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9
「他作箴言三千句,詩歌一千零五首。他講論草木,自利巴嫩的香柏樹直到牆上長的牛膝草,又講論飛禽走獸,昆蟲水族。天下列王聽見所羅門的智慧,就都差人來聽他的智慧話。」
——《聖經:列王紀上》
在戰錘鎮西岸區的時候,蘇克魯斯學會了抽大麻煙。
他開始逐漸習慣地下街的生活,或者換句話說,這樣的生活他並不陌生;即管這裡和自己的家鄉相隔千里,但地下街的漢子們品性卻不盡相同。他喜歡在落日的最後一抹餘暉從地平線消失之前和碼頭的搬運工人談天說地,喜歡在戰錘鎮西岸區崎嶇不平的石板路上漫無目的的四處徘徊,喜歡坐在大神殿的腳手架上遙望形形色色的往來商旅。他可以輕易地把自己渺小的身軀掩藏在這個大的有些發傻的城市裡,即使光明正大的帶著希爾後來送給他的那柄雙塔鎮樣式精鋼刺劍在街上大搖大擺的行走也不會引人注目。他可以花一個下午的時間在希爾·卡波尼的場子里和看場小弟賭骰子,然後在夜幕降臨之前向推著手推車售賣牡蠣和河蝦的小妹花兩個庫蘇買整整一打又大又新鮮、擠上了檸檬汁的鮮蚝,和水手們一邊吹牛逼一邊把牡蠣挨個挖進嘴裡,然後用牡蠣殼子打出一個漂亮的十二轉水漂。夜晚籠罩了這座芬里爾的帝都之後,他便會前往太歲黨的煙花場子和一群人圍看有著性感的小麥色皮膚的鳳凰群島小姐姐跳脫衣舞,散場之後再去夜市簡單來點濃油赤醬的扶桑風味雞肉串燒或者卡爾加里風格的乳酪芝士焗龍蝦,再來上一杯冰鎮過的、還在滋滋冒泡的聖何塞日神啤酒。
最後,他會回到短城幫的總部,屬於他的小小居所,和希爾、伊莎貝拉一起分享同一根紙卷大麻煙,然後在恍惚中入睡,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希爾·卡波尼並沒有給予蘇克魯斯什麼實質性的工作,這是蘇克魯斯在很長一段時間之後意識到的。加西亞和泡每天都忙著穿梭在戰錘鎮的大街小巷,向受短城幫庇護的商戶收取每天應當上繳的份額,伊桑則忙於處理短城幫的賬簿,為每一位門徒和幫眾支付薪金,並為他們醉酒後鬧事惹出的爛攤子擦屁股。希爾·卡波尼則常常忙於和戰錘鎮的各種大人物打交道,或者和新開的商鋪接洽,試圖擴充自己的勢力範圍。只有蘇克魯斯和伊莎貝拉兩人幾乎無所事事,除卻脫衣舞俱樂部蘇克魯斯不方便帶著伊莎貝拉同行,這個黑色頭髮的疤面女劍士很樂意加入蘇克魯斯每天的娛樂活動。
「所以,」在深夜兩點半的戰錘鎮夜市,就著明亮的火盆,蘇克魯斯把一朵芝士焗龍蝦肉塞進嘴裡,問伊莎貝拉。「我們的工作到底是什麼?」
「你猜吧,蘇克魯斯。」伊莎貝拉朱唇輕啟,吐出一塊烤雞骨頭,伸手又拿起一片生菜葉子。
「你們總是神秘的像是外國派來的探子,什麼都不告訴我,我一點都不喜歡這樣。」蘇克魯斯一邊抱怨一邊嘬著自己油津津的指頭。「希爾花了那麼大的工夫把我救回來,一定有合理的理由,但到現在為止我都沒有發現這理由是什麼。難道他只是為了每天給我錢花,讓我在戰錘鎮吃喝玩樂賭骰子?」
「當然不是這樣。」伊莎貝拉手上抓著一隻烤雞翅膀,一邊撕咬著一邊說,「等到了合適的時候你就知道了,蘇克魯斯。」
「現在很合適啊,伊莎貝拉。」蘇克魯斯擦了擦嘴,喝了一口黑啤酒。「你看,月亮正圓,東西也好吃,就差一束花了,你說對不對?」
「我看你活得有點不耐煩。」
「不啊,要是能每天都跟可愛的黑髮小姐姐一起逛夜市,活多久都不夠。」
「你今天屁話怎麼這麼多?」
「那也只是跟你一個人說。」
「得了吧,蘇克魯斯,你這個直腸子。」伊莎貝拉聳了聳肩,「前腳還在追著希爾·卡波尼那個老屁眼問你的帕梅拉在哪裡,後腳就對我有想法?男人果然都是靠不住的東西。」
「啊,話是這麼說,」蘇克魯斯靠在躺椅的椅背上,「但你很讓人沒法矜持啊,伊莎貝拉,你意識到自己有多可愛了嗎?」
「呸。」伊莎貝拉冷漠的看著正在烤火的蘇克魯斯,「等到了斗劍場,你就知道我有多可愛了。」
「好的,斗劍場。」蘇克魯斯突然坐了起來,「這就是我和你工作的地方,對不對?」
伊莎貝拉沒有接話,只是自顧自的咀嚼著烤雞。
「我一直在想,希爾·卡波尼是個精明的生意人,他和那些只知道打打殺殺和江湖義氣的地下街混混不一樣,他有自己的領袖氣質,同時也說明他不會沒來由的做一筆虧本買賣,」蘇克魯斯道,「更何況養著兩個閑人,給他們添置甲胄,訂購雙塔鎮①出產的劍,供他們享樂;我和你在短城幫的存在一定有其中的理由,我說的對嗎?伊莎貝拉,告訴我,你臉上的那道疤是從哪裡來的?」
「你這個問題太不禮貌。」
「但我問到了點子上,伊莎貝拉,沉默不是你的風格。我早就看出來了,我們是一路人。我們和人交流的方式並不是用嘴,而是用劍。」蘇克魯斯拍了拍自己腰間那柄刺劍的劍柄,劍柄上鐫刻著精緻的浮雕和高等希羅語銘文。「希爾·卡波尼看中的不是我性格好或者長得帥,而是我的劍,而你也是如此,我想不到更多的理由。」
「你覺得在這樣一個吃著夜宵的晚上,逼問一個女孩子她不想告訴你的事情,」伊莎貝拉道,「能博得她的芳心嗎?」
「我覺得不能。」蘇克魯斯狡黠的笑了,「但坦誠相待向來是一段良好關係的開端。」
「好吧,那我就告訴你,告訴你你想知道的,蘇克魯斯,但願你聽了不會後悔。」
「那就看看和你一起工作的話,要做多可怕的事情才會讓我感到後悔吧。」
「很好,蘇克魯斯。」伊莎貝拉咽下最後一口燒烤雞肉,隨手把手裡的雞腿骨拋進火盆照耀不到的陰影里,「你聽說過霍姆岡決鬥嗎?」
「知道。兩個暴躁的約姆斯人,相約在一個小島上,畫個四方形擂台,」蘇克魯斯點起一根煙,「然後打個你死我活。」
「戰錘鎮並不像你看上去的那麼平靜,每天在街上閑逛,吃吃喝喝,看鳳凰島婊子搖**,然後在夜市喝個爛醉;每個幫派都有自己的勢力範圍,甚至就連我們現在光顧的這家店,背後都有在向幫派成員繳納保護費。」伊莎貝拉說,「當某一個幫派和另一個幫派起了衝突的時候,往往會發生大規模火併,這些道上混的兄弟們都是一點就著的火爆脾氣,眼睛里向來揉不得沙子,許多年前洛奇·光翼的門徒們就和秘密之子在太歲黨的地盤大幹了一仗,據說那天參與械鬥的人數足以比得上一支軍隊那麼多,最後還是帝國御林衛隊出面才彈壓下來,即使這樣,中心區還是留下了滿大街的屍體。從那以後,戰錘鎮就被嚴令禁止了大規模的械鬥,如果有幫派膽敢違反這一法令,幫會首領就會被皇帝吊死,他的地盤也會被帝都守備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讓給敵對的幫派。」
「這話不假,」蘇克魯斯評論道,「在都城大街上這麼干簡直是昏了頭。」
「誰知道呢?洛奇·光翼從來不是個傻子,他會這麼干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伊莎貝拉甩了甩自己如瀑般的黑色秀髮,從手腕取下一根皮套紮好,「在那之後,戰錘鎮的幫會就學起了約姆斯人的霍姆岡決鬥。一旦一個幫會和另一個幫會起了什麼無法在談判桌上解決的爭端,他們就會發起霍姆岡決鬥。每個幫派出一名打手,相約一個『合適的地點』,自選兵器展開決鬥,直到一方死亡或者無法繼續戰鬥為止。他們戰鬥的勝負決定了他們主家是否應當在爭端中讓步,或者一片區域的歸屬權,這是戰錘鎮地下街約定成俗的習慣。如果有誰不服氣,大可以找帝都守備隊那些看門狗理論,否則霍姆岡決鬥就是蓋棺定論。」
蘇克魯斯抽著煙,然後又抽了一口,再然後躺在躺椅上,像金魚一般吹出五六個連貫的煙圈。他在火爐的火光和背後的陰影中眨著眼睛,看著伊莎貝拉。
「你是個聰明人,蘇克魯斯。」伊莎貝拉伸出她纖細但結實的手腕,撥弄了一下她的劉海,正好擋住她左臉的傷疤。「你明白我想說什麼。」
「我們是希爾·卡波尼的冠軍(Champion),對嗎?伊莎貝拉?」
「是的,我們是他的角鬥士。」
「我明白了,伊莎貝拉。」
伊莎貝拉不確定蘇克魯斯從她的話中咀嚼出了什麼,也無從知曉這些話究竟是不是應該由自己告訴蘇克魯斯,這畢竟不是一份那麼體面的工作,更談不上安全,她料想蘇克魯斯是不會喜歡的。他們是希爾·卡波尼銳利的刃牙,是猶如火炬般的西境都會戰錘鎮光耀下的陰影,是徘徊在地下森林中的掠食者里最兇惡的頭狼。她不想去回憶自己是怎麼踏上這條道路的了,唯一陪伴她的,只有那柄手半劍。
「你要走嗎,蘇克魯斯?」伊莎貝拉問道,「離得遠遠的,再也不回戰錘鎮?」
「如果我要走,我是說如果。」蘇克魯斯撫摸了一下自己短短的胡茬,該剃鬍子了,蘇克魯斯心想。「你會告訴希爾·卡波尼嗎?」
「不會。」伊莎貝拉拿過蘇克魯斯手上的煙,抽了一口,「我會當做你今天晚上沒有來過這裡。」
「真棒,伊莎貝拉。」蘇克魯斯說,「我不走,我也沒有這個打算。我必須做點什麼來報償希爾,他救了我的命,我的家教不允許我就這樣若無其事的離開,即使當他的冠軍也無所謂,即使要和那些劍斗高手你死我活也沒關係。比起這些,伊莎貝拉。」蘇克魯斯看向伊莎貝拉的左臉,「我更想知道,是誰在你臉上留下了這道傷疤?」 ——
註釋①雙塔鎮:巴頓·卡西迪的封邑,芬里爾的鐵礦出產地,也是希羅最大的優質刀劍和甲胄出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