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9
「朋友們啊,你們要勇敢,心中對他人要有羞愧和責任感。你們應該想到自己的妻子和兒女,自己的財產和雙親,無論他們現在是活著還是已去世,我以你們的這些遠在的親人的名義,請求你們堅定地站住,不要再逃竄。」
——《荷馬史詩:伊利亞特》
「我們總是高估自己的智慧而低估了他人的愚蠢。」托爾西亞·克里斯蒂安騎在他紅色鬢毛的駿馬上,眯眼盯著遠方掩藏在濃霧中的薩魯翁江江畔,馬蹄蹄尖不時踢起一些地上的砂石,以及戰死士兵的斷肢殘骸。「黑袍騎士本應當是卡爾加里的榮耀和堅盾,是王國最後一道防線,也是我們的臉面。但是就這樣被薩洛揚完全葬送在了芬里爾人手裡。」
「我不覺得意外。」托爾芬接話道,「薩洛揚是個傻子。」
「主上喜歡溜須拍馬的年輕人,而我得說,哄國王歡心這件事上,薩洛揚·麥考利爵士應該是個博士,是個他媽的藝術家。」托爾西亞咳嗽了一聲,勒緊韁繩避過一側斜插在地上的麥考利家族的金底單立人旗,旗幟上潑灑著已經凝固的暗紅色血塊。「你記得年前那次圍獵嗎?雷耶斯王什麼都沒有打到,但薩洛揚從集市偷偷買來了兩頭野豬和一個狼頭,讓國王能得以宣稱這是他的獵物,在群臣面前好生風光了一陣。他就是這麼個人,托爾芬。」
「我記得,」托爾芬抱怨道,「雷耶斯的宮廷廚師手藝差勁透了,烤的野豬肉一股騷味。」
「所以當他要面對芬里爾人而不是野豬的時候就是這種結果。你知道了嗎?托蘭爵士。」托爾西亞回頭看著白騎士,「卡梅倫·瓦格納不是野豬,而薩洛揚爵士和他的七萬軍兵成了他的獵物。這是丟給了我們一個最沉重的擔子,你明白嗎?卡爾加里往前一百年,都不曾有這樣的潰敗;卡爾加里黑袍騎士從未像野豬一樣被漫山遍野的追逐和驅捕。薩洛揚爵士親手創造了將被芬里爾的那些戲班子傳唱千年的史詩神話,直到他們孫子的孫子長大成人之後還是會向自己的孩子驕傲的敘說這次勝利,敘說他們給予卡爾加里的痛苦和羞辱,敘說麥考利家族的愚蠢,但在那之後,屁股還得我們幫他擦。」
「我明白,公爵大人。」托蘭·雷諾茨應聲道。
「這仗之後卡爾加里一定會多出數以萬計的寡婦和孤兒,」托爾芬甩了甩他的金髮,「還好這些人不屬於石爪堡,至少王國還剩下一半的黑袍騎士。如果他是拿著我們家的好小夥子去送死,我可能會把大聖堂的避雷針掰下來,從他的屁眼穿進去一直到他嘴裡。」
「他們究竟是怎麼敗的?」托蘭緊了緊腰間的佩劍,皺著眉頭看著啄噬屍體的群鴉,那可真是一場盛宴,在天井窯這個鬼地方究竟有多少卡爾加里人的屍體?薩洛揚究竟造成了一場什麼樣的災難?
「他自恃人多勢眾,又有麥考利家聲威赫赫的黑袍騎士護陣,」托爾西亞歪了歪腦袋,指向西方。「帶著大軍衝進了銀血山脈,幾乎要衝到亞眠城,那陣勢好像要把卡梅倫·瓦格納的軍隊和著密涅瓦的河水一起吃下肚去,但他忘了卡爾加里的重甲騎兵在丘陵地帶就好像在泥濘中漫步;卡梅倫指揮步兵將天井窯圍的水泄不通,諾拉·西塞羅——那個西塞羅家的『戰爭少女』,帶著他們的輕騎兵抄了薩洛揚爵士的後路,他們把包圍越縮越小,打到了最後芬里爾人的弓箭沒有一支是射空了的。你看,他們甚至都沒有收拾屍體。」
「媽的。」托爾芬恨恨地掩著鼻子,躲避地上的死屍臭烘烘的氣味,「什麼時候輪到芬里爾人打我們像打狗。依我看,他們不收屍的原因肯定是屍體多到收不過來了。」
「這就是我們站在這裡的原因。」托爾西亞公爵轉過身來,面對自己的弟弟和白騎士。「至少雷耶斯王還保留了最後一分理智,沒有把北路軍全部交給薩洛揚。」
「一場惡戰,哈?」托爾芬拍了拍自己的褲帶,「兩萬對五萬。薩洛揚留給我們一個爛攤子,很大很大的爛攤子。」
「諸神將見證卡爾加里的衰敗,即使我們贏得了這場戰爭。」托爾西亞的語調中隱約透著一股絕望的惋惜,「王國精銳一朝盡喪,徵召兵也十去七八。倘若我們當真能夠力挽狂瀾,將卡梅倫·瓦格納和諾拉·西塞羅擊敗,贏得這場戰爭,卡爾加里所剩的軍力將會連自保都力有不逮,不管是約姆斯的咆哮武士還是奧彌爾的山民,都可以騎在王國的頭上予取予求。但是托蘭,」托爾西亞公爵站定,語調一轉,「你聽見了嗎?托蘭爵士。」托爾西亞騎馬站定,閉上了他的雙眼,大口呼吸著空氣中瀰漫著的腐臭。「群鴉的呼嘯,這代表著什麼?」
「死亡,伯爵大人。」托蘭老實的回答。
「回答正確,托蘭爵士。」石爪堡公爵一邊騎行,一邊不斷注意馬蹄下的屍體。「兩軍交兵,必有一方死傷慘重,這是亘古不變的定則。」他帶著托蘭往前騎行,指著橫屍路邊的屍體們一個個說,「都是好騎士,我所認識的好騎士。你看,「半耳」墨格拉,掌璽大臣馬塞勒斯·梅格的家臣,在十幾年前的密涅瓦城比武大會後跟人喝酒賭錢出老千被抓包,打鬥時被塞繆爾·麥考利削掉了半個耳朵,所以人們都稱他「半耳」;這個是「蠢貨」帕夫列,冷湖公爵加布里埃爾·麥考利的狩獵總管,雖然不知道什麼原因,但大家就都管他叫「蠢貨」。還有那個胸口插了3支長矛的倒霉蛋,梅格家的守陵人巴博斯,我每次看到他們家藍底暴風雪旗就想笑,但現在我可笑不出來。幾乎每個卡爾加里的貴族家族都在這留下了死人,托蘭,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說罷,他勒馬站定,看著遠方歪斜的插在泥地上,沾滿血污的主帥旗。那是金底單立人旗,冷湖公爵麥考利家的家族旗幟,薩洛揚爵士的旗幟,毫無疑問。
「他們戰敗了。」托蘭搖了搖頭。
「對,他們戰敗了。」托爾西亞沒有如托蘭預料般的嘆息,語氣中卻透著一股堅毅和果決。「所以殲滅芬里爾北路大軍的軍功,就是我們的了。」
「但是.……」白騎士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石爪堡公爵,又看了看托爾芬,「我們只有不到兩萬人,大部分還只是簡單武裝過的徵召兵,黑袍騎士不足三千。可對方有.……」
「沒錯,他們有五萬人,或者更多。」托爾芬聳了聳肩,接過話茬。「或許利奧波德皇帝還有更多的援軍在他們背後,但那又如何?你知道嗎,我和我老哥一樣打過很多仗,殺戮並不是除了快感之外什麼都沒有帶給我,它鍛煉了我的頭腦,磨礪了我的智慧,也給了我能夠識人的能力。我仔細看過你的眼睛,那絕不是一個年輕的騎士會有的眼神,你經歷的事情一定比那些貴族家的小鬼更多;詢問一個人的過往是一件不禮貌的事情,但是你告訴我,難道你沒有打過人數差距比這更懸殊更絕望的戰鬥嗎?」
「.……我打過,伯爵大人。」托蘭幾乎要屏住了呼吸,他能感覺到,托爾芬的話讓他的熱血在體內不斷升溫。
「很好,我也打過,而且打贏了。」托爾芬拍了拍自己的板甲護胸,「所以為什麼不再干一次呢?」
「好,我們再干一次吧!」白騎士托蘭·雷諾茨充滿信心的說。
兩萬人對五萬人,那本是令人絕望的數量差距。如果他們的兩萬軍隊用於守城,或許可以憑藉大型武器和城堡的防禦造成大量殺傷,但倘若他們選擇了野戰,這樣的人數差距就不是僅僅靠勇氣能夠完全彌補的了。但托蘭並不畏懼,在自己更小一些的時候,在那座山頂上,他們以令人心寒的寥寥7千5百人對抗了蒙鳩依帝國十幾萬步騎兵和戰象的聯合進攻,今天又有什麼理由退縮?
雙石口,卡爾加里腹地最後一道門戶,歷史上曾經只有一次被攻破的記錄,也是克里斯蒂安兄弟、白騎士和他們的兩萬卡爾加里軍隊的駐防地。他們的所接到的虎鶇要求他們「鞏固防線、遲滯芬里爾軍主力部隊」,而在他們前面的則是已經全軍覆沒的麥考利家族、梅格家族、克洛維家族和梅里克家族:他們的任務是拼到最後一兵一卒,不讓芬里爾軍前進一步。大敗已然鑄成,卡爾加里王國幾乎損失了半數以上的徵召部隊,已經沒有餘力向他們補充多餘的軍隊,他們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腰間的佩劍、戰馬和騎槍。
「這些是從拉札德尼亞西部鳳凰群島產出的黑火藥。」回到雙石口營地后,托爾芬在傍晚時分把托蘭召進了營地後方的軍資倉庫,拍著一堆板條箱說。「鳳凰島出產兩種東西最為有名,黑火藥和刺客。這些東西你見過嗎?」
「呃……沒見過,大人,但是聽說過。」托蘭老實的回答,「似乎是用作火炮的擊發材料?還是什麼來著.……對不起,我才疏學淺,連火炮也沒見過幾門。」
「這很正常,你不用為此感到羞愧。艾伯特家族的歷代國王都恥於使用火器,他們認為那不是君子所為,但鳳凰島的尊日帝國並不介意那麼多,對這幫拜太陽的人來說只要在戰場上用得上,就是好東西。」托爾芬繼續說著,「這些黑色的粉末只要沾上一丁點火星,就會發生雷擊般的爆炸效果,如果你站在旁邊,會把你整個人撕開、掀飛出去十幾米,然後像天女散花一樣落在地上。把它們包好放在馬車上,再在馬車上囤積大量的釘子和尖銳的碎石片……」
「您是說,這些黑火藥可以用來打擊芬里爾軍?」托蘭問道。
「年輕的騎士啊。」托爾芬直了直自己的腰,「一輛這樣的馬車,就能造成方圓幾十米幾乎剩不下什麼活口;而馬車我準備了五輛。」
「那駕車的人……」白騎士欲言又止,他知道如果這個戰術切實的執行下去,那個駕車和點火的人一定會沒命。
「我已經選好了五名士兵,並和他們交換了承諾會照顧好他們的家人。」托爾西亞低下頭說,「為國捐軀,事極光榮,如果那是他們屬於軍人的宿命,他們一定會進阿瑞斯的英靈殿。」
「好吧。」托蘭知道自己沒有權利反駁托爾西亞的建議,即使他有這個權利,他也不會想得出比這更好的戰法。「什麼時候要用到這些黑火藥?」
托爾芬聽罷,右嘴角向上提了一下,拉著托蘭走出了軍資倉庫,來到了制高點的小山丘上。傍晚的落日餘暉下,一大批士兵正在揮汗如雨,看樣子是在挖掘簡易的防護壕溝。
「按照我哥哥的指令,我盡量運用了雙石口的地形,布置了十三道拒馬、鐵蒺藜交錯的防線。」托爾芬說,「整個防線呈弧形,他們每攻破一道,就在這個弧形里更陷進去一步,直到最後形成一個包圍圈,但他們一定不在乎,因為他們的人數幾乎是我們的三倍,有即使被包圍也能不被輕鬆打敗的自信和實力;如果不樂意鑽我這個口袋,就得從銀血山脈北側繞路進卡爾加里,但約姆斯人決不會答應——而且他們之前好不容易在教訓了薩洛揚爵士之後清空出來的道路基本就是白費了,或者繞道去南邊啃那座克雷斯城,他們不會幹這樣的傻事的,我有這個自信,更何況那裡有希利卡家族鎮守。當他們真的陷入包圍圈的時候,你看。」說著,托爾芬舉起了自己包著鋼甲拳套的手,指向防線中央,「我們就用火藥。如果火藥在包圍圈中央爆炸,他們的陣型就會出現一個極大的缺口,這時候我們全部的黑袍騎士就一起衝擊這個缺口,把他們給撕裂。」
托蘭不住地點頭,說:「三千名黑袍騎士,你希望讓誰來指揮?」
「你。」托爾西亞伯爵簡短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