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一大早,高歡只身前往子城向鎮將楊鈞、鎮軍長史楊侃當面話別。這既是必要的禮節,同時也是他臨走前想再盡一次義務,警示楊氏叔侄要警惕阿那瑰磨刀霍霍。別看他只有可憐兮兮的五十名貼身侍衛,那是表象。估計不錯的話,至少有四五萬可戰之兵供他驅使。此時此刻,武川鎮那邊已遭襲擊的消息還未傳到懷朔鎮,想必阿那瑰封鎖消息的手段是卓有成效的。兩地雖只相距百幾十里,但群山阻隔,交通不便,只要封鎖住幾道山口,騎馬送信的可能幾乎沒有。徒步行走的話,怎麼也得三四天。幸虧自己動手早,李虎及根太一家已經護送到達五原城。只可惜,惱人的宇文泰,屁大點的孩子,主意正得連家主都要聽他的。即使宇文洛生已經投靠高歡,出任鮮於修禮麾下騎兵四師的師長,宇文泰依然不為所動,硬生生的勸阻了全族上下與高歡合流的衝動。這熊孩子,真箇是上蒼給自己設置的障礙,雖然換了一個靈魂,卻仍然逃不脫夙命的安排。難道北魏分裂成東西魏的夙命不可更改?
有關發生在草原上以及武川方向的戰鬥,自己之所以不能向楊鈞叔侄攤開來明講,主要原因還是怕引起楊鈞的忌憚。畢竟庫倫城的主帥韓軌是自己的鐵杆,更是懷朔鎮民。禿鹿相國是柔然汗國的一名部落首領,也是自己未來的老岳父之一。鮮於修禮、司馬子如、蔡俊、宇文洛生等更是前鎮兵。特別是司馬子如,之前還是鎮軍省事,妥妥的基層軍官。精明如狐的楊氏叔侄,稍作聯想,就能想到這一切與自己有關。解釋草原上的戰事,就不得不說起婆羅門的下落,不得不說起阿那瑰的去向,從而也就難免暴露出呂二率領少年營圍剿阿那瑰的事,進而暴露了少年營的存在。若是沒有一點「好生之德」,一旦暴露,將楊氏叔侄殺了便是。問題的關鍵在於,自己是要儘力保護二位不受宵小謀害的。所以,規勸二位警惕阿那瑰的辦法只能旁敲側擊。如此,有些話總是說不透,警示的效果便大打折扣。好在他只能責怪自己多管閑事,不會警惕自己。萬一讓他知道少年營的存在,以楊鈞的性格,一定會追究那七千娃娃兵的來歷。
眼下懷朔鎮常設鎮兵滿打滿算也就一千六,你高歡自己卻秘密豢養著七千私兵。邊關之地,私藏重兵,你意欲何為?即便大魏朝允許勛貴將軍擁有一定數量的私兵,那也只是幾百人的規模而已。一般世家大族,最多就是多養一些家丁護院。七千戴甲之士,不用來造反,還能幹什麼?
如果讓楊鈞有了這樣的猜忌,自己豈不是惹火燒身?俗話說:狐狸沒打著,卻惹了一屁股騷。自己之所以將三幢的王偉、甄駿、羽弗墩、庫斯楞(外號褲子)等四人調到自己麾下,明面上是為了組建第四第五兩幢鎮軍,實際上是用實際行動告訴楊鈞叔侄,自己是一名熱愛邊疆,忠君體國的好軍官。將二三兩幢的軍官全部分離出去,就是幫著楊將軍對自己釜底抽薪。沒有頭領的軍隊,怎麼分化瓦解都沒問題。六百鎮兵悉數交還給鎮軍府,立刻就可以與其他鎮兵打亂重組,且不留後患。軍隊嘩變這種事,往往是基層軍官在作祟。失去了帶頭大哥的組織串聯,兵卒們絕大部分選擇唯命是從。
有二三兩幢六百訓練有素的鎮兵在手,加上叔孫敖交回的一幢五百人馬,子城警衛部隊的三百鮮卑精銳,楊鈞自己帶來的二百多嫡系人馬。戰端一開,一千六訓練有素的鎮兵馬上就可以投入戰鬥。城裡還有不到四萬半軍事化的鎮民,隔長不短的也要進行軍訓。只要有足夠的預警時間,封鎖城門,備足弓弩,應對幾萬人圍攻還是有安全保障的。水源不是問題,鎮軍今年的存糧也比較充足。省著點吃,堅持三個月問題不大。雖然鎮軍的軍事技能已經荒廢的差不多了,但有城牆保護,又是抵禦沒有攻城經驗的騎兵,沒道理一擊即潰。
秋日晨曦中的懷朔鎮子城,高大巍峨,旌旗獵獵。遠遠看上去,青磚森森,固若金湯。城門口站崗的四名哨兵,手持三丈長的槍茅跨立而站,甲胄明亮,威風凜凜,看上去頗有威嚴。
高歡今天沒有騎美男子。那畜生就是一個惹禍精,除了高歡外,只給飼養牠的人幾分薄面。余者,一概不放在眼裡。為了不再招惹麻煩,高歡獨自徒步來到子城。
見是前幾天入城前胯下戰馬踹傷了兵卒,手下護衛差點和城門守衛打起來的那位,四名城門哨兵心裡憤憤,卻也不敢再上前阻攔。作為楊鈞從華洲帶來的嫡系,他們有自己的驕傲。但眼前這位已經升任鎮軍司馬,形式上就是全鎮軍的三號人物。心理可以不拿他當回事,表面上卻不敢放肆。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告別的經過就不再贅述了。想要警示的話還未說出口,楊鈞已經不耐煩了。高歡識趣的斷了說下去的念想。為了表示對楊鈞的感謝和支持,高歡慷慨的將自己存有十萬石糧食的庫房鑰匙親手交給了楊鈞。
這事可以有!楊鈞笑眯眯的捋著鬍鬚,代表全鎮軍民對高歡的無償捐贈表示了感謝。在場的楊侃、王耀武、周正等人也對高歡的出手大方表示欽佩。
人群中還有前來交出兵權大印的原一幢幢主叔孫敖和倉曹史胡麻子。這二人的眼神充滿了怨毒。他倆之所以有今天的下場,起因還是去年春節前與高歡結下的梁子。
之前二人喝兵血的勾當不是沒人知道,而是知道了也無可奈何。叔孫敖的叔叔叔孫睿曾是這裡的鎮軍司馬,就是求助長孫尚給他調回洛陽中軍的那位,也是和高歡用幢主之職交換肥皂秘方的那位。叔孫家族是大魏皇家十姓之一,曾經顯貴得無以復加。往前推三四十年,叔孫家的子侄甚至可以為所欲為。別說喝兵血,即使殺幾個兵卒也是稀鬆平常的事。
時移世易,顯赫一時鮮卑勛貴紛紛沒落。即便皇家十姓,時下也只有拓跋、長孫等幾家威名不減。百年鮮卑,已現頹勢。
年前因嫉妒高歡出任二三兩幢幢主之職,叔孫敖一氣之下,鼓動王偉、羽弗墩他們率領一群餓兵圍了高家大院,逼迫還未履職的高歡提供糧秣。若不是高歡以大局為重,私掏腰包,維護穩定,差點就鬧出嘩變事件。
此後,高歡與二人水火不相容。見面從不過話,招呼也不打一個。三幢的全體官兵更是對昔日的老上級叔孫敖嗤之以鼻,並且將其喝兵血的醜聞宣揚的到處都是,人人皆知。楊鈞深入基層暗訪期間,這樣的消息當然不會聽不到。包括倉曹史胡麻子剋扣軍糧,中飽私囊的劣行。此次重新調整任命各級軍官,楊鈞沒有將叔孫敖和胡麻子斬首示眾,已經是莫大的開恩了。想必也是基於叔孫家的面子,否則,絕不可能就此揭過。
奇怪的是,高歡從余光中敏銳的感覺到,叔孫敖和胡麻子的目光,不僅是對自己的怨毒,更多的好像是對楊鈞的仇視。
不會吧!難道歷史上楊鈞的死與這兩頭毒蛇有關?
這念頭突然躍上靈台,高歡頓時一個激靈。轉頭看向叔孫敖和胡麻子,見二人目光躲閃,不敢與自己直視,心下更是狐疑。史載,六鎮起義時,楊鈞率領懷朔鎮軍民堅守一年之久,最後死在幾個宵小之手,真箇是生的偉大,死的憋屈。史書上沒有留下刺殺者的名字,會不會就是眼前這兩個鱉孫?如果是,一定要讓留守懷朔鎮暗中保護楊氏叔侄的喜貴先滅了這兩個孫子。問題是此高歡非彼高歡,刺殺楊鈞的也未必就是叔孫敖和胡麻子。算了算了,六鎮起義能不能發生還未可知,楊鈞死不死也不能確定,這事就交給喜貴自己酌定吧。
特戰隊主力由姚隆率隊,昨晚就神不知鬼不覺的去了少年營協防。李虎留下來隨自己一道回五原。伏擊完蠕蠕人的呼延狼也率兩千娃娃兵尊令回防少年營地。畢竟少年營的山洞裡,不僅是七千娃娃兵的巢穴,更是高歡的主要兵器生產工廠之一,另外還有十萬人食用三年的糧食。甚至可以說,整個五原集團一半的家當都秘密囤積在少年營的山洞,絲毫馬虎不得。
李虎等人和孫騰、尉景諸人在南門一里開外等候高歡。高歡的貼身侍衛之一的塔西、此刻正架著小白和小灰兩隻海東青,東張西望,一臉焦急。昨晚接到通知的各家各戶,連夜打點行囊,今早城門一開就出發了。說好了各家只拿必要所需,結果還是罈罈罐罐的拉了幾十車。牛馬車組成的搬家車隊,浩浩蕩蕩,擁塞了道路。出發一個半時辰了,才走出十幾里地。照此下去,十天半月才能到達五原城。
日上三竿,告別了楊鈞叔侄及昔日同僚戰友的高歡,騎上美男子,與婁十四一起出了南門。勒住馬韁,駐足回望,南城門還是那樣破敗。高歡暗自長吁一口氣,神色由陰轉晴。
雙腿輕夾,美男子心領神會,唏律律一聲嘶鳴,揚起前腿,再落地時已經竄出幾個身位。呼吸之間來到孫騰和姊夫尉景等人身邊。相互馬上見禮后,沒有二話,啪啪啪……數聲清脆的馬鞭聲過後,通往五原的道路上,數十騎戰馬,風馳電掣,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