消防員，立刻熄滅了三丈火焰。
在責任意識還沒有樹立起來的時候，我只好充當值日生，保潔員，迅速處理教室里的垃圾。
辦公室電話，數學老師告急：五十八個學生，只收到三十三本作業；外語老師告急：家庭作業，收了四十多本，七本空的，多本亂寫；執勤老師告急：包干區無人打掃……
為了知恥而後勇，我來到學校玻璃窗考核欄前，看到觸目驚心的結果：衛生最差！早讀最差！遲到人數最多！曠課人數最多！遲到人數最多！曠課三人！早晨評比：總分倒數第一！
我給自己打氣：正常，正常！有個過程。嘴上這麼說著，起伏的心潮平定不下來，好不容易準備備課了，一會兒張三被攆出教室，一會兒李四過來說身體不舒服，要回家看醫生，其實是坐不住，沒事找事。
昨天校長帶了七八個領導來聽課，悄悄地進來，默默地離去。
「要認真備課，鑽研教材……」教導主任最後留下一句話。
我根本煩不了，一大堆更繁瑣班務要處理。
我有時候也真是想不通，交給我這個班的時候有多少問題，他們明明是知道的。可是交給你以後，領導就什麼也不問了，而且還一次次地讓你感覺到，領導的指示，就是雪上加霜。
「不正常，不正常！」我心裡憤憤的。
身材苗條的總務處張老師，推門而入，一身仙氣，帶來了一縷陽光，飄來了一陣春風。
「跳舞去啊！」她貼著我的耳朵輕輕地說。
「不行，第三節課要看眼保健操呢！」我哪裡有心情。
「來得及，一小時。不就在附近嗎？」她拉起我的手。
是啊，處在鬧市區的校園，周邊的舞廳、歌廳、餐廳數不勝數。立場不堅定的我，還是動搖了。
旋轉在炫目的五彩斑斕里，陶醉在令人心動的美妙旋律中，舞池好像是我的天空，起伏的大擺裙褶是我的翅膀，我心飛揚，我飄起來了。
一小時放縱的結果：兩人被請進校長室問責。
「不是不坐班嗎？」我新來乍到，搞不清狀況。
「那也不能去跳舞哇。」
「啊！什麼邏輯呀？」我憤憤不平。
處理結果：扣30元，校會批評。
特別愛面子的我，除了哭，就堅決不讓校長出門，中午了，校長要回家吃飯，「不行，不行！」我說：「扣錢可以，不能批評！」
校長和書記都在笑，不知道笑什麼。
最後校長把我交給了書記，說：「你和她談談吧。」
書記很為難，知道班上問題多多。書記沒有點名道姓是誰在說我，但是我已經耳聞，沒料到真是我平時尊敬的人，還有我特別善待的人，他們會這樣說我：「不會上課！」「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
臨分手時，書記拉著我的手，悄悄地對我說：「今天我才發現你挺可愛的。」
「親愛的書記」，我望著她端莊秀麗的臉龐，心裡呼天搶地，「我從小到現在，從沒人說過我不可愛呀？」
想不到領導對我這樣的評價，老師對我這樣的看法。想想就要崩潰，這裡可真是個高手如雲，又是個人心叵測之處啊！
我的心好累呀。
然而我的內心很強大，因為我是語文老師，更是一個班主任！不強大又能怎麼樣呢？我的58名學生們該怎麼辦呢？
我是這樣教育學生的：印度詩人泰戈爾說：「世間用痛苦吻我，而我卻報之以歌。」「不經風雨，哪見彩虹？」「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最後我用了高爾基的名言作結：「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處理結果，沒有在校會上批評，只扣了錢。大概因為沒有「前科」，屬「初犯「的原因吧。
從此，我雖孤獨，卻更加努力。我要如海明威所言：「你盡可以把他消滅掉，可就是打不敗他。「這應該就是每一個人應表現出的一種尊嚴和生命努力爭取的模樣。
那是一個天暗的比較早的傍晚，我騎著自行車回家。一路憂心忡忡，一心想著明天不知道會有多少人不來上課，想著我教的另一個四班的班主任柳老師，她的孩子們在班級正常的秩序下勤奮學習著。而我自己班級的孩子們卻每天心神不寧地在茫然中度過。差距越來越大。想著想著，忽然車子劇烈地扭了起來，天哪，怎麼眼前一片油晃晃的？路燈照在地上反射過來一道一道刺眼的光。五米開外，有人對我喊著：「快下來吧，地上全是油！」還有人喊：「你小心啊，慢點啊！」我的心收緊了，我的手抓緊龍頭，我小心地踩實腳搭，眼睛的餘光掃了一下旁邊，前面沒有一輛車，四周沒有一個人，只有我形單影隻，掙扎著，在無邊的油地里緩行……
許玲年級長看出我的心事，她說：「你不能每天都這樣啊，我很擔心你……」
她和我促膝談心，說她的同齡人，也是我校的一位數學老師，教學認真，數年如一日勤勤懇懇。三年前教初三，因為太辛苦，每天感覺胸口發悶。有一天上課時癥狀加劇，她不讓學生陪同，怕影響孩子們聽課，堅持自己走向紅十字醫院。走到學校傳達室走不動了，坐了一會，繼續走。終於到了紅十字醫院，她感覺不好，說了一句：「我不行了！」人就這樣沒有了…
她自己的兩個孩子都在國外讀研究生，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痛惜之餘，我被這位老師的敬業精神和愛生如子的慈母情懷深深地打動。
「你要學會調整自己，注意身體，注意安全，家裡有孩子，學校還有這麼多學生……」
許老師言辭懇切，款款情深，陣陣暖意似涓涓細流緩緩地平服了我焦慮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