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六章 身後事
此時的文無奇已經回到了火楓山,他又似往常一般,戴著斗笠,身披蓑衣,在溪邊垂釣。古歸一站他的身旁,說道:「大人自從宮裡回來,便沒有說過一句話,可發生了何事?」
「歸一,你說人活多少歲死了才算長壽?」
文無奇卻輕聲問古歸一,古歸一說道:「方生方死,方始方終。那尋常人日日想著能夠多活幾年,殊不知乃是有悖天道。所以,多活幾年,少活幾年,又有何區別?」
「呵呵呵,說得也是。只是人,只要活著,少有想死的,即使老態龍鍾,久病纏身,都想著,能多活幾日便是幾日。到頭來,只是徒勞罷了。」
古歸一說道:「所以,這世上才有尋大道之人,人雖死,但大道永存。」
「大道。當時老夫與你談及此事時,你似乎頗為不齒啊,呵呵呵。」文無奇笑道。
古歸一皺皺眉頭:「大人所談的大道,只是卑職不敢苟同罷了,但若說人間還有什麼能比活著重要,或許便是這件事了吧。」
「大道雖永存,但於人可不一定有益。人活著,便要是粗俗。百姓常常說,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全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可幾十年可不就跟這些小事打交道?大道能救世,卻救不了人。」
「大道能救人,只不過是救所有人,而不是救某個人罷了。」
古歸一雖然對文無奇的所行之事,心有疑慮,不過文無奇卻是一個不為自己活著的人,要說那是他的大道也好,說是他的意氣之爭也罷。但他這樣的人,身上有令古歸一心生佩服之處。
只是古歸一經過當年皇權之爭一事後,早就將什麼大道,什麼江山社稷拋棄,對於他來說,甘願做一個尋常人,只想著柴米油鹽,愛恨情仇。
「歸一啊,老夫活了這麼久,也算活夠了,所以,真的有一日死了,老夫還未完成之事,就交給你了。」文無奇說道。
古歸一皺起眉頭,當文無奇一開口時,古歸一已經猜到了些什麼。看來,在皇宮之中文無奇於李元長長談許久,定是說了些什麼,只是他不關心此事,自然也沒有去問。
可現如今,文無奇一副交代後事的模樣,難道是李元長要殺文無奇?
「大人,還是將此事交給他人吧。」古歸一說道。
文無奇笑道:「老夫自然是交給他人的,不過你也知道,現如今,老夫能託付的,只有亦溫了。但亦溫雖然是老夫挑中的人,但他現在還尚且不足,需要有人幫助他才可。」
「您就算不說,也應該曉得,我一定不會離開亦溫。」古歸一笑道。
「老夫不擔心你會丟下亦溫,只是他將要做的事,你恐怕多有不喜。所以老夫才要交代一下。」
「道人既然知道我不惜那些事,便應該曉得,就算大人交代了,恐怕我而不會答應,又何必多此一舉?」
「話總是要說的,若是老夫真的死了,那麼也不會知道那時的事,所以啊,老夫只是圖個心安。」文無奇說道。
「按照大人的性子,又怎會沒有後手?逼迫他人難道不是大人最為擅長之事?」
「呵呵呵,你啊你,這麼多年便從來沒有信過老夫。」
「不是卑職不信,只是卑職不敢信。」古歸一說道。
「行啦,今日你我就不要爭辯什麼了,若是爭論,那豈不是一輩子爭論不完?」
古歸一望向溪水,眼看春轉而夏了,時光卻催人老。而時光催人老,還略帶溫柔,給了幾十年,但世道卻催人命,時時刻刻都是風刀霜劍,招招致命。
文無奇一輩子,少時出身名門,雖天賦異稟,但前有珠玉,就算他是寶石無雙,在他人眼中,也不再那般耀眼奪目,而那塊珠玉,便是文尋常。
後來支持李元長,與父親兄長背道而馳,落一個忤逆之名。這還不算了,那時的李元長還不是皇帝,先帝又將文家滿門刺死,罪名自然是擾亂朝綱,大逆不道。
文無奇又落一個罪人之身,李元長冒死救了他與文尋常,這才保住性命,可自此天下再無文無奇,活著又如同死人一般。
文無奇遊歷多年,後來才有萬通閣,他想著京自己謀划,扶李道禪為帝,不惜殺死文尋常,手弒兄長。
文無奇,文無奇。這一生倒是從未平淡無奇,但他的所作所為又是那般平淡無奇,像極了一個不得志之人的瘋狂之舉。
古歸一坐了下來,或許這麼多年,只有今日的文無奇才算活得像他自己,不再別人眼中的文無奇。
「這麼多年了,這條清澈見底的小溪,也沒多少魚了。」古歸一說道。
「天地有靈,你我在此住了這麼多年,老夫又時常來此垂釣,水中之魚也知道趨利避害,躲避此處。」
「說不定是大人將此條溪水中的魚釣盡了。」
「呵呵呵,歸一啊,若是想誇老夫,可以不用這般遮遮掩掩的。老夫啊,一定會認真聽的。」
「您老啊可別多想,只是想著日後,就我一人住在此處,倒是顯得冷清,溪水中也沒了魚,那豈不是連釣魚取樂也沒辦了?」
「原來如此,只是啊,你早就不打算做釣翁了,不是嗎?在慕容老爺子眼中,你將是代替慕容家垂釣之人,只是這家都沒了,釣魚又有何用?」文無奇意味深長地說道。
「大人,有何其他地事要交代地嗎?」
古歸一這般說,算是答應了文無奇,畢竟如文無奇所說,他古歸一自然不能對慕容亦溫不管不顧。
所以,只要慕容亦溫還留在萬通閣一天,他便得出手相助。
「其實也沒什麼。首先就要說得是先鳳。」
「李先鳳現在身在何處?」古歸一問道。
「若是老夫猜的沒錯,先鳳此時應該去了平安王府。原本陛下便不願將皇位傳於現在地太子,現在有了殿下,那麼此事便已經坐實。老夫想得到,先鳳自然也想得到,所以,他能去的也只有平安王府。」
「因為平安王府的有一個小殿下,那人會是被選來繼承王位。」
「嗯。所以,先鳳想跟老夫爭個高低,勝算便只有那個平安王府的那個小殿下。」
「我記得,當年,平安王府的那個小殿下還有一個兄長,後來死的不明不白。」古歸一看向文無奇,眼睛一眯,饒有深意。
文無奇說道:「看來你是懷疑老夫,認為平安王府的殿下,是被老夫所殺?」
「是。在卑職看來,似乎也只有如此才說的通。畢竟大人乃是為了輔佐你的那個殿下登基。既然宮裡的太子不需要擔心,自然要排除其他障礙,今日說來,大人早就已經想到平安王府可能壞了您的大計。所以,卑職猜是大人殺人滅口,以絕後患。」
「你這般想,倒是沒錯。不過很可惜,老夫雖然殺了很多人,但這一件確實不是老夫所為。」
古歸一沒有接話。
文無奇說道:「老夫知道你不信,但也無妨。不過平安王府的殿下是誰所害,倒真的是一個謎,就連我萬通閣也不知是何人所為。不過平安王府的世子妃乃是江湖之上的藍花衣之女,這藍花衣平日里也低調,明明是一個地仙武夫,可江湖上知道此人的卻少之又少。更別提吶世子妃了。」
「不過……」
「不過什麼?」
文無奇略微沉吟,說道:「不過,當年似乎藍花衣與她的那個女兒有什麼仇怨。」
「母女之間能有何仇怨?不會只因她女兒嫁給了平安王府的世子,這便惹惱了老人家了吧?」
「不是。藍花衣還有一個兒子,只是不知何時,何地,她的兒子便死了。只留下一女,也就是藍花衣的孫女。按道理來說,藍花衣白髮人送黑髮人,那自應該好生照顧自己的這個孫女,但藍花衣卻離開家,獨自飄蕩在江湖之上,最後留在盤古城,一住就是多年。」
「竟然其中會有如此多的事。」古歸一輕聲說道。
若是文無奇不說,他道今日也不會得知,平安王府一個王侯貴胄,竟然跟江湖還有這等剪不斷,理還亂的干係。
「這些都是當年之事罷了,不過平安王府與其他人一樣,也不知兇手是誰,自然陛下便在他們的懷疑之內。所以,平安王府對陛下心懷忌憚。」
「不僅僅是忌憚吧。若是他們真的以為是當今陛下害了他們殿下。那麼自然也會以為,現在還會出手。所以,平安王府為了他們的小殿下,怕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呵呵呵,你說的沒錯。」文無奇笑道:「老平安王倒是說不準,但世子與那世子妃,絕不會讓他唯有的兒子,再遭橫禍。」
古歸一說道:「這也是無奈之舉,畢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們認為乃是皇帝所為,也說得通。」
「可這件事想必跟陛下沒有干係。若不然,他們的小殿下也活不到今日。況且,陛下可不是什麼小氣,以為江山非得交給自己的兒孫。」文無奇長嘆一聲:「先鳳找到他們,也定是看出了他們的這個心思。」
「而且,他們的小殿下,說不得更有爭一爭皇位的可能吧?」
「嗯。若是沒有殿下,說不得,陛下真的會將皇位傳給平安王一脈,可現在不同了。陛下一定會好好斟酌一番。但畢竟平安王府的小殿下對於殿下來說是個威脅。」
「就算李先鳳娶了平安王府,又能如何?天高皇帝遠,他又如何能左右得了宮裡的事?」古歸一問道。
「你跟老夫在火楓山這麼多年,也同樣未曾出去過幾次,不照樣能知曉山外之事?你我做得到,先鳳自然也做得到。」
古歸一聽到后,輕聲問道:「既然大人早就已經料想到此事,為何之前不曾……」
「不曾什麼?」文無奇雙眼一眯。
「大人自然事明白卑職的意思。」
「你說得是為何不直接動手殺了平安王府的小殿下,何必如此大費周章,處心積慮如此多年,又是幫助北蠻南下,招致北方生靈塗炭吧?」
「是。」
「呵呵呵,老夫是要輔佐殿下登上皇位不假。可老夫要的是一個明君,而不是一個昏庸無能之輩。那麼殿下定要經歷種種歷練,否則,老夫將他帶在身邊,讓他養尊處優,然後將皇位雙手奉上,那麼殿下此時跟當今的太子又有何分別?」文無奇嗤笑一聲,連連搖頭。
古歸一併未接話,不過他卻認為文無奇此言有理。
是啊,自古以來,天下從來不缺皇帝,唯獨缺少明君。可正是因為少,才難能可貴。
「出了此事,還有何事?」
文無奇說道:「還有一事,便是北蠻。如今雖說北蠻還不成大患,但已經過了寒冬,他們如今在北境四處征戰,陛下已經知曉此事。」
「既然皇帝已經知曉,哪還有和擔心的?只要皇帝下令派大軍前去,可不就平了他們?」古歸一說道。
文無奇搖搖頭:「老夫與陛下做了一個約定,所以,平定北蠻之事,陛下一定會交給殿下來。老夫要交代你的是,雖然那些北蠻只不過是老夫為殿下豢養的猛獸,要被殿下屠戮的。但也要記得,養鷹不善,反被咬的道理,你一定要多派些人手前去,以免那些蠻子勢力過大。」
「大人交代的還真的都是些苦差事啊。」古歸一無奈一笑。
既然已經鬆開了鐵鏈,那麼北蠻又豈是那般好掌控的,若是真的怕有何不測,倒不如現在就直接派軍前去剿滅,否則後果真的不堪設想。
「再有,便是皇宮之中。雖然有陛下照看,但說不定馮國公與皇后還有什麼陰謀詭計。現在殿下可算是在他們的勢力之下,他們要想謀害起殿下來,實在是輕而易舉。」
「這些我都記下了。不過卑職先跟大人說好,我雖然答應大人,但也只不過是為了幫助亦溫,可不是為了大人效力,若是到時候,事情不成,大人也不要怪我辦事不盡心。」古歸一有言在先。
而文無奇一甩釣竿:「這是自然,魚鉤已落水,能釣上魚與否,自然就看天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