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原城幢主府。
為了給派出去的傳令兵充分的時間,高歡故意在家裡磨磨蹭蹭的洗漱,悠悠哉哉的吃早餐。隨行的親兵都已經整裝待發,楊鈞的信使周正也一起等在大門外。
奶媽準時將六個月大的阿惠兒抱過來,這是高歡每天早晨的必修課。父子倆見一面,親昵一會兒,然後高歡去辦公,阿惠兒就會被母親和兩位姨娘抱走。
「來來來,讓爸爸抱抱。」高歡伸出雙臂。
爸爸的稱謂在懷朔一帶極少,大多數人家稱父親為阿爺、耶耶、爹爹、父親、家父等,只有敕勒人當中流傳這種稱謂。高歡堅持「爸爸」的稱謂,內心深處有著對上輩子的懷念。
奶媽懷裡的阿惠兒見父親向自己發出邀請,一躍一躍的試圖掙脫奶媽的懷抱,流著哈喇子的小嘴咧開,喜悅的心情可見一斑。
婁昭君、紫娟、蘭草,三女互看一眼,不約而同的嘆口氣,都為夫君「嚴父形象」的坍塌而無可奈何。
高歡看她們一眼,對三女的瞎操心不予理會,一如既往地接過嬌嫩的阿惠兒,先在胖嘟嘟的臉蛋兒上狠狠的親一口,然後將小傢伙圈在臂腕里,用食指點了點阿惠兒的鼻尖問:「想爸爸了沒有?」
阿惠兒仰視著一張馬一樣的老臉,嘴裡發出無節奏的「啊啊」聲,以回應父親的問話。
見兒子這樣,高歡按照自己的理解,老懷大慰的哈哈一笑說:「……好好好,乖兒子,算你有良心,獎勵一個!」說著,在阿惠兒的腦門兒又親了一口。
阿惠兒大概是嫌棄他的胡茬扎人,小腦瓜極力的躲避,小手試圖將這張馬臉推開。如此一來,高歡的心情更加爽朗,那位送信的周正帶給他的鬱悶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夫君,你這麼嬌慣孩子,就不怕惠兒將來變成一個紈絝子?」婁昭君擔憂地說。
「紈絝就紈絝,有什麼大不了的!再說,紈絝子不是愛出來的,而是放縱而成的。我兒子智力超群,稍稍點撥一下就是棟樑之才。怕什麼!有夫君這把利刃斧正,我兒子必然會成為參天大樹,你們無須擔心。」高歡自信滿滿的說著,又對阿惠兒道:「是不是啊我的乖兒子?」
「唉!你就慣吧,早晚有一天你會後悔!」婁昭君嘴上埋怨夫君嬌慣兒子,內心卻是無盡的甜蜜與自豪。
母憑子貴,夫貴妻榮。丈夫對子女的親疏程度,某種意義上代表著妻子的地位是否穩固。高歡對阿惠兒嬌慣的不成體統,恰恰是婁昭君最希望看到的。
這個時代的男人,在家庭里的地位就是天,是柱石。女人圍著男人轉,靠男人養家糊口。這話不是說說而已,而是任何人不能違背的金科玉律。不管這個男人是販夫走卒,還是文臣武將,有沒有能力養家糊口,他在家中的地位都是不可動搖的。這既是國家律法予以保證的社會地位,也是社會發展形成的廣泛共識,誰都不能輕易改變。「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根扁擔遍地走」的民間俗語真實的反應了這種社會現實。皇親國戚,庶民百姓,都在共同遵守並自覺維護這樣的社會形態。婚前的婁昭君,若論家勢,比高歡高出不知多少個數量級,但婚後的她,在家裡依然要敬著一貧如洗的高歡。這就是這個時代婦女社會地位的真實寫照。
紫娟和蘭草為小姐高興的同時,也為自己未來的孩子擔心。他們不知道夫君能不能像對待阿惠兒一樣對待自己的孩子。夜深人靜,耳鬢廝磨之時,這樣的試探經常在枕邊進行。
「夫君,奴家若生個女兒,您會不會嫌棄?」
「這叫什麼話!都是我的骨血,呵護還來不及,哪裡能嫌棄?來來來,好好配合,一準兒給你弄一個千嬌百媚的小嬌兒出來……」
「呸呸呸……夫君您太那個了……哎呀……輕點兒……」
這話是紫娟說的。若是換作蘭草,她一定會說:「……那還不快點……」
另外,這時代的父親,九成九對自己的孩子板著一張臉。能夠表現出些許的親昵,就算是萬中挑一了。絕大部分的父親對女兒採取不打不罵,偶爾放縱的態度。對兒子,特別是長子,從來都是棍棒出孝子,嚴父出擔當的理念,像高歡這樣寵溺孩子的父親簡直鳳毛麟角。為此,婁昭君也真的發愁,常和紫娟蘭草吐槽:「哪有這麼嬌慣孩子的?如此下去可怎麼辦!愁死人了!」
「夫君心疼惠兒,就是心疼小姐,您應該高興才是。」紫娟最懂自家小姐的心事。婁昭君每每聽到她的安慰,終會眉開眼笑。
若是蘭草安慰的話,一定會說:「就是,平城那些飛鷹走狗的紈絝子都是這麼慣出來的。咱家惠兒可不能學他們!」
高歡每天早中晚三次抽時間和阿惠兒交流,並非出於對兒子的教育目的,而是兒子能帶給他愛的體驗。只要看見這個粉雕玉琢的小傢伙,一千五百歲蒼老的心,立刻就會融化成一灣清澈的湖水,純凈的一塌糊塗。生理上阿惠兒是他的種,心理上並非如此。小傢伙剛出生時,他還沒有適應「給別人養兒子」的角色。剛過半個月,眼見小傢伙褪去胎毛,露出白白胖胖的小臉,一雙純凈的眼睛探尋似的看著他的時候,所有的心理阻礙一掃而空,然後就是愛不釋手。
也許是出於對歷史的觀察,也許是老人看見孩子那種油然而生的喜歡,高歡特別關注阿惠兒的成長。此子是歷史上有名的少年才俊,雖英年早逝,但給東魏歷史留下不少珍貴的政治遺產,曾得到諸多政治大家的高度評價。
高歡之所以沒有給兒子起名,理由是準備將「冠名權」交給老岳父婁內干。其實,他是想試試,自己的穿越能在多大程度上改變歷史,改變多少。現在看來,至少阿惠兒這個小名還是歷史上高澄的小名,並沒有因為自己的穿越而改變。如果婁內干給這孩子的冠名依然是高澄,那麼,歷史的軌道究竟能偏離多少就很難說了。眼下自己強行改變的歷史軌跡,只有懷朔和五原這兩塊彈丸之地有跡可循。這樣的局部改變,也許會在某一個時間段再次糾正回原來的位置。
高歡現在的心理,很大程度上是在遊戲人生。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選擇的試探,包括對阿惠兒的態度。
歷史記載:「孝昌元年,柔玄鎮人杜洛周反於上谷,神武乃與同志從之。丑其行事,私與尉景、段榮、蔡俊圖之,不果而逃,為其騎所追。文襄及魏永熙后皆幼,武明後於牛上抱負之。文襄屢落牛,神武彎弓將射之以決去。后呼榮求救,賴榮透下取之以免。」
這段記載清楚的說明,高歡掀家帶口逃命時,阿惠兒屢屢從牛背上掉下來,高歡決定親自射殺這個兒子,以免所有隨他逃命的人被拖累。若不是婁昭君祈求高歡的大連襟段榮出手相救,高澄四歲時就死了。僅此一事足可以說明,那個時代的男人對子女的態度是多麼的無足輕重。
真實的歷史當中,所有正史、野史關於高澄的記載是一致的,可見高家人並沒有故意拔高他的個人素質和政治成就。都說他自幼聰穎過人,能言善辯,十歲時獨自出馬招降高敖曹。十一歲時以高歡特使身份兩次去洛陽朝覲孝武帝元修。十二歲娶東魏孝靜帝元善見的妹妹元仲華為妻。
成家以後,高歡把他當作成年人對待,經常叫去談論時事政務,實際上也是父親對長子的考較。高澄每每對答如流,並且能夠詳加剖析各種事務的出發點、落腳點,目的和意義等,令高歡極為賞識,從此讓他參與軍國要務的籌劃。如此看來,高澄就是那種天生的行政管理人才,政治敏銳度極高。東魏天平三年,十五歲的他自請入東魏朝廷輔政,並加領左右京畿大都督。僅僅兩年後,憑著他超人的能力和嫻熟的政治手段,贏得了滿朝文武的真心認可。並在高歡的刻意扶植下,順利兼任吏部尚書。
高歡的祖母是鮮卑貴族叔孫氏家族的貴女,他本身就有四分之一鮮卑血統。婁昭君又是鮮卑貴族匹婁氏,兩人的基因里都有聰穎善言,殺伐果斷,容貌出眾的特點。他們的子女別的不敢說,若論相貌,絕對是一個比一個脫俗。
阿惠兒繼承了父母基因的大多數優點,眼睛大大的,眼白部分青藍青藍的,鼻樑高聳,額頭寬闊,虎頭虎腦的十分惹人愛憐。小傢伙已經開始兩個字兩個字的往外蹦字,爸爸、媽媽、吃飯、喝水、噓噓等簡單的言語交流已經很順暢了。高歡每天不管多忙,總要抽出一些時間和小傢伙說會兒話,親親他的小手、小腳丫、小雀雀。給他背誦詩經、漢賦、唐詩、宋詞,講述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等故事。高歡知道,嬰兒未說話以前,其實心裡明白,只是無法用語言表達而已。父母只需在他面前反覆進行信息灌輸,等他會說話的那天,張口就能表達出父母曾教授他的知識。所以,阿惠兒和高歡在一起時總是特別安靜,每每等高歡的講述告一段落時,忽閃忽閃的大眼睛一眯,尚未生出牙齒的小嘴上翹,露出一個迷死人的憨笑。然後兩隻小手像學習起飛的小鳥一樣胡亂扇動,小屁屁一顛一顛的,嘴裡發出亂七八糟的音節。再然後就是「痴情」的看著你,等著你繼續下一段故事的講述。
高歡吃驚於小傢伙的聰明,常常暗嘆一聲:「簡直成精了!」
父子二人又膩歪了一會兒,高歡這才在三位夫人臉上沒羞沒臊的親了幾口,轉身大步流星的出了家門,走向吉凶未卜的懷朔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