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中秋晚會
五原城,背靠陰山,面向黃河,巍然屹立在大青山與烏拉山的介面處。兩山在這個介面處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山彎,象巨人的懷抱一樣將五原城環抱其中。於是,冬暖夏涼的五原城就成了趙武靈王選擇侵入秦地的後勤基地。具有更高戰略眼光的始皇帝在此設立九原郡。具有同樣戰略眼光的漢武大帝將此設為五原郡。東漢初期,自稱是漢武帝曾孫的盧芳那小子,甚至將此地作為自己的都城。
九原九原,九州大地是也!物華天寶,人傑地靈,方士口中的風水寶地,自有它獨特的氣質!
石門水沿著兩山之間的夾縫中流出,貼著這座雄城的西牆注入黃河。此時的黃河河道還未南移,就在五原城腳下的四箭之地,差不多就是後世包蘭鐵路路基所在地。呂字結構的城郭坐落高出黃河河面的台基上。這個台基地,也是秦直道的終點。站在城頭,順著秦直道往南極目遠眺,可以望見鬱鬱蔥蔥的河南地,象色彩斑斕的地毯一樣鋪滿整個鄂爾多斯高原。因為此時此刻,毛烏素沙漠連個影子都沒有,有的只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同樣,如果有人站在河南地北望,一定能夠看到正光二年八月十五月夜下的五原城,燈火輝煌,人流如織。
用文字描寫宏大場景總是一件難上加難的事。如果有攝像機,一個超長鏡頭加空中俯拍,無論多麼大的場面皆可盡收眼底。
太陽的餘輝已經不足以看清楚人臉,燈光四溢的五原城已然通明。因為城牆之上,間隔相等的城垛處,氣死風燈已然亮起,橘黃死的燈光勾勒出五原城清晰的輪廓。
北城那座新建起的戲劇舞台上,新的一波鑼鼓聲再度激揚得響起。按照打擂台的規矩,這是幾個戲班子當中,最後一個上台表演的藝人。因為再過一炷香左右的時間,五原城的首腦們就要前來觀看最後的大團圓節目,隨後安排有盛大的焰火晚會。
本來只能容納兩千人的核心觀眾席,此時密密麻麻的聚集了不下五六千人。算上屋頂樹杈上的大姑娘小媳婦,活奔亂跳的少年兒童和騷性發作的清不楞後生,整個晚會現場差不多有上萬人。不管他們身份地位如何,懷著什麼樣不可告人的小心事融入人群,此時此刻都如痴如醉的看著藝人們盡心儘力的表演。就在這時,一個武功底子不錯的丑角正賣力的翻著筋斗,一連串的小翻接一個瀟洒飄逸的垛子過後,贏得了上萬觀眾雷鳴般的叫好聲。
維持會場秩序的三百多巡防官兵,分內外兩層,全力以赴的維持著現場的安寧。鎮軍司馬府派出的便衣,今天擔負著抓捕混入城內的細作密探的艱巨任務。他們分散在全城各個角落,對於一切行色詭異的人施行抓捕。所謂寧可抓錯也不放過一個,畢竟是千里之堤,潰於蟻穴。大戰在即,攘外必先安內。如此,整個五原城的庶民百姓感受到的是外緊內松的祥和,而軍隊內部感受到的則是內緊外松的緊迫。
觀眾席邊緣,巨大的紅燈籠掛在十步一根的高大燈桿上,整個廣場亮如白晝。濃烈的節日氣氛在燈光和歡呼聲中一步步進入高潮。
與此相輝映的是廣場三面的簡易涼棚前,各家的燈火同樣透明。吃飯的、喝酒的、閑逛的、購買各種零碎的人們,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吆喝的、叫賣的,嬉笑打罵吹牛逼的聲音此起彼伏,各顯千秋。五原城,從它築城的那天起,從來沒有這麼熱鬧過。新入籍的五原人,剛剛從飢餓中恢復過來,彼此之間的生疏感還未全部消除。多年未有的安全感讓聚集在這裡的人們不僅僅是為了看看熱鬧,更有一份體察之心。
這一切是不是真的?
於是,這些來自四面八方的流民,這些脖子上掛著一個鐫刻著新身份小鐵牌的新五原人,小心翼翼的議論著眼前的一切,生怕這一切只是曇花一現,迷夢一場。
一年以前,有的甚至是幾個月之前還掙扎在死亡線上,被高歡麾下的鎮兵收留到五原來,本以為這條爛命不久就會消失。哪曾想卻是柳暗花明,重回人間。儘管他們現在乾的是築城修路,開荒種地,甚至是作坊里的徒工。可是這裡有飯吃啊!有飯吃就有希望,就算把陰山搬走那又怎樣?免費吃穿住,只憑勞作還債,一個月還能按照差別發給五原鑄造的新銅錢幾十枚幾百枚不等。十三歲以下的孩子,不論男女,全部由幢主府收攏起來進行集中教育。這是成為新五原人的先決條件,不同意就離開,沒人攔著你。三皇五帝到如今,幾曾見過這等好事?難怪人們都覺得不真實,太他媽不真實了!
如果有穿越者來這裡看看,馬上就能明白,其實這就是「延安特區」和「深圳特區」的複合體。既有供給制的影子,又有私有化的根子。一個僅有五六萬人口的五原城,真正的開銷就是糧食。
西北地區的房子絕大部分是夯土牆。現在的陰山裡面森林密布,只要有人工採伐,建設一座百萬人口的特大城市也不乏原材料。一千多人的專業建築工程隊,在五個居住點同時開工,又有不花錢的小工幫忙,建房的速度快的難以想象。什麼叫集中力量辦大事?這就是。
高歡以自己手上的緊缺商品做誘餌,有華北貿易商行具體運作,有劉貴和竇泰兩位得力大管家的操持,有鮮於修禮的第一騎兵軍在契丹、庫莫溪等地的大肆收割,有韓軌和李勇在草原上的肉類皮毛不斷補給,有呂貴、督曜、段榮等地方名人鼎力配合,有賈智這位糧食販子源源不斷的糧食供應,五原的變化絕對可以用「日新月異」來形容。
有了強大的物質基礎做支撐,招來人才不一定,招來人口那是肯定的。後世那麼多先進的思想和技術手段,只要適合這時代人們的思想水平和生產力水平,高歡盡可以稍加修飾,照搬過來。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沒時間坐等民智開啟,不行就強行灌輸。反正是為他們好,為這個民族好,手段過激一些也情有可原,不是嗎?
這時代的統治者嘴上提倡施行仁政,愛民如子,其實骨子裡還是以高壓管控為主要手段。君主把庶民當作羊群管理,所以地方官也被稱作「牧守」。漢代的州官稱牧,郡官稱守,固有牧守一方這個詞。再比如「愛民如子」和「父母官」一說,無不滲透著民為子孫、我為父母的家長心態。於是又衍生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所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關係。
高歡的靈魂來自於後世,更懂得自然人本身的重要性。激發出每個人的主人翁意識,什麼樣的人間奇迹都能創造出來。這和時代沒有關係,只和意識形態有關係。世界上沒有一種制度是完善的,都只是時代的產物而已。最欣賞蔡元培先生總結提出的「與時俱進」一詞,道盡了事物發展的必然規律。所以,高歡想試著把五原打造成一個理想的伊甸園,看看行不行。
今晚的壓軸大戲是頒獎。一是獎勵各行各業推選出來的生產能手。二是前來參加打擂台的表演節目。三是這幾天遴選出來的詩賦作品。除了生產能手之外,其他兩項的獲獎者今晚都要在舞台上展示自己的作品。最後一項是焰火表演。
五原的一切都是新穎的,也被一些老人稱之為離經叛道。比如今晚的頒獎文藝晚會,居然設立了一個主持人。小夥子是督曜招募來的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學子,大名劉志。老家在華洲,很有才學的青年人。祖上曾經也是中上層人士,奈何改朝換代,家道中落,隻身一人四處遊學,七拐八彎到了朔州。在朔州遊學的這段時間,聽人說五原城四處招募人才,不分類別,只要有所特長即可。如果你什麼技能也沒有,身體健康也行。就這樣,劉志輾轉來到五原並留了下來,幫助督曜籌備五原學堂。
剛到五原沒幾天,劉志就被五原的活力深深吸引,進而對五原的一切充滿好奇。特別是五原人釋放出來的那種火熱的激情,讓他夜不能寐,浮想聯翩。文化人一般都善於思考,思考的結果就是不走了。他決定留下來看看,看看這個五原究竟有什麼樣的魅力能讓幾萬掙扎在死亡線上的人們突然間迸發出一股生產建設熱情。他們的熱情好像不僅僅是為了吃飽肚子那麼簡單。這些往日的流民,今日的所謂新五原人,好像更加註重活著的尊嚴。
整個廣場如同白晝。為了能讓全場所有人聽清楚台上人的講話內容,不知誰想出來的辦法,每二十步一個拿著同樣喇叭的青年人負責接續傳遞,以便講話之人的每一句話都能正確傳達到全場。只是時間要長一些,也需要講話之人的語言必須精鍊易懂。
劉志手裡拿著一個紙卷的喇叭筒高聲喊道:「請五原的父老鄉親安靜一下,鄙人劉志,受司馬府委託,主持今晚的焰火晚會。按照流程,晚會項目共分三項。第一項,各里閭戍堡推選的一百位觀眾代表,經過無記名投票,選出三個觀眾最喜愛的文娛節目,今晚要隆重獻演。最後分出一二三等獎,獎勵五原制新錢幣。一等獎萬錢,二等獎五千錢,三等獎兩千錢。另外獎勵五原特製肥皂十塊,白酒十壇,精鹽十袋。第二項,由五原學堂十位博學先生共同遴選出六首詩歌,一等獎一名,二等獎兩名,三等獎三名。獎勵種類同前面的文娛節目一樣。第三項,由大魏懷朔鎮軍司馬向各行各業推選出的生產能手頒發獎品。第四項,也是最後一項,放焰火。下面請來自於上當郡的潘家班演出他們的拿手好戲《牽牛與織女》。」
劉志主持完前面的內容進入後台,潘家班的樂手滴滴噠噠的吹奏起了一段序曲。緊接著,《牽牛與織女》的大戲正式開演了。
男: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
女: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
男: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女: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
男女同: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故事當然是後世耳熟能詳的《天仙配》故事架構,但比《天仙配》簡單的多。也不是後世那樣的人物表演,而是像兩個人站在舞台中間對唱。你一句,我一句,通過歌詞把故事表達出來了。所謂織女也是男扮女裝。樂器有嗩吶,笙、胡琴、三弦。打擊樂有鑼、鼓、鑔,梆子。這支來自上黨郡的戲班子已經初具規模,演奏的曲調也有點後世上黨梆子的味道。戲曲史上說,「上黨梆子」產生於明末時期。或許北魏時的上黨民間小戲正是上黨梆子的母本。
第二個節目是一位自彈自唱的曲目。彈奏之人是一位二八小佳人,來自平城,這是一位自稱蘭兒的風塵女子。一把古琴,唱的是一首王昭君寫的《怨詩》。古琴起時,叮叮咚咚,如大珠小珠跌落玉盤。蘭兒姑娘秀眉微蹙,輕啟紅唇,嗓音清脆哀婉。
秋木萋萋,其葉萎黃,有鳥處山,集於苞桑。
養育毛羽,形容生光,既得行雲,上游曲房。
離宮絕曠,身體摧藏,志念沒沉,不得頡頏。
雖得委禽,心有徊惶,我獨伊何,來往變常。
翩翩之燕,遠集西羌,高山峨峨,河水泱泱。
父兮母兮,進阻且長,嗚呼哀哉!憂心惻傷。
台下觀眾席當中,高歡和一眾核心人物還沒有吃飯就來到這裡。因為有頒獎這檔子事,他不得不來。形勢再緊迫,五原城的安全祥和氣氛不能被破壞。這裡可是整個五原集團「起手式」的始發地,如果連一場邊境戰亂都抵禦不了,他高歡也就沒有作死的必要了。
高歡是第一次見到這時代的文娛形式,好奇比欣賞更多一些。他不熟悉戲曲,但牛郎織女的故事不陌生。他不知道古詩怎麼吟唱,但王昭君出塞的故事他同樣不陌生。三個被一百名觀眾代表票選出來的節目最後一個是武戲,說的是三國故事。這就讓高歡更覺得稀罕了。難道這時代就有人對《三國志》感興趣了?羅貫中是不是受此啟發才寫出《三國演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