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長干市
說是叫大魏,其實早就不是大魏了。中間隔著庸朝九十六年,又有十年北胡亂華,緊跟著是大呂國建制,現如今這個國家,不過是割據了這樣的地面,披上了這樣的皮囊,續命活著。魏查文的父親魏叔即靠著一些遺民建制,但是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大魏皇室的後人。周圍許多的國家,互相擁擠,互相排斥,互相惦記,誰都想一家獨大,吞併天下。魏查文整日里也在擔心這個,他最怕自己國內出了姦細,出了叛徒,因此寧可錯殺一千也絕不放過一個。民間看似太平無事,可是朝堂卻一直血雨腥風。
能在這皇帝身邊生存的,絕不是一般人物。
比如說,皇后。
約摸過了午食的點,因著早間吃過了一頓飯,午飯便被換成了一些點心,玉懷璧又是來千叮嚀萬囑咐了一番,告訴羅明不要害羞,要拿出一家公子的氣度來。還不忘告誡羅沉,要他好好帶領弟弟,不要惹是生非。二人自是一一答應,玉懷璧這才放心地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玉懷璧才走,羅沉便鼓動羅明,「這個時候正是長干午市熱鬧的時候,中午你只吃了一些點心,應該肚子不飽吧。」說著,他伸手拍了拍羅明的小肚子,說實話,軟似羊絨卻彈性十足,鼓鼓的像一座小山丘,可愛極了。
羅明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羞道:「其實中午吃了還挺多的。」
那可不是一般的多,兩碟子胡酥餅,兩碟子杏仁粉,兩碟子仙桃雲片,一碟子春風撫耳,一碟子糖油小餅,外加兩大碗雲桃蜜。羅沉略略吃了兩塊就膩了,羅明自己一個人就橫掃了點心場,勢如吞雲。
羅沉明快地笑了笑,方道:「那怕什麼的,你初來乍到,哥哥帶你吃遍東都都是應該的。」
一聽到吃遍東都,羅明兩眼立時放光,彷彿珍饈美味就擺在了眼前,垂涎三千尺來形容都不為過。
「方才的點心可有什麼最愛吃的?」羅沉探頭問道。
「我覺得吧,那個雲片真是好吃,甜絲絲的,還不膩,比起金陵的涼瓜藕粉還要好。」羅明思忖了一會兒,「雲片最好吃。」
聽他落定心言,羅沉爽朗揚起臉來,「我真覺得啊,你是個厲害的人,真的,剛才滿桌點心,最有名的,就單說東都做的最出名的,就是仙桃雲片,你是真識貨,真的。」說完,羅沉豎起了大拇指,連連頷首稱讚。
羅明亦是笑嘻嘻的,羅沉接著道:「不過咱們有一說一,今兒要是去長干午市,雲片可能吃不到最好的,最好的人家不是行商,是坐商,叫寶碗齋,逢二八開門,初一十五的也開門,如果你實在愛吃,咱們就去瑞安樓,也算個不錯的地方。」
「那還有雲桃蜜嗎?」羅明低聲問了一句。
羅沉看著自己的弟弟,頓覺有些好玩,遂道:「管你夠!」
旗子飄下萬戶開,行人紛沓至此來。東都之內,明令禁止夜市,因此,長干午市就成為了東都人生活的樂趣來源。在午市上,不分老幼與尊卑,都是一等的人。此市北起金雀坊,過折手牌樓,在花兒巷子口開岔,東西延展出布衣市和銅鐵市,回看南北的長干大路,再往南一直到了瑞安樓,為散市,多農戶與小家,瑞安樓東西兩開大路,是南城街,列的是酒樓市,魏令曰:酒樓市,冬至申時三刻,夏至酉時三刻,方畢。瑞安樓再向南,兩邊都是開門的坐商,似金銀玉器、醫藥書坊,應有盡有,過了此處,就到了合樓門,此處人跡紛雜,多買賣舊物,又稱易物市。
「若我們平時出來,逛到合樓門就不往前去了,前頭亂,一般來說,好玩的,都在合樓門了。」羅沉抱了一大包好吃的走在前頭,後面的羅明正捧著麥花糕大口地吃著,根本顧不上說話。
「你跟緊點,別走丟了。」羅沉回頭看了他一眼,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羅明直點頭。
二人穿過人群,往前一直走著,不遠處,高懸著一面青色旗子,這旗子做的別緻,雁黃的邊兒,群青的面兒,赤金色的大字,古體的「瑞」字隨風隱現。這便是瑞安樓。
馮氏庸朝的大政客膠玉曾為此樓題詩:
賺得風姿坐龍頭,洛陽城中第一流。
更兼美酒攬群客,不輸金陵燕子樓。
自此,便有了東燕西瑞的美譽,算得時間,這瑞安樓少說也有一百五六十年了。
「來,這就是瑞安樓,寶貝兒,今兒哥哥非帶你嘗嘗什麼叫人間美味。」站在瑞安樓門口,羅明抬頭看去,頓覺此樓有些高大。
二人邁開了步子往裡走,卻不想才進了門,就被小廝攔下。那小廝賠著笑道:「哎呦,二位公子,實在不好意思,咱們瑞安樓今天不接待外客了。」
羅明尚不明就裡,羅沉遂問:「可是有人包下了樓?」
「正是,」小廝略環顧四周方道,「不瞞公子,是伯岳侯大人為了宴請,才包了下來。」
東都內有幾個侯爺,其中最得皇帝深信的就是伯岳侯與廣勤侯,羅保朝早就告誡過羅沉,萬勿與此侯府中人產生衝突,能避著走,就避著走。
羅沉心下一想,遂轉頭看了一眼羅明,又道:「這樣,我們打包幾樣點心走,總不妨礙吧。」
小廝不敢輕易答應,說著去找掌柜的商量,便先小跑進了櫃檯,不一時,一位頭戴鑲玉珠抹額的青年男子便走了出來,只見他眉毛稀疏,畫成蜂針樣,眉毛深入額帶里,不給人看見,身上穿著窄袍,樣式是割袖緊身,羅沉就知道他是胡人。
小廝忙引薦道:「這位是我們舒掌柜,您二位若是有什麼事,就和我們掌柜的說吧。」說完,這小廝便退到了一邊去忙活了。
這位舒掌柜倒十分客氣,並不因為來者是兩個小孩,就不放在眼裡,反而是頗有恭敬。他道:「二位公子,在下是瑞安樓的掌柜舒蘭賀,不知二位公子可有什麼需要?」
見人笑臉三分情,羅沉自不能再沒禮貌,也是畢恭畢敬,回道:「掌柜的,我弟弟初來乍到東都,這不,我就想帶他來吃您這兒最好的點心,真是不湊巧,不知道今日您這兒有了貴客,咱們就是想帶一些雲片、果子什麼的回去,不知道方不方便。」
舒掌柜亦是有些為難,糾結再三,才答:「哎呀,這,我也不瞞公子了,今天這位貴客點名要吃四珍,瑞安樓的白案師傅一老早就開始忙活,並沒準備平日里的糕點,掃您的興了,實在對不住。」舒掌柜連連賠不是。但到底不是人家的錯,羅家二兄弟便道謝告辭。
出了瑞安樓,羅明看著眼前的行人,不覺有些餓了,又看了看羅沉,實在不好意思說出口,就悄悄吞了一口唾沫,搓了搓鼻子,方道:「哥,要不咱們先回去吧,一直在外面轉,玉姨該擔心了。」
羅沉掐著腰站在瑞安樓前,左顧右盼,嘈雜之音右耳進,左耳出,他心裡想著總不能第一次帶別人出來就這樣被拂了面子,但是現在到底沒什麼地方夠排場,能讓自己這個鄉下來的弟弟見見大場面。
「好香啊!」忽然,羅明嗅到一陣甜絲絲卻又清淡淡的香味,便不由自主地喊了出來。
羅沉自然也聞到了,二人便循著這香氣去找,只是人物紛紛,並找不到這香氣所在。正這時,瑞安樓的小廝走了出來,對著二人拜了一拜,方道:「二位公子,我家掌柜的實在覺得抱歉,就讓小的來傳個話,您打南城街一直往西去,在六道驛旁邊有一哥兒,是賣硨磲花兒的,掌柜的說,那才是東都第一好吃的糕點。」
小廝說完就拱手而去,別說羅明,就連羅沉在這生在東都、長在東都的人都是第一次聽說硨磲花兒這種糕點,這倒是引起他不小的興趣。思想來,瑞安樓掌柜也是有頭臉、有品位的人,他的推薦,怕是錯不了。兄弟二人一拍即合,遂往六道驛那邊趕去,一路上衝撞了不少行人,生怕這樣好吃的東西,去的慢了,也就沒了。
然而,等二人趕到時,卻都有些失望。
此處雖是酒樓市所在,但是沿街的商販也是不少,別的攤位不說圍著人,也都盡有買家,唯獨這一方小小的車篷下,一個人也沒有,好一番慘淡景象。
但是羅明卻實實在在地聞到了一股熟識的香氣。
「這就是硨磲花兒?」羅沉雖然不學無術,但是還是知道硨磲是什麼。趙漢謝如喑的《轂南志》里曾說「明珠垂於南海之貝,其名為鮫,所居之處,皆為硨磲」,大魏時期,瓊州國曾以金絲硨磲交換糧食,並上貢鮫珠。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羅沉看一眼就記得住,但若是換成了詩文經書,他是一個字也不想看。
看著攤子的是一個面目清冷的年輕人,一張嘴就是一股費縣的方言。
「是嘞,公子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