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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機心算

  巳時一到,天青影便是下了學,此時堂內坐著的,正是趕回來典課的沈可人,蔡書臣在屋外記錄課業。沈可人正這指點文章,外頭便走進來大責太監。大責太監的品階不比太傅低,此番突至,無人告稟,沈可人便知是有要事。

  「不知您來是否有聖意傳達?」沈可人忙放下書本,走上前去恭候。

  大責太監只是點了點頭,沈可人便退到了一旁,靜候聖旨。

  「官家口諭。」大責太監來至正當中,悠悠開口。這四個字一出口,滿屋子的人一皆起身跪下,羅明眼觀其變,緊跟著跪下,而後連帶著屋子外面的人也都跪下。

  「自即日起,敕事監大監羅保朝之子羅明,賜為太子伴讀,惟望汝朝乾夕惕,佐治東宮,一應學務,須盡心過問,欽哉。」大責太監宣讀完畢,方面露笑容,對著沈可人道:「官家的意思,太傅大人悉心教導太子,以後,羅明便由太傅大人負責,如若出了差池,太傅大人也要問罪。」

  沈可人不敢怠慢,遂稱:「臣遵旨,臣必定盡心竭力,教導太子。」

  大責太監躬身示敬,又道:「太子殿下,皇後娘娘請您一會兒下了學,到長門宮問課。」

  魏敬一心裡一驚,靜定應道:「本宮知道了。」

  「那奴就先行告退了,太傅大人接著典課吧。」大責太監遂轉身出了門。

  沈可人等人這才起身,江平滿心疑惑,怎麼讓這個才來的羅明當了太子伴讀,時不敏更是疑惑,難不成這羅明真的是有後台?可他爹也就只是個敕事監大監而已啊。

  不及他們理清思緒,沈可人便朗聲宣佈道:「今日便到這裡,你們回去好好複課,明日還是要查功課的,一會兒,羅明留下,好了,都走吧。」

  眾人齊聲稱道:「學生告退。」

  魏敬一喚了一個小內監進來給他收拾書本一類,自己先起身向沈可人行禮告退出了門。羅沉的書箱則交由高屹代為收裝,他走到前面來,對羅明說:「我和高家哥哥出門等你。」

  羅明心裡尚且發慌,不知道該怎麼辦,小聲問道:「哥,不會出什麼事兒吧?」

  羅沉也是頭一次遇到這種事兒,只是道:「太傅可能就是跟你叮囑幾句話,不會有事兒的,你把你的書裝一裝,我先給你拿出去。」

  羅明應聲開始收拾起書箱來。

  不一時,堂內便走空了,羅明還坐在原處,沈可人坐在前頭,與他算是對坐。

  「可知留你是做什麼?」沈可人不急不慢地問道。

  羅明搖了搖頭。

  沈可人轉變了話題,又問道:「你可知,太子伴讀這個地位代表什麼?」

  羅明還是搖了搖頭。

  沈可人便笑了,眼裡光逾,平靜道:「我當年也是太子伴讀。」

  魏敬一趕到長門宮,王皇后正在品茶,宮娥進來通傳,王皇后遂道:「讓他在門外跪著,不準進殿。」

  宮娥方領命出去,原話告訴了魏敬一。

  魏敬一心知犯錯,也老老實實地跪著,不一會兒,便聽到裡頭傳來問話的聲音,「你今日都學了什麼書?」

  他略略低頭,應答道:「回母后,兒臣今日新學《少叔言》第三篇,已經……」

  還不及他說完,王皇后便打斷了他,命令道:「背。」

  魏敬一一怔,抬頭看了看正殿之內,這才緩過神兒來,眼睛盯著門檻,從頭背來。也不知背了多少遍,估摸著快到午時,王皇后才走了出來。

  「《少叔言》是趙漢大家李少叔的言行編纂,我朝科考以此為必讀,可知是為何?」王皇後站在門內,看著自己的兒子。

  魏敬一此時口乾舌燥,只覺得舌頭都不是自己的,但還是堅忍著答道:「李少叔是趙漢忠臣,晁天闕提議削藩之後,六王入京都逼宮,是李少叔在御馬道前以身阻攔,慘為荊州王馬蹄踏死,因此流傳為佳話,我朝學習《少叔言》,是教導我等年輕子弟,忠心護國。」

  王皇后微微一笑,仰面看著高懸的日頭,旋即又低下頭來看著他,「李少叔身死之時,已有六十七歲高齡,是趙漢三朝元輔,做過四個太子的老師,而他最初,僅為漢迎帝在封地時期的伴讀。」

  聞聽此言,魏敬一渾身一震。

  王皇后不禁嘖言,思索道:「這是先帝定下的,學習三言三論,大小六氏,還有三章,你覺得合不合理?」

  「先帝所定,福澤後世兒孫。」魏敬一立時拜倒。

  「說的倒好聽,本宮今日罰你跪在外面,你可知錯?」王皇后話鋒一轉,問到了根上。

  魏敬一連忙答道:「兒臣知錯,兒臣不該參與時不敏與羅沉之間的爭吵。」

  「大錯特錯!」王皇后聲音忽然提高了不少,顯得十分震怒。

  「母后!」魏敬一的額頭緊貼冰涼的地面,不敢動彈。

  王皇后勻了勻氣息,遂復笑容,淡淡道:「啊,你還是過於謹小慎微了,來,起來。」一邊說,她一邊伸手去攙魏敬一起身。魏敬一有些遲疑,但還是就著自己母親的手站了起來。

  王皇后看著他有些踉蹌,遂側目示意宮娥,那宮娥便躬身退下,取了一把軟椅來,王皇后遂道:「先坐,跪了這麼久,累了吧,來人,取芳灸來給太子敷上,讓幾個手軟的給太子揉一揉膝蓋。」

  不一會兒,兩個宮娥便跪在了一旁,一邊敷著芳灸,一邊為魏敬一按摩。

  「你的錯,不在參與他們二人的爭吵,而在於你參與的時機不對,小侯爺說話不顧皇家的顏面,你的確應該維護,羅沉反駁,亂了尊卑綱紀,你也應該訓斥,而不是等到讓羅沉去揭小侯爺的話,也不是讓江平去駁斥羅沉的言辭,你錯在,沒有審時度勢,沒有及時止損,時不敏說第一句話的時候,你就該拿出自己的身份來,壓住他,你是太子,你怕什麼?」王皇后不怒自威,帶了一絲慍氣,還有一絲嘲諷。

  魏敬一支支吾吾,半天也答不上一個字來。

  王皇後接著道:「你是擔心,伯岳侯?」

  「伯岳侯功高震主,不好惹。」

  「哼,功高震主?」王皇后眼底隱隱透露出冰冷的恨意來,「倘若,今天這件事,你父皇要責罰一個人,你覺得會是誰?」

  魏敬一細細思考了好一陣,才緩緩開口道:「是羅沉。」

  王皇后輕蔑一笑,「羅保朝得你父皇信任,掌管敕事監,此時訓斥羅沉,看似是打了這上任新官的臉,可實際是打了你父皇的臉,所以羅沉訓斥不得,時不敏,更不可能,到頭來這件事,你父皇只會斥責你,而他要說的話,本宮都說完了。」

  說完最後一句,魏敬一原本黯淡的眼神才亮了起來。

  「兒臣謝母后。」

  「本宮平時對你很嚴厲,是因為希望你能做個好太子,將來做一個好皇帝,你身邊的人,必須可靠可信可用,今次,你父皇為你安排了羅明作伴讀,是個讓人眼紅的事兒,但也見不得是什麼好事兒,罷了,你與他要時時保持界線,除了學習,別的不要多說,否則,你自己想想。」王皇后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魏敬一一眼。

  魏敬一自然明白,他隨即道:「兒臣謹遵教誨。」

  「太傅最近可對你用心?」王皇后沒來由地問了這麼一句話,倒把魏敬一問的一頭霧水。

  他略略一笑,方道:「太傅對兒臣很用心,事事照顧,母後為何這麼問?」

  王皇后搖了搖頭,「沒事,就是最近朝政太多,怕他分心,再疏忽了你。」

  魏敬一不好作答,正在尋回話,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心內焦急,就在此時,外頭宮娥忽然通傳道:「皇後娘娘,公主回來了。」

  王皇後有兩個孩子,嫡長子魏敬一,以及三公主魏麗琅,二人相差四歲,性格也是天差地別。一個沉穩,一個靈動,一個心機深沉,一個洒脫天真。

  王皇後方順了話道:「你妹妹回來了。」

  車馬轆轆,過了國史院前門,轉到了通明大路上,羅家兩兄弟的馬車在後,高屹的馬車在前。

  「太傅和你說什麼了?」羅沉還是沒忍住,問了他一句。

  羅明若有所思道:「也沒什麼,就是講了講他的故事。」

  「太傅的故事?」

  「是他以前給官家做伴讀的時候遇到的一些事兒,我聽不太懂。」羅明腦子裡在想這幾件事。

  羅沉也好奇,但是一想到回到家之後,父母肯定會再問他一遍,自己索性不再追問,到時候一併聽了就是。

  「沒事兒,他這就是和你聊聊天。」

  羅明別去不談,心裡一直打鼓。正這時,馬車忽然停了,架馬的小廝稟報道:「大公子,高家公子的馬車停了。」

  羅沉聞言,便撩開了車簾,「怎麼了?」

  高屹也撩開了車簾,應道:「我明日家中有事,便不去學堂了,另外,我阿姊讓你有空多來家裡玩,說有新鮮玩意兒給你看。」

  高屹的姐姐,高青齡,與太子魏敬一是同年同月同日同一時辰生。皇帝聽說此事後,遂贈千金鎖一把,並親自為她定了名字,青齡。趙漢大才女董思音寫《黃華樓下》頭一句便是「青女不知思凡心,報還瑤台忘年齡」,《黃華樓下》是寫女子夢遊仙界與神仙結交的詩歌,皇帝藉此寄寓高青齡將是神仙一般的女子。

  而高青齡也被坊間冠以「東都女魁」的名號。

  要知道,這個名號曾經稱讚的是當今皇后王玉真。

  「阿姊喚我,我有空必然登門,你如果明日沒空,落下的課業,讓我弟弟給你補回來就是。」羅沉自然一口答應下來,從小到大,高青齡作為姐姐,可沒少包庇羅沉。

  高屹遂道:「知道啦,那我先走一步了。」

  他放下車簾,馬車便慢慢前行。羅沉見他走遠了一些,才放下帘子,讓小廝架馬。羅明此時才問:「高屹的阿姊?」

  羅沉便答:「哦,她叫高青齡,下次我帶你一起去他們家,阿姊人很好,從小到大極為照顧我,或許你還可以與她切磋一下詩文,阿姊可是當今的東都女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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