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封曉峰一見顧湘就瘋了, 尖叫著便要撲上去,口中道:「臭丫頭,我宰了你!」

  顧湘「哎喲」一聲, 要笑不笑地拍拍胸口, 說道:「可嚇死我啦, 姓封的,今日沒人跟你聯手了, 欺負我一個小姑娘, 你可千萬不要手軟哪!」

  趙敬忙喝住封曉峰道:「封兄弟,你冷靜些, 咱們這麼多人都看著, 若她真不是什麼好人, 還能跑了她的么?」@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曹蔚寧聽得真真的,知道他們這是要拿顧湘做文章,他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竟踉踉蹌蹌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伸出手臂擋在顧湘面前, 不顧胸口鈍痛, 咳嗽一聲, 低聲道:「諸位,阿湘向來天真爛漫,心裡藏不住話, 可到底是個小輩,縱然有什麼說錯話的地方,也還請諸位前輩高人們, 看在她年紀尚輕不懂事,不要和她一般見識。」

  他又轉向封曉峰, 一字一頓地說道:「至於封大俠,曹某有一言,那日沈大俠不幸,琉璃甲失竊,洞庭人心惶惶,張成嶺確實和我們在一起,可帶走他的人是周兄,是當著趙大俠的面帶走的,趙大俠並沒有攔著的,我們代為照料。這姓封的不分青紅皂白,聯合一群人,跟著毒蠍子一起追殺我們,難不成我們自保也有錯么?」

  顧湘立刻機靈地從他身後探出頭來,指著封曉峰道:「就是,你們瞧他德行,活像別人都欠了他八百吊錢似的,什麼都不說就要打要殺,誰知道他是不是和那幫黑衣服的壞人一夥的?」

  封曉峰怒極,可論嘴皮子,他可耍不過顧湘,嘴裡剛蹦出一個「你」字,顧湘那邊便好像蹦豆子一樣地蹦出了一堆話,那小姑娘雙手叉腰,一臉刁蠻,指著封曉峰道:「我什麼我,我家主人將那小鬼交給我照顧,姑奶奶帶著他還嫌麻煩咧,以為別人都和你們一樣,不要臉得天下皆知,你……還有那個不知是姓『魚』還是姓『龜』的,誰知道你們都是哪廟的?好人壞人臉上也沒貼條,我瞧你就不像什麼好東西,你急扯白臉地找張成嶺有什麼企圖?跟姓於的是一路貨色,哼!」

  她兩眼一翻,活似小孩子耍脾氣,三言兩語將於丘烽也牽扯進來——眼下於丘烽可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別管是真是假是栽贓還是陷害,反正推到他頭上是沒問題。

  封曉峰一怔,他氣昏了頭,竟沒想到這層。

  果然,顧湘此言一出,不少人瞧著他的目光不善起來,葉白衣冷哼一聲道:「像你這樣,先天就不是練功的料子,真拿到六合心法也沒什麼用,爭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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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白衣開口,哪還有好聽的話?當場有人笑了出來,高山奴大喝一聲,踩碎了一塊石頭,可他現在只是個瞎子,有幾分蠻力又能怎麼樣呢?曹蔚寧看著他們這對主僕,忽然覺得他們可憐起來。

  也許是因為受傷,他覺得特別疲憊,看著眼前一個個,好像都不是人,是一棵棵牆頭草,聽風就是雨,捧高踩低——反正什麼都不管,踩不到自己頭上,樂得瞧個熱鬧。

  他便伸手拉了拉顧湘,說道:「阿湘,咱們走吧,話我帶到了。」

  顧湘這回不多話了,老老實實地被他拉著走。曹蔚寧又回頭對莫懷陽說道:「師父,徒弟不孝,不能孝順您啦,我這輩子也沒什麼大出息,折騰不出名堂,乾脆趁年輕換條路走,說不定當個老農民,憑几把子力氣,還能比別人多種出點東西來呢,到時候,每年必定讓您先嘗鮮。」

  莫懷陽臉上神色稍霽,看了看顧湘,卻還是皺皺眉,覺著這女孩子雖然看著不錯,可身上總有種說不出的邪氣,不像正經人家的女孩,才要說話,莫懷空卻大著嗓門嚷嚷了起來:「哈哈哈,我就知道你這小子是個沒出息的,以後跟你的小媳婦生個胖兒子,我就給人家當師叔祖啦!得請我喝滿月酒!」

  曹蔚寧乾笑了兩聲,心說師叔你想得可真是太遠了。顧湘雖然臉上有些發燙,卻還是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這一關,算是過去了。

  他們才要離開,就在這時候,人群中忽然有人開了口——正是那一直站在趙敬身邊,在毒蠍襲擊的時候亮了兵器的男人,他臉上有一道斜斜拉下來的刀疤,一直險險地拉到頸子上。

  這刀疤男人開口道:「這位姑娘請留步,在下有個疑問。」

  顧湘回過頭去,只聽這男人慢悠悠地問道:「諸位難道沒有留意到,這位姑娘方才出來的方向,其實已經是風崖山鬼谷的地方了么?她擅闖了鬼谷,為何到了現在惡鬼們還沒有動靜?」

  顧湘臉上的血色一瞬間退下去了,只聽這男人說道:「我想著呢,有兩個可能,一來是這位姑娘的身份……很有些意思,二來么,是這位姑娘進去的時候,沒有人發現她,可風崖山這樣的地方,她一個小姑娘進去而不被發現,又是為什麼呢?」

  他的話說得再明白不過,連曹蔚寧也聽明白了,他愕然地回過頭去,怔怔地看著顧湘,竟言語不能。

  顧湘放開他的手,往後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趙敬眯了一下眼睛,故意拍著那刀疤男人的肩膀,大聲說道:「哎,這是怎麼說的呢,她才多大的年紀,還能是個什麼人物不成?」

  刀疤男人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趙敬拍拍腦袋,想了想,說道:「哎呀,這不是很方便嗎?鬼谷中人後腰上都有個明顯的標記,若是咱們都是大老爺們兒,就沒辦法了,可不是還有峨眉的眾女俠在場嘛,你們女人家不用避嫌,去那邊沒人的地方鑒別一下,峨眉女俠說話,我們還是信得過的。」

  一邊的峨眉掌門聞言點點頭,並沒有反對。

  曹蔚寧充耳不聞,只是望著顧湘,他一看見顧湘的表情,就什麼都明白了——在他印象里,顧湘一直是沒心沒肺、快快樂樂、了無心機的一個姑娘,臉上從未出現過這樣蒼白、慘淡、陰鬱的模樣。

  她沒了笑容,靈動的大眼睛里好像失了神采,只有一種漠然的狠毒,並不看他,只是望著那臉上有刀疤的男人,竟真的像個女鬼了。

  曹蔚寧想起溫客行那天夜裡對他說過的話——縱然她可能不像你想象的那樣,縱然……你會發現自己其實並不認識她。

  自己又是怎麼回答的呢?那一刻曹蔚寧微微有些恍惚,他當時……信誓旦旦地對溫客行說「你放心,我自然知道她。」

  就在這時,顧湘動了,她身形極快,人影只一閃,便越過了曹蔚寧到了眾人面前,那臉上有刀疤的男人首當其衝,誰也沒想到她竟然有這麼大的膽子,敢當著所有人的面當場發難。

  男人見來者不善,下意識地往後退去,顧湘冷笑一聲,忽然一抬手,袖子中竟有兩條鐵鏈子直直地射向他面門,男人往後一彎腰躲了過去,誰知那鏈子像是有魂一樣,徑直纏上了他的脖子,顧湘陰森森地低聲道:「地獄無門你闖進來,要怪就怪……」

  隨後,她便用力將那鏈子往後扯去,竟是當場要將那臉上有刀疤的男人的腦袋給攪下來。

  趙敬怒喝一聲,拔劍向顧湘刺去,顧湘竟不躲不閃,一副要拚命地架勢,門戶大開地等著他捅,一把暗器甩了出去。

  曹蔚寧叫道:「阿湘!」

  他便再不管不顧,飛身上前,「噹啷」一聲擋開趙敬的劍,一把抓住少女拉著鏈子的手,喝道:「放手,咱們回家!阿湘,你快放開他!」

  顧湘一怔,竟不由自主地撒了手,鐵鏈子落在地上,她整個人無意識一樣地被曹蔚寧拉著撤了好幾步,才訥訥地問道:「回家?」

  曹蔚寧深吸一口氣:「回家。」

  趙敬冷笑道:「好哇,既然是鬼谷的小妖女,就不用狡辯了,咱們也不是讓你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他話音未落,身後一道勁風襲來,趙敬慌忙躲開,回頭一看,竟是葉白衣——葉白衣手中抱著龍背,並沒有出鞘,可只是這樣一掃,竟就逼開了趙敬。

  葉白衣看也不看他,只是對曹蔚寧說道:「你方才說過的朋友,是姓周的小子吧,你帶我去找他,我就送你們離開。」

  眾人被他出手震撼,竟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他馬也不下,便要將顧湘和曹蔚寧帶走。

  莫懷陽終於開口了,他只說道:「曹蔚寧,你敢走?」

  曹蔚寧脊背一僵,站住了,轉過身去,張張嘴,說道:「師父……」

  莫懷陽冷冷地說道:「你跟他們走了,從今往後,我清風劍派,沒你這個人,你墮入邪道,以後……我派自當同所有武林同道一路,與你勢、不、兩、立!」

  曹蔚寧身體好像晃了晃,顧湘忙伸手扶住他。莫懷陽說道:「你想好了,莫要一失足成千古恨。」

  曹蔚寧獃獃地在那裡站了很久很久,顧湘覺著他握住自己的手一剎那間,鬆了下來,隨後卻握得更緊,只聽他說道:「師父,我對一個朋友發過誓,說我這一輩子,從那時候到死,一時一刻都算上,絕不會有片刻做出辜負阿湘的事——您從小教我言必行、行必果,我不能對一個姑娘家食言而肥。」

  莫懷陽臉色鐵青,咬牙半晌,才冷冷地笑出聲來,連說了三個「好」,猛地轉過身去,好像不想再看到他了似的。曹蔚寧跪下來,顧湘皺著眉,遲疑了一下,也跟著他跪了下來。曹蔚寧對著莫懷陽的方向連磕了三個響頭,每一下都落地有聲,額頭上立刻見了血,他眼圈通紅,失聲道:「徒弟不孝!」

  隨後又轉向莫懷空,也是三個落地有聲的響頭,咬著牙,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了。莫懷空眼巴巴地瞅著他,想說點什麼,卻覺得自己說什麼都是錯,只能憤憤地罵道:「他娘的,這是什麼事?」

  顧湘這才將曹蔚寧扶起來,葉白衣在旁邊等著他們,莫懷陽忽然回過頭來,眼神閃了閃,聲音放軟了,竟顯得有幾分脆弱,叫道:「蔚寧。」

  曹蔚寧心跳一頓:「師父……」

  莫懷陽深吸一口氣,遲疑半晌,才招手道:「你過來,我有幾句話和你說。」

  葉白衣一皺眉,嫌這師徒兩個麻煩,可看著曹蔚寧已經走過去了,便將頭轉到一邊去——反正這生離死別的也不關他的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曹蔚寧走了兩步,就跪了下來,用膝蓋蹭到了他面前,莫懷陽百感交集地看著他,半晌,閉了閉眼,將手放在他頭上,就像他還是個很小的孩子似的,嘆道:「你們這一輩人,我是最疼你的。」

  曹蔚寧哽咽道:「師父,我……」

  他沒能再說下去,這溫情脈脈的一幕陡然變了調子,誰也沒想到,莫懷陽說完那句話以後,那撫著曹蔚寧頭頂的手竟突然發力,猝不及防間將萬鈞的掌力壓在了曹蔚寧的天靈蓋上。

  曹蔚寧的七竅登時噴出血來,顧湘撕聲尖叫起來,血濺到了莫懷空身上,莫懷空竟有些反應不過來,睜大了眼睛看著那依然跪著的人——然後莫懷陽鬆開手,曹蔚寧一聲不吭地往一邊倒去。

  莫懷陽垂下眼,低聲道:「我清風劍派,自祖師爺創派以降,從來以匡扶正義為己任,忠孝仁義以持身,未曾出過一個叛徒,莫某慚愧,教導無方,竟出了如此離經叛道的不孝之徒,只得……清理門戶,以謝天下,叫諸位……」

  莫懷空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怒吼道:「我操/你大爺!」

  莫懷陽頓了片刻,隨後面不改色地將自己剩下的話說完:「……見笑了。」

  顧湘猛地向他撲過去,形似瘋狂,那一瞬間她腦子裡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念頭,殺——她尖聲道:「我殺了你們,我殺光你們所有人!」

  葉白衣眼疾手快地飛身而至,伸手在她後頸上輕輕砍了一下,顧湘的身體便軟軟地倒下了,葉白衣接住她,冷冷地抬眼掃向眼前的人,最後定在了莫懷陽身上,說道:「她說的話,你們聽見了。」

  沒有人回答他。

  葉白衣徑自點點頭,抱著顧湘上了馬,撂下一句:「在下長了見識。」便絕塵而去。

  顧湘神志不清,眼角卻落下一滴淚。

  原來……這世道上,正邪不兩立,不是說說玩的。他是正道,她是邪道,便註定不能在一起,這就是規矩。規矩是世上大多數人定下,並且遵從的,想要違抗,便非得有能耐,豁出去,和這世上的絕大多數人捨生忘死地較量一番不可。

  勝了,便跳出去了,負了,便……

  老孟還不知道他準備的東西用不到了,他居然真的將溫客行說的「嫁妝」準備了,滿滿地放了一個院子,有點「十里紅妝」的意思,子孫寶桶、子孫對碗、紅木箱櫃乃至各種妝奩寶盒、金銀器具一應俱全,連鳳冠霞帔都給準備了好幾套。

  溫客行長到這個歲數,從未遇見過什麼喜事,也沒喝過一滴喜酒,頭一回知道,原來新娘子嫁人,也是有不少講究的,竟還頗有興緻地一樣一樣地翻看起來,還特意將「嫁妝畫」捧起來,站在那仔細研讀了一會,得出結論說道:「畫工倒是不錯,不過比不得我一位朋友畫的別具一格。」

  老孟卑躬屈膝地跟在他身後,聞言忙問道:「谷主的意思是換一套么?」

  溫客行偏過頭去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將那「嫁妝圖」放了回去,隨意地在旁邊的一口紅木箱子上坐了下來,看著老孟說道:「你知道我想起了一句什麼話么?」

  老孟心裡一跳,直覺不是好話。

  只聽溫客行道:「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老孟抬起頭,目光與溫客行對上,片刻,又重新低下頭,說道:「屬下……不明白谷主這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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