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笑完,她就出了宿舍,她們三個叫她,她都充耳不聞。她在外面漫無目的的走著,天空里不知道什麼時候飄起了大片的雪花,雪花像棉絮一樣,落在她的臉上、身上,她沒有伸手去擦。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只想自己一個人待會,像一個屢次都打敗仗的野獸,此刻只想找個無人的角落舔一下那再次被撕裂的傷口……

  那是塵封已久的記憶了……

  兩年前高三的那個冬天,那時的她還是個可愛單純的小女生,話雖少卻善良溫暖。雖然父親不在身邊,母親病情時好時壞,但她是熱愛生活的。那時她交了一個好朋友,兩個人總是一起上學、一起吃飯,形影不離。有一天那個好朋友去何夕家找她,看見了何夕媽媽發病的樣子,嚇壞了,再也沒去找過何夕。

  何夕能理解她,那時候她們還都是沒長大的孩子,害怕是很正常的,在她以為她倆的故事會這樣結束了的時候,生活卻給了她一記重重的肘擊,那力道當真讓人難以躲避、難以招架。

  雖然沒了好友,她還是每天照常上學放學。沒過幾天,她就覺得身邊所有的人都在刻意遠離她,在她不注意的時候在背後指指點點。她能感覺到那種鄙夷和排斥,卻不知道緣由。直到有次她在洗手間里無意間聽到的對話,才找到原因。

  「你知道3班那個何夕嗎?就是總考學年第一那個,聽說她媽媽是精神病,不都說精神病遺傳嗎,她不會也是吧!果然瘋子和天才總是一步之遙。」「真的嗎?這真是爆炸性新聞啊,難怪她不怎麼合群呢,她跟正常人思維也不一樣啊!」「那還有假,有人親眼看見她媽犯病的。」「那咱們也趕緊離她遠點吧,別犯病再傷到咱們!」……

  等上課鈴聲響畢,所有人都走了,何夕才慢慢的從洗手間隔間裡面一步一踉蹌的走了出來,她覺得自己全身都已經失去了力氣,眼淚不知不覺已經抹了一臉。

  那時候沒有如此發達的網路,校園信息的傳播速度卻超乎想象,一夜之間好像整個高三樓都知道了!在洗手間聽完那段對話,她特別想衝出去告訴她們,她媽媽不是精神病,她只是抑鬱症和狂躁症,她也沒病,她是跟她們一樣的正常人!可告訴了又有什麼用,她能去告訴所有的人嗎?誰又會去相信她呢,像個跳樑小丑,大多數人只會把那當作茶餘飯後的笑話!而那個她最信任的昔日好友,卻成了傷她最深最重的那把刀!

  在那高壓籠罩下的高三生活里,大家有了共同的假想敵,沒事可以一起吐槽、一起傷害、一起釋放壓力,是多麼好的解壓手段啊!這個假想敵還是那個高高在上,平時常人無法企及的年級第一!

  那半年多的時間,她是怎麼過來的,她不想去回想。他們用怎樣的冷暴力對待她,怎樣排擠她,將她尊嚴踩在腳下隨意踐踏。她又是怎樣無人傾訴一個人默默地忍受著;心裡難受表面還要裝作若無其事努力學習著;怎樣學會的喜怒不形於色;怎樣嘗盡了相信他人的苦果……這些,她一點也不想去回想。

  那段黑暗沒有光亮,在她最恐懼的黑暗裡,她只有一個人……

  她後來慢慢的學會了去封閉自己,只求自保。她知道自己的生活是有缺陷的,這個缺陷是不能讓別人知道的;也知道了不要靠近任何人,也不能讓任何人靠近。不靠近就不會有傷害,不靠近就都能各自安好。

  不知道在外面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什麼地方,她的頭髮上、肩膀上、胳膊上都是落雪,有一些汲取了她的溫度融化著,弄濕了她。風雪毫不留情的摧殘著她,全身已經凍得沒了知覺。她想起了她那不發病的時候溫柔的母親、那遠遠的獨自崇高的父親、那從小照顧她卻早早仙逝的外婆,又想起了那個總是對她笑著的光芒萬丈的少年……

  我該放開他吧,那個陽光少年,那個擁有著十年籃球夢的熱血少年,他熱愛生活善待所有人,他不該被這樣對待,不該和她的名字放在一起被凌遲……

  電話震了又震,宿舍的其他三個人和陸晨交替打著,她看了一眼屏幕放回兜里沒有接,任由它響著。她沒有關掉手機這個任性的資格,從來都是24小時開機不敢靜音,生怕錯過療養院那邊隨時的召喚。

  未接來電第18個的時候,她終於接了起來,因為外面天漸漸黑了,手機凍的快沒電了,再打下去可能要關機了。接起來是陸晨的聲音,他長舒了一口氣,帶著些許沙啞和疲憊

  「你在哪呢?」

  「外面」

  「外面哪?」

  「……」

  「我們幾個人都在外面找了你5個小時了,沒找到你大家都急死了。你告訴我你在哪,我去找你,我們見面說,這事你相信我,我能解決。」

  「你們找我幹嘛?」

  「大家都關心你啊,你們宿舍那三個同學因為沒叫住你都很自責,天這麼冷,大家怕你出事一直在找你!」

  何夕覺得臉上有點涼,不知道是雪水還是淚水,知道了那樣的事情,他們沒有遠離自己的想法嗎?如果沒找到她,他們會在這風雪交加的夜裡繼續找著自己嗎?

  「我也不知道我現在在哪?」

  「周圍你能看見什麼,告訴我,我肯定能找到你」

  何夕抬頭看了看周圍,都是居民樓沒什麼標誌性的建築,除了身後的那個船型建築。

  「有個帆船形狀的酒店」

  「好,我知道在哪了,你去酒店大堂待會,我20分鐘就到,如果你不想讓大家都跟你著急,你就乖乖在那等我」

  掛了電話,何夕看了看眼前的燈火輝煌的帆船酒店,有些刺眼。她沒有進去,立在了旁邊的台階上。大雪還在下著,西北風席捲著大片雪花帶著侵略的姿態,好像要宣告大地上的一切,這被他們佔領了!周圍的一切都銀裝素裹,天黑了,雪卻散著白色的光把人間照亮。

  也許還沒徹底黑暗吧,黑暗裡總能有發光的東西嗎……

  十多分鐘的之後,陸晨開著他的車帶著刺耳的剎車聲停在了酒店前面。看見那個穿著白色羽絨服瘦弱的背影抱著雙臂靜靜的立在風雪中,身上都頭髮上都是雪,好像要和雪地融為一體,他的眼圈突然有點紅。

  他摘了安全帶,打開車門快步走到她身後。想抱抱她,想溫暖她。

  這麼想著他向前邁了一步,從後面一把抱住了面前這個女孩。聞到了那個熟悉的洗衣粉的味道,何夕的身體顫抖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凍得時間太長了,她覺得世間沒有比這個更溫暖的存在了。

  陸晨感受著懷裡那個沒有一點溫度全身冰冷的女孩,感覺心臟被人生生的撕扯了一下。

  「凍壞了吧,怎麼不進去等我」

  「……」

  「我家離這有點遠,得一個多小時的車程,你在外面呆了這麼久得趕緊找個暖和地方緩一緩,要不會著涼!」

  說完拉著何夕準備去推帆船酒店的大門,感覺的到她手的冰冷溫度,那一下好像涼到了心尖上。何夕抽回了手,神情冷漠,嘴唇凍得已經發白。

  「你送我回去吧!」

  陸晨放下推門的手,轉過頭來看著她,撥了撥她擋在額前已經被雪浸濕的劉海,柔聲的哄道

  「學校你先別回了,正好明天周六,你等我這幾天把事情解決了你再回去。」

  「沒辦法解決」

  「我會處理好,你得相信我!」

  何夕看了看他堅定的眼神,更加覺得不能把他拉進那個深淵,自己一個人就夠了,他不該屬於那。她狠了狠心,低聲說:

  「我們就這樣吧,別再聯繫了」

  陸晨愣了一下,他沒想到何夕會這樣說,她是怕連累自己還是真的就那麼不在意?但是努力了這麼久,他能感覺到她是在意自己的,哪怕只有一點點!推開了我你自己想怎麼辦?一個人默默忍受?我不允許!嘴上繼續哄著:

  「好,你想說什麼都行,我們進去說行嗎?」

  說著拉著何夕進了酒店大堂,在前台辦理了入住,何夕沒帶身份證所以只開了一間房。兩人一路沉默,直到進了房間。

  一進房間就能感覺到溫暖撲面而來,房間是個套房,進去是一個小型客廳。

  陸晨找到了房間的一次性拖鞋,遞到何夕面前。

  「你先把羽絨服脫掉,把鞋換了」

  何夕怪異的看了他一眼:「……」

  陸晨笑了一下:「把外面衣服脫掉,身上的冷氣才能散出來。我去接點熱水,你先坐這!」

  何夕脫了羽絨服,裡面是件V領黑色貼身針織衫,下面是九分黑色小腳褲。脫完衣服她又開始脫雪地靴,腳凍得已經有點麻木,腳趾碰到的時候有點疼。陸晨把水端過來,遞到她手裡。

  「喝點吧,溫度正好!喝完洗個熱水澡」

  何夕接過熱水杯,雙手捧在手心,冰涼的手指碰到溫熱的水杯讓她覺得暖和了不少,放在嘴邊喝了幾口,覺得胃裡舒服了點。她把水杯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看著正在脫外套換鞋子的陸晨,莫名的心裡有點悸動。

  她咬了咬下唇,艱難的開口:「剛才我說的你考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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