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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登州變

  過了一個多時辰,送走了徐克病,安頓了羅明睡下,羅保朝這才匆匆趕回來。他一進屋內,來不及擦汗,先摘了官帽,跑到床前看望羅明。玉懷璧站在一旁,等他安心之後將他拉扯了出來。

  「夫人,明兒沒什麼大事吧。」羅保朝用袖子搌去額頭的細汗,眉毛仍然緊擰著。

  玉懷璧寬慰道:「你放心,徐先生看過了,無妨,吃幾服藥,往後注意飲食就好。」

  「可知是什麼病?」羅保朝忙接著問。

  「珠攢勞,徐先生說,是經年的惡疾了,明明一直瞞著咱們不說,自己偷偷吃藥,這葯吃久了,傷了身體,這一次若不是發現及時,恐怕是有性命之憂。」玉懷璧神色憂愁,滿面自責。

  羅保朝想了想,立時按定了她的手,堅實而有力地將她攬入懷裡,舒緩了語氣,輕聲道:「是我們對明兒關心太少了,分別這麼久,初來東都,咱們以後多多關心照顧,這種事,不叫他發生第二次就是,你別往心裡去,有什麼事兒,咱們一起承擔。」

  他太了解自己的夫人了,出了事兒永遠是先想到自己的錯,恨不得什麼事兒都往自己身上攬。她一定是自責、內疚、悔恨,而且難以寬恕自己的。

  玉懷璧眼眶濕紅,幾度哽咽,卻還是忍著難受,與他商量道:「唉,咱們不是傷心的時候,明明如今在文章會奪魁,一大堆麻煩事兒肯定接踵而來,你我還要許多事要應付,眼下最要緊的,是怎麼向官家那邊交代。」

  羅保朝深深嘆了一口氣,也有些力不從心,恍然道:「真不是個時候,官家現在正怒火攢頭,這時候去說這件事,難啊。」

  「怎麼了?」

  羅保朝憂心忡忡,輕聲道:「尹出雲在登州嶺攏兵造反,殺了登州的兵馬司,如今,費縣和膠縣一齊告急,怕只怕,朝廷與深宮雙雙劇變。」

  登州,地處海濱不毛之地,與蓬萊相近,在此起兵造反,最容易成勢,這也是尹出雲所考慮到的,天高皇帝遠,任你多大的能耐也無暇顧及。

  皇帝其實並未動怒,此時,他還在長門宮,正和王皇后品茶。二人遵循的清茶道,是佛教僧人喝茶的習慣,屏退周身內監與宮娥,大殿之中只有他們兩個。

  王皇后飲罷最後一杯,順手將茶盞放進了金銅的海缽盂里,她斂了長眉,慢慢問道:「陛下,可要再來一杯?」

  皇帝正看著一旁的香爐,反問道:「這可是荼蘼?」

  「是,陛下都問了四遍了,是荼蘼,還是頂好的沙金荼蘼,是尹夫人年前進獻的。」王皇后口氣淡若飄雲,毫不在意。

  皇帝眼眸一緊,隨口道了一句:「不知道登州可否有這樣的好香。」

  王皇后聞言,抿唇一笑,清艷之姿,彷彿臨水的仙子,可身後還多了一些出塵的圓光。好比念經的菩薩手裡攥著一把殺人的刀,眯著眼睛對人說「我佛慈悲」。

  「陛下,何懼一莽臣也?」

  她如是道。

  此時此刻,一伍禁軍已經來到英和宮外,領頭的是大責太監。大責太監站定身子,給一旁的宮娥使了一個眼色,那宮娥便打開宮門走了進去。大責太監又對身後的一個侍衛比了個噤聲,那侍衛一低頭,緊跟著大責太監的腳步走入了英和宮。

  是時,尹夫人已經站在了庭院當中。

  「奴見過尹夫人。」大責太監還是恭敬行禮。

  尹夫人站定,狐疑道:「大公公怎麼來了?」

  「啊,官家想二公主想的緊,才剛剛考校完三公主的課業,如今還在長門宮,便讓奴來請二公主過去,望夫人諒解。」大責太監的說辭滴水不漏。

  尹夫人看了看他身旁的侍衛,心中卻還一直打鼓,又問:「公主方才吃了兩塊栗子糕,有些膩,不知道我可不可以陪同前往?」

  「夫人這是在擔心奴照顧不好公主嗎?」大責太監反問了一句。

  聞聽此言,尹夫人臉色變了三變,喝道:「審山瀚!你不過一個太監而已,在我面前,算個什麼東西?」

  大責太監溫柔一笑,輕輕道:「夫人,您言重了,奴不過就是明政殿聽從使喚的,奴的所作所為,就是官家的准許,奴絕不做官家不許做的事,您最好是讓二公主速速趕往長門宮的好。」

  她氣得手緊握不放,小腿亂抖,咬牙切齒道:「怎麼,你們這是要殺我不成?」

  「噓——」大責太監比了個噤聲,「您小點聲,二公主聽見了,怕是要哭呢。」

  「我若是不答應呢?」尹夫人決眥而視。

  大責太監面色就此陰沉下來,「奴只管帶話。」

  僵持了一會兒,尹夫人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苦苦笑道:「罷罷罷,公主在後堂內讀書,你去領了吧。」

  「夫人惜命。」大責太監略一施禮,繞身往殿中去。

  她抬頭看天,卻看不到天,哪裡有半點天色,這滿頭壓著的都是皇權。

  再看羅府這邊,已然是門口馬車駕停無數,都是各府邸來恭賀羅明得魁的。羅焦在門口疲於應付,借口說玉懷璧抱恙不便見客,倒是都打發了回去,唯獨停了一輛,便是高府的馬車。

  「全東都的人都病倒了,你玉懷璧也身體康健,萬壽無疆四個字不是給皇帝的,是給你的。」說話之人,正是薛紀英。

  她帶著文房四寶的禮物來的,玉懷璧倒也喜歡,雖然平素和她不怎麼來往,但是總歸坐在一起的時候,還是能說上話的。

  只不過,她說話總是陰陽怪氣的。

  「哎呀,高大夫人謬讚了,謬讚了,我也是明白你的,這不,才讓羅焦請你進來,今日帝子台,還要多謝青齡出手相救呢。」玉懷璧與她對手,半斤八兩。

  薛紀英拿起觀相杯,看著這懷明瓷里透亮的信湖茶,溫溫言道:「青齡向來是把沉兒當成親弟弟一樣看待的,所應所允,無不必達,今次家父都被她嚇了一跳,也是她自己主意大,任性而為。」

  「改日,我讓明明和沉兒一起登門道謝。」玉懷璧也隨手取了一片雲片拿在手裡。

  「不必了。」薛紀英一口回絕。

  玉懷璧沒想到她這麼乾脆直接,而且是毫不留情面,如今可是在她的家門裡,這姓薛的娘們真不給面子。

  「高大夫人何出此言啊?」玉懷璧眯著眼,咬著牙,恨不得給她撕碎了。

  薛紀英低著下巴,收斂起神色,卻還藏著一道笑,回道:「宮內先傳回來的消息,官家授與青齡長門宮司書教一位,你家羅明是東宮伴讀,我們青齡是公主伴讀,若是來往太密切了,免不得官家疑心。」

  「你說什麼?」玉懷璧面色突訝,遂端定杯子,連叩三次杯沿,方道:「是,你說的是,薛紀英,你還不算太笨。」

  「笨的永遠是你玉懷璧。」薛紀英粲然一笑,「哎呀,我倒是希望你不讓我進門,你說說,你家那位是敕事監大監,我家這位是三寺統總統,現在,你兒子是太子伴讀,我女兒是公主伴讀,如今洛陽城誰不知道,高羅兩家已然是權勢遮天,你說說,咱兩家走得近了,會有好下場嗎?」

  玉懷璧頻頻點頭,遂道:「伯岳侯夫人前些日子鬧過之後,我心裡就開始打鼓。」

  「她還能鬧得過你?」

  「說正經的,」玉懷璧放下杯子,「她說的一句話很對,只要明明還是太子伴讀,我們家的麻煩事兒就不會消停,本來希望藉此文章會,能夠讓明明退下來這風口浪尖,卻沒想到適得其反,我是有心難辦事。」

  薛紀英揉了揉太陽穴,她畫的是青蟬眉,寬若蟬翼,也是當下貴婦人中流行的眉毛。她細細思忖,方道:「我聽說你們家老二的來路不是很正。」

  玉懷璧斜睨了她一眼,「這話以後不要說出口,別讓我煩你。」

  「就事論事罷了,你若是真想讓他退下來,隨便找個借口不就好了,現在還是小孩子,十歲的年紀,何苦讓他去沾染這些腌臢事兒。」薛紀英也知道剛才那句話說的不對,遂不再去提。

  「你到提醒我了,他這身份,到底是因為姓羅,你說,如果我再把他送回句容去,怎麼樣?」玉懷璧拍了拍手,「對,就說我不喜歡他,送回去,我落個不好的名聲也就算了,保全整個家門才是最重要的。」

  薛紀英被她這注意氣到了,笑得都連不成話,直哎呦道:「玉懷璧啊玉懷璧,你這腦子,你兒子現在是太子伴讀,官家點名要的人,你給遣送回去,這不就是公然抗旨嗎?」

  玉懷璧恍悟,急得氣竄眉頭,「倒真是麻煩。」

  「不過你也盡可放心,你家羅明現在急症,宮裡不會強迫,而且我聽高爵說,尹出雲在登州嶺造反,如今你正好得空好好想想對策,官家自顧不暇,不會太為難你。」薛紀英看起來是不打算久坐,慢慢整了整衣服。

  玉懷璧點點頭,「這事兒我也知道,得,到底不知道該怎麼辦,眼前兒也就先這樣吧,時候也不早了,你要不就回去?」這最後一句話,問的十分俏皮。

  薛紀英一愣,方擰著鼻子道:「是,我這就回去,不勞您大駕相送。」

  說完,她便寬身而起,剛走了沒兩步,便轉頭對玉懷璧道:「我都說了你多少次了,正房廳內別掛這幅《九嶺逶迤圖》,寓意不好。」她頗為嫌棄地嘖了一聲,才又走出去。

  玉懷璧被她說的忍不住轉回頭去看,身背後這幅圖還是自己從娘家帶來的,她居然敢說寓意不好,一想到這她心裡頭就來氣,剛要爭辯幾句,薛紀英便已經走了出去,看著那略帶高傲的背影,玉懷璧終是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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