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叢林的豹子（隨筆）
傻子
今天，納亞給我穿了一件漂亮的白色蓬蓬裙，我高興的蹦蹦跳跳。就像袋鼠那樣，雙腿一起跳啊跳的。
袋鼠……對，就是袋鼠。納亞說過，草地上那些蹦蹦跳跳的就是袋鼠……
為了能穿上這件漂亮的白色蓬蓬裙，今天納亞給我洗澡，我沒咬她。我閉著眼睛，不管她如何用那粗糙的肥厚的大手搓我身上的污泥，我都忍著。
有了這件漂亮的白色的蓬蓬裙，我就可以離開這裡，去前面那個漂亮的好像象牙一樣白的大房子里。
去了大房子里，我可以喝到酸酸甜甜的果汁，可以吃到又香又軟的蛋糕，可以去找琳妮姐姐、蒂拉姐姐、凱瑞哥哥、松普哥哥一起玩兒。
納亞說，今天是媽咪結婚的好日子，我只有穿上了漂亮的白色蓬蓬裙，才能去大房子里。
納亞用乾澀的毛巾在我身上擦了幾把，給我套上了漂亮的白色蓬蓬裙。
在鏡子前面，她把我那一頭的黑色直發編成了兩條漂亮的辮子，在我白皙的臉頰上擦了一點紅粉，又在我那顆好像紅櫻桃的唇上擦了點粉紅色的唇膏。
我眨著一雙藍色的眼睛看著鏡子里的我，想到了很久以前媽咪給我買的芭比娃娃，但我沒有她那漂亮的金色捲髮。
而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不見了。
納亞拉著我往外走，走的很急，「快點兒，快點兒，宴會就要開始了。去晚了，夫人要生氣的！」
她的聲音很大，抓著我的手很疼，我跟不上她的腳步，被地上的什麼東西絆了一腳，沒走穩，一隻腿跪在了地上。
「哇啊……」腿上疼的厲害，我忍不住哭了。
我看到了那個絆倒我的東西是一根倒在地上的拖把頭。
納亞停住腳步，將我拉起來，在我白色襪套上拍打了兩下，染了臟污的白色襪套看起來不那麼髒了。
我站在那裡，看到外面的陽光從格子窗里透進來，心裡好暖和，我喜歡這樣的陽光。
納亞把我的白色蓬蓬裙放下，就什麼都看不到了，還是很乾凈漂亮的。
我被納亞拉著出了這座矮小的房子，對，它是很矮小的房子，要比前面的大房子矮小。
我不喜歡這裡。這裡沒有溫暖的陽光，沒有酸酸甜甜的果汁，沒有又香又軟的蛋糕。
房間里只有牆上那些發黑的霉味兒，有好幾天沒倒掉的剩菜酸臭味兒。
每天晚上，總是有老鼠『吱吱』的叫聲、蚊子『嗡嗡』的聲音，把我吵醒。
象牙白的大房子里有很多人。
男人穿著黑色緊身西裝，有的後面平整，有的後面好像燕子的尾巴。他們拿著裝了紅酒的酒杯，到處走。
碰到了人，就微微笑著點頭，跟人碰碰手裡的酒杯，再說幾句話。
女人穿著漂亮的很多顏色的長裙，有的到腳脖，有的拖在地上。她們也拿著裝了紅酒的酒杯，到處走。
碰到了人，會笑得很開心。有時候，會主動挽住男人的手臂，露出一片白色的大胸脯貼在男人身上，趴在耳邊說些悄悄話。
有的女人也會如男人那樣，碰到了人，微微笑著點頭。
在這麼多的人群中，我看到了媽咪。
她今天穿的很漂亮。白色的大長裙將她白皙細長的小腿蓋住了，露出一雙亮閃閃的水晶鞋。
細細的腰肢上豐盈的白皙皮膚裸露一半，脖頸上燦爛的藍寶石項鏈散發著耀眼的光芒。
白皙紅潤的瓜子臉，紅色飽滿的唇掛著淺笑，高挺的鼻樑好像漂亮的白玉，藍寶石色的眼睛在那深陷的眉骨里閃著攝人的光芒。
在她一旁站立的英俊男人也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他的目光觸及時，會下意識躲開，雖然臉上有著淡淡的笑意，但看起來並不那麼自然。
「媽咪！」見到媽咪我很高興。我已經很久沒見到她了。
我甩開納亞的手，快速跑過去。
納亞在後面叫：「蘇娜拉，快回來！」她的聲音聽起來很焦急，忽高忽低的，好像在擔心著什麼。
我知道她已經跟在我後面跑著，因為我聽到了她那雙短小的高跟鞋，『噶……蹬，噶……蹬』的聲音。
那聲音聽起來很重，似乎蓋過了這房間里輕柔的音樂聲，還有那並不凌亂的嘈雜聲。
當我跑到媽咪身邊時，我看到媽咪那雙藍寶石的眼睛黯淡的失去了幾分亮色。「納亞，帶她到一邊吃些東西，早些回去睡覺！」
納亞呼哧著喘了口粗氣，「是的，夫人！」將我抱了起來，轉身向廳堂一側的餐桌走去。
我在她那兩坨肉上扭動著，回頭去看媽咪。「媽咪！我要媽咪！」
她那兩條好看的眉毛皺了一下，轉過頭，去跟一旁的男人說著什麼。
納亞把我放在了長長的餐桌一旁，拿了一杯果汁，一塊蛋糕，「快吃吧！吃完了，就回去睡覺。」她的聲音聽起來很不耐煩。
這是我最喜歡的東西，它們吸引了我。我吃的很開心！
「飽了！」我拍拍肚子，對著納亞開心的笑著。
納亞拿起餐桌上的紙巾擦了我臉上的奶油，又擦了我手上和身上的奶油，叨叨著：「總是這麼不知道乾淨！別人家六歲的孩子都能讀書寫字了，你還一句整話說不清楚。真不知道夫人怎麼生了你這麼個傻子？」
「傻子？」我不喜歡她這麼說我。
每次有人這麼說我時，我都很不開心。因為當他們說我是『傻子』時，眼睛里的東西讓我的心情很不好。
我生氣了，推開納亞，就往外跑。
「蘇拉娜！」
我回頭看到納亞笨重的身體在後面跟著我跑。舉起兩隻手，張開后，在兩隻耳朵上扇了扇，又沖她吐了吐舌頭。
我看見松普哥哥對納亞做過這個動作。記得她當時很生氣。
對，我就是要她生氣。因為她讓我生氣了！
「蘇拉娜……」納亞的聲音好恐怖。
我跑的速度更快了！很快，就把笨重的納亞甩在子後面。
「蘇拉娜！」
我聽到是蒂拉姐姐在叫我。
我轉過頭，看到了蒂拉姐姐、琳妮姐姐、凱瑞哥哥。
他們在院子外頭的水窪邊上捏泥巴。
我開心的跑了過去。
他們似乎也很開心。
蒂拉姐姐手裡拿著一坨黑色的泥巴對我咧嘴笑了笑，然後舉起手，將那托黑色的泥巴往我身上砸。「快躲開呀！」
「嗯！」我迅速躲開，並沒有被泥巴砸中。
蒂拉姐姐開心的蹦蹦跳跳，「蘇拉娜好棒啊！你的速度真快！比美洲豹的速度都快！」
我高興的笑著。「我很快！」
「再來！」琳妮姐姐快速扔過來一坨泥巴。
我看著那坨泥巴已經到了眼前，心裡想著要趕緊躲開，身體就自由的一轉，擰了一個麻花勁兒的姿勢，與泥巴擦肩而過。
「哇！蘇拉娜好厲害啊！你是我見過最厲害的！」琳妮姐姐興奮的鼓掌。
「蘇拉娜最厲害了！」蒂拉姐姐對我笑著說。
凱瑞哥哥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我，「蘇拉娜，你……那是什麼？能教教我嗎？」
我搖搖頭，「不知道！」
我喜歡跟他們玩兒這樣的遊戲。
「她是傻子，怎麼會教你們？」
我轉過頭，看見了一個比我個頭還要矮一些的小男孩兒。我從未見過他。
「維塔，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說蘇拉娜？」
我看見松普哥哥正走過來。他是瑞迪表舅家的大哥哥，我的個頭只到他的肩。
他看起來很生氣，模樣很嚴肅。
那個叫維塔的小男孩兒並不怕他，抬起頭，瞪了他一眼，「我爹地已經是拉爾塔瓦家族的男主人了！我為什麼沒有資格說一個傻子？」
「男主人？」松普哥哥冷著臉看他，「哼！你爹地只是姑姑找來的合作者，或者可以說，是一個附庸者。姑姑永遠都是拉爾塔瓦家族的女主人！而蘇拉娜永遠都是拉爾塔瓦家族的大小姐！」
他走上前，俯視著維塔，「而你，永遠是附庸者的兒子，永遠不可能成為拉爾塔瓦家族的少爺！」
「你胡說！我爹地說過，我將來就是拉爾塔瓦家族的大少爺！以後，整個拉爾塔瓦家族都會是我的！」維塔瞪著不甘的眼睛，滿是怒火。
「呸！不要臉！松普哥哥揍他！」蒂娜氣呼呼的舉著小拳頭，比劃著。
「打他！打……」凱瑞將手裡的泥巴仍到了維塔的身上。
松普也揮出了拳頭，打在了維塔的臉上。
琳妮彎下腰，在水窪里抓了一把泥巴，也往維塔身上扔。
維塔面對一群孩子的圍攻，毫不畏懼，胡亂的揮舞著拳頭拼搏。
我看著他們扭打在一起，也興奮的加入了好玩兒的『遊戲』里……
「都別打了！」
我聽到了納亞的聲音。
忽然，我感覺有一隻粗糙肥厚的大手把我提了起來，夾到腋窩下，咒罵著：「你個傻子，能不能不要總是給我找麻煩？」
我被納亞帶回了矮小的房子里。
她不顧我的掙扎哭喊，將我按在浴缸里，用冰涼的水沖我的頭、我的臉，還有我那滿身泥濘的蓬蓬裙。
雖然外面並不冷，但這冰涼的水沖在我身上，我還是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
第二天，我感覺渾身很冷，冷的我沒了力氣，腦袋也昏昏沉沉的。
納亞喂我吃藥，我覺得那葯太苦，不想吃。
「趕快吃藥！你想死，我還不想死呢！」納亞那咆哮的聲音震得我的耳朵要聾了。
我討厭她這樣，死死的咬住她伸進我嘴裡的手指。
忽然，有一種咸腥的味道在我嘴裡打轉。
她『啊』的一聲怪叫，用力抽回了被我死死咬住的手指，「你個傻子！去死吧，你！」罵罵咧咧的關上了房門，離開了。
不知過了幾天？我聽到房門被人打開，我從被窩裡爬出來，抬起頭，向門口的方向看了一眼，朦朦朧朧的，我看見一張模糊而熟悉的的身影，我瞬間如同打了雞血一般，興奮的張開雙臂，「媽咪……抱抱……」
我見她急促上前幾步，又猛然停住，然後又緩步走到距離我床前兩步遠的距離。「蘇拉娜，你為什麼總是不聽納亞的話？夜晚跑到池水裡去做什麼？你還有一個大小姐該有的樣子嗎？」
我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但我只能感覺到她似乎很生氣。我好害怕，怕又要很久見不到她了，我只想讓她抱抱我。
我用盡所有的力氣從床上站起來，張開雙臂，「媽咪……抱抱……媽咪……抱抱……」
但我剛剛起身，卻又重新摔回了床上。
「媽咪……抱抱……媽咪……抱抱……」我不停的呼喚著，只想再感受一下那個很久都沒有過的溫暖。
但我感覺越來越困，眼睛已經睜不開了，眼前是一片黑暗。
恍惚覺得，好像有一個溫暖的懷抱將我擁入懷中。
我好想睜開眼睛看看那個懷抱是誰的？可我的眼睛好沉，怎麼也睜不開。
我似乎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在夢裡，我看到了一個女人從生到死的所有經歷……
她生活在與我所熟知的完全不同的國度，她有一雙疼愛她的父母，有一個深情溫潤的丈夫。雖然生活平淡，卻很幸福！但她卻在生下孩子的那一刻死去了！
他的丈夫在他身邊嚎啕大哭：「婷婷！不要離開我……」
或許是那個夢太過完整，那個女人的經歷讓我渾渾噩噩的腦子變得清明！以前不明白的事豁然開朗！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從夢中徹底蘇醒！
我睜開眼睛，見屋裡沒有人，從床上爬了起來。雖然感覺身體還有些虛軟無力，但已經不那麼冷了。
我走到鏡子前，看了一眼鏡子里的我……
我的頭髮亂蓬蓬的，兩條幹澀的淚痕與眼屎掛在眼角邊上，身上還是那件被納亞衝過一遍，卻仍是污跡斑斑的已然看不出原本什麼顏色的蓬蓬裙。
看到鏡子里的我，我的情緒中多了一種從未有過，也從不懂得的『痛恨』。
我好恨，恨那個虐待苛責我的女傭『納亞』，更恨視我為垃圾般將我丟棄在這一隅之地的母親。
但我不再彷徨失措，也不再無助，心裡更是多了一份憧憬，我盼望著有一天可以擁有夢中那份恬淡幸福的生活！
我走到浴室里，放了溫暖的熱水，泡了個香噴噴的熱水澡。
洗乾淨后，從柜子里找了一件金邊蕾絲的杏黃色蓬蓬裙，又回到鏡子前。看著鏡子里嶄新漂亮的我，微微笑了笑，「好一個美人胚子！」
從那段突然出現在腦海深處的記憶里，我辨別出，我這身容貌並不是這個國度原本的種族，我的身體里還留著古老的東方血統。如果猜的不錯，我那素未謀面的父親應該是個東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