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記得有我
似乎氣氛正好，一陣風襲來，吹動地上歸根的落葉，枯黃一片，院子里有一顆老樹，看葉子是銀杏樹，傘葉紋清，根枝盤龍，生得很好，這樹也有幾分奇怪，拔高數十丈，沒有一片葉子越過三丈圍牆，圍牆外邊正是西邊，這樹卻不向陽或南方茂密，向廟茂密。
龍王廟大，坐地數畝，小鎮上大多數的乞丐都居住在這裡，收拾收拾院子里的枯葉和廟堂里的雜草斷莖，便可以找個舒服的位置過夜了，木樑雖然被蟲類叮咬得破破爛爛，不過也能看出當初是請了技藝精湛的木匠師傅的，進入廟宇的大門高達三丈，重數千斤，得數十個人合力才能推開。牌匾上龍王廟三個鎏金大字工工整整，不比進入魚峰鎮時的地方官道上的字寫得龍飛鳳舞筆走龍蛇，一看就是書法大家的親筆，但這龍王廟三個字看起來更為磅礴大氣、規規矩矩！
香火倒是鼎盛，逢年過節還得排著隊才能上一炷香磕一個頭，除了青白大石，這便是另一處「福地」。
……
見到小四面色蒼白，一些乞丐議論紛紛，一些乞丐連忙起身。
何四是個方臉的小男孩，一身破爛布衣，頭髮雖然不臟倒是很隨意，身高僅三尺半，小腿沒有遮掩的東西，幾條血線從上面留下來，滴了一路，還沒幹涸，眼神遊離，似乎下一步就會堅持不住與雪地長眠，他用雙手緊緊地抓住白布。
乞丐們一擁而上，從他手裡接過白布，那一瞬間他就順勢而倒，倒在一個老乞丐的懷裡，嘴裡含糊不清：「爺爺，我胸口好痛，是不是要死了！」
那位老乞丐緊緊地抱著他，雙手在顫抖，卻說不出一句話。
旁邊另一個老乞丐拄著拐杖，抹了把眼，唾沫飛濺，吼道：「小四，這怎麼回事？是誰打的你？你跟爺爺說，今天我這條命就是不要了也要去給你討個公道！」
「是啊，俺們雖然窮，但泥人還有三分火氣，狗被打了還會叫兩聲呢，不能任人欺負啊！」
「是誰！老子早受夠了這世道，大不了都不活了，黃泉路上還有個伴！」
「我也受夠了！我也受夠了！我也受夠了……」
周圍的人群情激奮，一個個高舉著棍子，大喊著要反！
「夠了夠了！各位先安靜一下，小四成這樣，老朽心底也很難受啊，謝過諸位好意，但我們也不是路邊野狗，見人就咬，也會分是非對錯，先聽聽小四怎麼說，若真是無辜受罪，那老朽定是第一個不答應，若小四先惹惱人家……小四，記得爺爺給你說的嗎，我們一介爛柯人，犯了錯被人家打死也是罪有應得，不足為惜！」老者輕輕撫摸著孩子的頭，妄圖以此來減輕他的疼痛。
孩子咳了一口血：「爺爺，對不起，是小四先犯錯的，但那家布匹店的掌柜不講信用，說讓我下跪磕三個頭就給我的，我做了，但是他突然就去招待客人了，沒管我，想到死者為大，慢不得，拿起我就跑，結果那位掌柜就放出三條狗追著我咬，還叫人在巷子里攔著，我被一塊磚頭砸在胸口，咳出了什麼東西……我就跑，爺爺，我痛……」
說這話時，周圍安安靜靜，全都低著頭，一句話沒說。
這話說了兩寸香，磕了六次血。
「爺爺，這是什麼，吃下去我是不是就能好了？」
孩子慢慢張開手，原來他一直用手拿著，等看清楚后，一些乞丐連忙捂住自家孩子的眼睛。
「那是肺！」季有福撥開人群，「他的肺被打碎了，何四別怕，小事情，爺爺能治好你，來個人把他扶到裡面去吧！」
孩子被抱走後，他的爺爺當時就泣不成聲，一些人唉聲嘆氣：「這是造的什麼孽啊！」
「罷了，既然季先生能治，那有什麼需要的儘管吩咐！」
「暫時也只能這樣了！」
季有福走來走去，最終還是開口道：「老何，你進去照顧小四吧，老邢，你過來一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邢地走了過來，待所有人都散去，季有福便先行一步，說道：「這事別給老何說，我怕他承受不了，小四沒救了……」說完這話，他也抹了把眼。
二人年紀差不多，都是花甲之年，而邢地早已白了頭，季有福只是稀疏白髮。
說完這話，邢地腳步一停，吼道：「老季，那你剛才還說什麼大話，不如早點說出來讓大家都有個準備，現在好了，如果小四真的救不回來了，那何以財他……」
季有福搖搖頭，小聲地道：「我是救不了，不過你忘記了那個？」
「哪個？」
「就是那個！」
「難道是那個？！」
老者拐杖一滑，差點摔倒在地上。
季有福看向東邊，那裡陽光明媚，「對！這是我的故土，雖沒有萬水千山，但方圓幾十里的每一寸土地我都跨過，那些塵封已久的東西是時候拿出來用一用了，這是小鎮的密辛，縣誌不敢記載，沒有人敢封存，只有我和你知道點皮毛，連秦槐都不知道，不過要去到裡面，也不是一番容易事，所以你說，這事該不該告訴那個孩子？」
老者一把抓住季有福的肩膀，幫他轉過身，混濁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季有福：「老季，你在說什麼胡話！忘記我們當年發過的毒誓了嗎？你去這山頂看看，那些誓言還刻在上面沒！」
季有福嘖了一聲，輕聲道：「那你就放任小四這麼痛苦地死去嗎，你說這人該怎麼救吧，我也沒有辦法了，要是小四走了，老何指不定做出什麼傻事，到時候大家不可能置之不理，乾脆就讓我們這一代人長眠於此，永久地隱瞞下去算了！」
邢地鬆開季有福，一個勁地念叨：「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季有福開導道：「我們只是普通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沒有什麼作為，也不敢想有什麼作為，每天餓一頓飽一頓就心滿意足了，如今該經歷的也經歷了，該享受的也無福享受了，但這些後輩，不能讓他們就這麼平庸下去，這是昭南國，有十秀，修仙萬萬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很兇險，怎能坐進觀天屈居一偶，或許有一個人可以背負我們的守望追尋自己想要的自由的生活……」
老者握緊拐杖，點了點頭。
拍了拍季有福的肩。
語重心長：「記得有我！」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