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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樓中會

  江廣寧聞言方笑:「蔣大人可是曲解了。」

  「那請大司農說說我怎麼曲解了。」蔣公錯持正不動。

  「侯爺心裡一直以官家為重,如有事相求於你自然也是為了官家,你且請放心,你們官員之間所傳的,未必是真,許多事情,還要親力親為。」江廣寧意有所指,又拿眼睛瞄了尉大有,尉大有本不作聲,此時接了話茬道:「如果蔣大人不信伯岳侯,不如聽我一言。」

  「尉兵部?」蔣公錯冷冷一笑,「我倒不知道兵部怎麼也和伯岳侯交好了。」

  尉大有搖了搖頭,遂道:「我兵部依然是中立,只是今天這事,我需要跟蔣大人說個清楚,官家有意讓太子辦一件案子,案涉之人為南倉里羈押的辛世雙。」

  蔣公錯一愣,即喃喃道:「又是辛世雙。」

  江廣寧何其敏銳,遂問道:「蔣大人這意思是,有人跟你提過這個人?」

  蔣公錯警覺地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我接手司刑寺不過月余,很多案宗都沒看過,但是郭密如留下的記檔,曾有一個人頻頻到獄中探望辛世雙。」

  「是誰?」三人立時緊張。

  蔣公錯環顧三人,這桌上無有可信任的人,這等事情他們緊張著急,自然是關係重大,心裡自是不能不多留個心眼,因是道:「正是司馬王馳。」他沒說假話,可也沒說真話。郭密如留下的記檔本,探望提審辛世雙的人當中,王馳最頻繁,可這也有皇帝的授意。可是,除了依令提審之外,還有一人探望最多。這個人,便是如今兵發登州的尹出雲。

  這件事,他只同高爵一人說過,畢竟知遇之恩,讓他只信任高爵。別看這個蔣公錯為人剛正,卻不是愚直,他很懂轉圜用計,但是內心卻始終秉持一桿秤,那就是為了國家。

  「王馳?」伯岳侯嘟囔了一聲。他是知道王馳奉命提審了辛世雙幾次,卻不知道還曾屢次探望。如果真是如此——

  「蔣大人,你可別錯了主意,」伯岳侯頗有深意地一笑,「大司馬如今可是朝廷倚重之臣,將來太子登基,可是要一人之下的。」

  他心裡並不完全相信蔣公錯,此時將王馳搬出來,要麼就是他如實所言,要麼就是他為了迷惑自己的判斷。蔣公錯為人正直,不善陰謀,此話有八九分可信,如他所言是真,王馳背著皇帝和辛世雙見面,其中恐怕是另有所謀。

  蔣公錯面目肅然,只道:「我豈是那些搬弄口舌是非的小人。」

  「自然,誰不知蔣大人為人,是我小度您了。」伯岳侯和顏悅色,謙虛道歉。

  「伯岳侯,我現在明白了,你為什麼非得請我走這一趟。」蔣公錯橫眉微沉,終是嘆恨。

  伯岳侯聞言不禁暗中讚歎他的確是個有才之人,只道:「你想明白了?」

  「不錯,今天,咱們四人一桌,明天就傳遍朝野,官家旨意到了我司刑寺,我無論怎麼做,都會被疑是和今日有關,你們要的不是結果,而是這個過程,太子如若真的提審辛世雙,作為司刑寺大監,我必須從旁協理,太子最後的決定,與我更是相關,如果我沒猜錯,到時候,這個結果如惹怒了王家,則可推在我身上,如惹怒了官家,也可推在我身上,左右不會為難與太子,可是,你們為什麼要多此一舉呢?」蔣公錯說到這裡,一頓,盯著杯子里的酒,心裡怪怪的,只覺得這杯酒在搖晃,思忖片刻,遂舉起杯子一飲而下。

  他懷疑的對,無論這些人今天見不見他,到時候要輕易推罪到他身上,容易得很,這一來,倒很像是伯岳侯故意引火上身。

  「蔣大人。」伯岳侯微側身形。

  蔣公錯愣住了,這一刻,他心裡本就剛強的那道不與奸佞為伍的屏障開始動搖。東都內,人人都忌憚和厭憎的伯岳侯,此時好像是一座佛像,且立身在絕壁之上,日曝風吹,殘破不全的身軀上,落滿了灰塵。

  「侯爺,」蔣公錯後背涔滿了冷汗,「你贏了。」

  高屹與羅沉隔著帘子一直在觀望伯岳侯等人的一舉一動,始終未見異樣,於是也無聊起來。高屹吃了兩塊杏酥,覺得膩住了,又要了一壺冷水茶,壓了兩杯,才覺得胃口舒服。正這時候,外頭站著的侍女低聲告訴道:「二位公子,今日的帖子已經擬好,請二位公子過目。」原來是遞上來今天節目的單子。

  羅沉便應了一聲:「你報來知道就行。」

  那侍女說是,遂一一報來,字字腔圓,便如珠落玉盤,清脆貫耳,「酉初,四部曲,麗琴元箏,鮑笛晴簫,徐巡領笳,金聽牙鼓,以《安時》祝,酉時三刻,加笙並箜篌,奏《普濟》賀,五刻,鼓歇,更換琴手,以《萬壽》起,和《古歌行》,班子撤回瑤池,起舞,四趟大舞,《月下》、《打塵》、《慶神》、《雲儼》,至戌時一刻為止。」

  毓縷樓里有「七巧」,操琴的麗姬,彈箏的元三娘,鮑七的笛子,明晴的南簫,徐巡的胡笳,金聽女的小鼓,再有馬玉寧的箜篌,皆名絕天下。她們的手巧,獨當一面,是這毓縷樓的支柱。可羅沉與高屹偏愛那個跳舞的小丫頭,名字叫歡取娘。富貴人家的子弟,浸淫歌舞享樂,從小就會品評女子,各有心得,如同賞畫一般,筆鋒、濃淡、尺幅,都是能說出一二來的。雖然二人年紀不大,可已經明白,要給自己欣賞的人捧場,給自己喜歡的人叫好。

  聽完侍女的話,羅沉遂問道:「《打塵》可還是歡取娘?」

  「是。」

  「那便好。」二人此行就是奔著歡取娘來的,但又時常聽說歡取娘在這裡常遭排擠,很不得志,擔心她會被壓住勢頭不能表演。

  正這時,屏風外頭忽然一陣腳步聲,便聽見有人輕叩屏風邊兒,也是一個姑娘的聲音,鶯聲道:「二位公子,我們家小姐讓我來遞個話。」高羅二人面面相覷,也是立時明白過來這是旁邊的二位公主派來的。

  「你且說。」高屹先應道。

  「是,我們小姐說,今天離了府宅,老爺夫人並不准許,二位公子是相識,還望來日不要在外傳說今日相見一事,否則引惹事端,二位公子也說不清楚。」這姑娘的話語一聽便知是宮裡的人物,說話隱蔽又不拖泥帶水。

  高屹便道:「知道了,也煩你回去告訴你們小姐一聲,今日並無此事。」

  「公子慧明。」說完,那姑娘便小步離去。

  羅沉聽了人走了,才緩緩開口:「這二位公主還真是小心翼翼。」

  高屹看著欄杆上描畫的雲紋,金描紅漆,在木頭上栩栩如生,也在他心底婉轉流動。「她們出宮,必得令牌,既然官家娘娘不准許,那麼令牌是誰給的?」

  羅沉也是警醒起來,「你什麼意思?」

  他最終搖了搖頭,輕輕道:「算了吧,操心太多,反而無用。」不容他自己多想,先按下腦子裡亂七八糟的猜測,遂平息。

  「就屬你心眼兒多。」羅沉也不再追問,話鋒一轉,即道:「想吃小梅子燒肉嗎?」

  高屹聞言一笑,點了點頭,「還得配一碟刮刀肉。」

  羅沉遂吩咐給了外頭的侍女,而正此時,聽得堂中專司時辰報知的小廝喊了一聲:「申時報刻,正四刻。」

  兩個人心裡不覺興奮起來,馬上就要開始演出了。

  四架齊賓,天色尚明,毓縷樓前便高懸起兩挑風罩子,用娑羅樹製成的桿,綴八根六十四顆珠串,寶傘樣式,卻又不是佛教的寶傘華蓋,內嵌小鈴鐺,遇風則響,玓瓅鏘然,勝過梵音。惠民寺設先從東城更道到西城更道安排了十八僧人沿街潑灑凈水,誦經引眾,皇家特設司僧道,從旁協理。多有商家在門口搭佛台供香,民眾們也鋪設願案,供放香果。辰光是晚,夕霞才皺,竹司時辰漏了一滴水,方有人擊鼓報知,酉初已到。滿座壓聲,目目盼望,高羅二人吩咐挑起帘子,也向欄杆前攀,便見底下檯子擁簇著侍女,搬抬上去各式樂器,有前朝金陵李娘子的棲鳳琴,南江宋妃的玉試天青,上庸宮廷的朱漆小鼓,皆為珍品。樂器安好,七巧便上台,胡笳領聲,起奏《安時》。

  羅沉一門心思放在這些樂姬身上,而高屹時不時地看向對面,伯岳侯等人雖專心於曲子,但高屹還是能覺察到江廣寧的眼神在捕捉他們兩個人。

  收回眼神,放下杯盞,江廣寧即輕聲道:「侯爺,宮裡也出來貴人了。」

  原來他一直打量的是二位公主。伯岳侯自然也看見了她們,於是道:「不妨事,她們出宮必定有人暗中保護。」

  「只是此地人多眼雜……」江廣寧心裡還是多有擔憂。

  伯岳侯心裡也是盤算了一陣,當即道:「你去吩咐外頭的侍衛,警醒起來,如有意外,立即看住毓縷樓四周,以防萬一。」

  江廣寧當是離席,出去吩咐了。待等出了門,和侍衛互通一番,正打算回身進去,忽然不遠處的懷安坊傳來一聲悶響,似是什麼倒塌的聲音。而後一陣騷動,不少民眾因此震驚,面面相覷,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江廣寧立時察覺不對,連忙命令著侍衛:「快將此樓圍住,嚴守門窗,見到可疑之人,務必拿下。」

  這東都,許久沒有這種事情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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