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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九州之原

  「阿狼,過來。」高歡微閉著眼睛慵懶的喊了一聲。

  呼延狼早已等在一旁聽候歡哥招呼,於是屁顛屁顛的跑過來應聲道:「哥,您有何吩咐?」

  「哥問你幾個問題,只需憑著本心回答就好。」高歡淡淡的說。

  「哥,您問,小弟有啥說啥,絕不隱瞞。」

  高歡看著這位整天跟在自己身邊不離不棄的小狼崽子,眼神里有種父親般的溫和:「可知你這呼延姓氏的來歷?」

  呼延狼已經做好被問重大問題的心裡準備,卻不料歡哥只問了這麼一個簡單的問題,有點被閃了腰的感覺。於是放鬆心情回答道:「嗷,您問這個呀。聽老和尚說過,他祖上是鮮卑稽胡楚氏,因功被晉代漢人皇帝賜姓呼延。您知道,我是老和尚從狼窩裡救出來的,隨他姓。」

  「那麼你說,在你眼裡,哥哥更像漢人還是鮮卑人?」高歡戲謔的問。

  「這個嘛……呵呵……」

  「不是說好不隱瞞嗎?」

  「呃……您……吃喝拉撒像鮮卑人,說話做事像漢人。」呼延狼吞吞吐吐的說。

  高歡心裡暗贊這狼崽子挺有觀察力的。歷史上記載的高歡,是一個嚴重鮮卑化的漢人。因為坐在地上啃骨頭習慣,被尚書府令史麻祥誤會,鞭撻四十,一怒之下起了反心。之後他兒子高洋建立的北齊,風俗習慣也依照鮮卑人的習俗為範例。

  「那你倒是說說,是漢人好還是鮮卑人好?」高歡提出一個選邊站的刁鑽問題。本以為呼延狼為了討好他,會左右為難。哪知道呼延狼的一番話反倒教育了他。

  呼延狼聽歡哥這麼問,頓了頓,一本正經的回答說:「哥,你知道我是孤兒,吃百家飯長大的。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族,漢族人、鮮卑人、羯人、氐人、敕勒人、蠕蠕人都有可能。那又怎麼樣?在我眼裡,只有好人和壞人,對我好和對我壞的人之別。民族啥的我不懂,但我覺得,人不能按族類分。比如您是漢人,昭君嫂子是鮮卑人,可你們都對我好。如果讓我在您和嫂子之間選擇,那是難為我。」呼延狼說完,低下頭不再吱聲,靜等高歡對自己真實內心的評判。

  高歡愣怔的看著一臉忐忑,不停用右手摳左手指甲泥的呼延狼,內心感慨萬千。一個狼孩能夠一語道破的世間大道,自己卻每天糾結不定,這才叫沒事找事,庸人自擾。看來,宇宙真理還真不是瞎琢磨出來的,而是以各種形式存在於我們身邊,只是我們沒有發現它的存在而已。

  是啊!人之善惡美醜,怎麼可以用族群來區別劃分呢?再說,這個世界上哪有什麼純種的民族?正如阿狼所說,人只有好壞之分。再主觀一些說,人可以有對我好壞之分。事實上,客觀上的好人,如果對我有敵意,那他對我來說就是敵人。客觀上是個壞人,如果對我好,那他對我來說就是好人。主觀也罷,情緒化也罷,說到底就這麼回事。我他嗎又不是哲學家,剖析不了世界本源。

  「阿狼,哥再問你,如果你眼裡的好人要算計你,你該怎麼辦?」高歡換一個話題問。

  「那要看是誰。」呼延狼沒有直接回答。

  「有區別嗎?」高歡狐疑的問。

  「當然有區別了。如果是您和老和尚算計我,我會傷心,但不會報復。其他人不行。」

  「可哥和老和尚恰恰不會算計你。」

  「所以,真正對我好的人,沒有算計,或許只有要求。比如您現在有件事需要小弟去辦,很危險,和送死差不多。您不好明著說,但小弟一樣會義無反顧去送死。」呼延狼堅定的說。

  「你的意思是說,真正對你好的人不會算計你,能夠算計你的人,他對你並不是真好,對嗎?」

  「小弟就是這個意思。」呼延狼抬起頭忽然憨憨的一笑,一口白牙跟馬牙似的整齊。日子好過以後,呼延狼尖俏的臉頰也慢慢豐潤起來了。若不是每天高強度的訓練,以他的進食量,現在應該是個大胖子了。

  高歡被這小狼崽子的一番「小道理」搞的有些眼底濕潤。從躺椅上坐起身,重重的在呼延狼肩頭拍了拍說:「謝謝你阿狼!」

  「為什麼要謝我?幾句心裡話的事。」

  高歡一下午暗淡的眼神忽然明亮起來,微笑著說:「是要謝謝你。你的那幾句心裡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哥心裡的密碼鎖。」

  「什麼是密碼鎖?」

  「嗯?……嗯!這個以後再說。」高歡起身抻了抻懶腰,活動活動筋骨,看著餘暉下朦朦朧朧的五原城,暗暗下定決心。看來,為了這座傾注了自己心血,耗費了自己幾十萬貫銅錢的雄城,某些人是該動動了。於是便說:「阿狼,你可知五原城的來歷?」

  「這我哪知道哇。有一百年了吧?」呼延狼大著膽子把五原的歷史往長了說。

  「一百年?呵呵呵……你小子……以後還要再多讀點書。不是一直想當個文武全才的大將軍嗎?僅憑現在掌握那仨瓜兩棗的漢字可不行。記住了嗎?」

  「記住了、記住了,我一定多認字,勤讀書。像您講的《三國演義》里那個關雲長,一手捧著《春秋》,一手拿著青龍偃月刀,哇呀呀……」呼延狼比劃故事裡的人物。

  高歡失笑的在他腦門兒彈了一下說:「我是那麼講的嗎?一手書,一手刀,怎麼打仗?不學無術,和塔西有得一比。」

  「塔西那個傻驢怎麼能和小弟我比?哥,我你說……」

  高歡瞪了他一眼,呼延狼趕緊剎住話題,乖巧的樣子像犯了錯的小學生。高歡心裡一軟,嗔怪到:「你倆是離我最近的人,以後不許輕蔑於他。」

  「嗷……記住了。」

  耍乖逗樂讓高歡開心,現在是呼延狼掌握的獨門絕技。見高歡笑歸笑,眉宇間總有一股似有似無的鬱結,便識趣的沿著先前的話說:「哥,您剛才不是要講五原城的來歷嗎?我這還等著聽呢。」

  高歡沉吟了良久,思緒彷彿進入歷史的長廊,娓娓道來。

  「……這五原啊,過去不叫五原,叫九原,即九州之原的意思。九原二字取自《國語》汨越九原,宅居九隩。很有些來歷的。相傳戰國……就是從現在往回數八百年左右,趙國出了一個很厲害的國君,趙國人尊稱他武靈王。就是這個趙武靈王,雄才大略,視野開闊。決心在他手上拓展趙國版圖。其中重要的一步就是從趙國都城邯鄲一路向西,橫掃沿途的林胡、樓煩、匈奴,並將它們趕出陰山以北,狼山以西,徹底征服了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為確保匈奴人不再進入腹地,武靈王在沃野鎮的狼山口修築起一座軍事要塞,就是現在的高闕塞。並以高闕塞為起點,一路向東至趙國國都,修築了一條長達數千里的夯土長城,俗稱趙長城。知道在哪兒吧?」

  「知道,就是城北十里石門嶂那邊的土牆。」呼延狼應道。

  高歡點頭,繼續道:「那時候,國家尚未統一,齊楚燕韓趙魏秦,七國連年混戰,民不聊生。五原城當時還是一片河灘地,從這裡度過黃河……呃,也就是我們門前的河水,可以以最快的速度直插秦國都城咸陽。武靈王是位軍事奇才,他一眼就看出此地的軍事價值,遂派人在這裡駐守,囤積糧草,作為攻擊秦國的始發地。慢慢的,這裡的人口越聚越多,逐漸形成一個服務於趙國軍隊的集鎮。後來,趙國衰弱,匈奴人重新佔領這裡。秦始皇統一六國后,派大將蒙恬率三十萬大軍將匈奴人再次趕出去,並且修築了著名的秦長城。知道在哪兒嗎?」

  「知道,懷朔鎮往南的石頭牆就是。」呼延狼應答。

  「對,就是那裡。與此同時,蒙恬還築了一座城,作為天下三十六郡之一,始皇帝將之命名為九原,郡治就設在九原城。大秦帝國先後往這裡移民四十四萬,充實邊疆。」

  「嗷,原來如此。都七八百年了,我還以為一百年……嘿嘿,讓哥見笑了……嘿嘿嘿……」呼延狼不好意思的解釋說。

  高歡接著說:「又過了差不多百年之久吧。漢武帝將九原郡一分為二,設立了五原郡和朔方郡。朔方郡就是現在的沃野鎮,五原郡就是我們懷朔鎮。」

  高歡絮絮叨叨給呼延狼講述的五原城歷史,基本是按照史實陳述的。因為五原城遺址直到二十一世紀依然輪廓清晰恢弘。兩千多年來,這裡從未中斷過人間煙火,但也始終是兵家必爭之地。城址就坐落在包頭市九原區麻池鎮,秦直道的終點。

  ……

  河套地區是黃河沖積平原,賀蘭山和陰山從西和北兩面擋住來自西伯利亞的寒流,使河套地區變得地肥水美,四季分明。秦漢以來,這裡一直是瓜果飄香,谷穗壓枝,草深沒馬,禽獸遍地的沃野。黃河九害,為富一套,指的就是這裡。21世紀河套地區的產出,除養活比當地多十倍的人口外,大量富餘的糧食還用來加工成工業產品。這樣的風水寶地,誰不想據為己有?與中原地區和江南相比,河套地區因為交通不便又人口稀少,對當時的統治集團來說有點雞肋。若不是賀蘭山和陰山的天然屏障作用,也許中原王朝的歷代君主沒人會對這裡感興趣。可游牧民族不一樣,整個漠北在小冰河時期,撒尿都能凍成冰棍,有河套地區這麼一塊溫暖的牧場還不拼了性命佔為己有?

  武靈王、秦始皇、漢武帝、唐太宗、元世祖、清聖祖、毛聖祖,他們之所以被後世追捧,一是眼光足夠長遠,二是寸土不讓。

  武靈王看到了這裡的重要性,將此作為攻擊秦國的始發地。

  始皇帝看到了這裡的重要性,發兵三十萬北擊胡人,攻略河南地,設置九原郡,並給此地重新命名:新秦。顧名思義,大秦帝國的一塊新版圖,並從咸陽修了一條直達此地的直道。同時給大秦帝國修築了一道青石壘砌的院牆——秦長城。秦長城以趙長城起點高闕塞為西端,一路向東,直達今朝鮮首都平壤,綿延萬里,像一條巨龍橫亘在天地之間。後世人們熟知的山海關老龍頭是明朝時修的,剛剛遮住北京城的腳丫子,與秦長城的霸氣相比差老鼻子了。

  漢武帝看到了這裡的重要性。公元前127年,一幫匈奴人閑的蛋疼,居然侵入漁陽、上谷。初始,見大漢朝無兵抵禦,膽子忽然像注了水,膨脹的不可收拾,居然一路南下,殺了千餘手無寸鐵的農人,差點殺到咸陽。

  此事引起朝野震動,氣得漢武帝一腳將侍奉自己的太監踹了兩跟斗,又摔了十幾個精緻的瓷器。帝王一怒,血流漂杵,活該那幫閑的蛋疼的匈奴崽倒霉。

  武帝劉徹操一口咸陽話,臭著一張臉給車騎將軍衛青下令道:「仲卿(衛青的字),額生氣咧,你看咋辦吧!去把匈奴單于的卵蛋切了,讓額開心開心,你子孫後代的榮華富貴額包咧。」

  衛青一聽皇帝這麼說,那還不得捨出命去討武帝歡心?當場就表態道:「陛下,您儘管放心昂,額一定把匈奴單于的子孫根切了喂貓。再抓他回來,給您充當歌舞伎,整天在長樂宮為您表演露肚皮舞!」

  劉徹一聽這話,頓時轉怒為喜笑罵道:「朕討厭匈奴人身上的羊膻味……好咧,別二寡咧,快快出發吧。」

  於是,衛青為了讓劉徹開心,「出雲中以西,至高闕,遂略河南地,至於隴西」。一口氣將匈奴趕出河套后,還不甘心,乾脆兵鋒指向隴西,大漢朝由此開始經略西域。就是這一次,漢武帝將秦九原郡一分為二,置朔方、五原二郡,大量移民,屯墾戍邊,開發大西北。

  五原郡轄境大致相當於後世內蒙古包頭市市區、固陽縣、烏拉特前旗、達拉特旗以及准格爾旗東北部。出五原城向北,有石門障、光祿城、支就城、頭曼城、呼河城、宿虜城(受降城)等數座鄣塞,與長城相接,稱為列城。這一系列鄣塞就是漢武帝和衛青兩人的傑作,一個負責開疆拓土,一個負責中樞謀划,整個漠南漠北被這姐夫小舅子建設的鐵桶一般。直到漢平帝元始二年,也就是公元2年,五原郡領十六縣,有39322戶,231328人,絕大部分居民為漢人。

  只可惜,河南地南部,也即後世的鄂爾多斯鄂托克旗仍然被匈奴占著。

  東漢時,王莽改五原為獲降。公元29年(東漢建武五年),安定郡三水縣(今寧夏同心)人盧芳,假稱自己是漢武帝的曾孫,騙的一眾不明真相的傻缺跟他一起起兵,在九原自稱天子,建都九原縣,佔據五原、朔方、雲中、定襄、雁門五郡。麻池古城首次成為一國之都。

  公元35年(建武11年),東漢朝廷取消朔方刺史部,五原郡歸屬并州管轄。建武12年,盧芳手下九原守將隨昱降漢,盧芳亡入匈奴。公元40年(建武十六年),盧芳遣使投降東漢,光武帝立盧芳為代王。不久,盧芳背叛東漢,匈奴派數百騎兵迎接盧芳及其妻兒入匈奴。盧芳在匈奴居住十餘年後病死。

  公元50年,南匈奴內附,逃離盧芳統治的原五原郡民遷回五原郡本土。公元136年時,五原郡領十縣,分別是:九原、五原、臨沃、文國、河陰、武都、宜梁、曼柏、成宜、西安陽,共有在籍人口4667戶,22957人,人口銳減十倍。原固陵、蒱澤、南輿、稒陽、莫(黑)旦、河目等六縣於東漢前期省並。三國時的公元215年,曹操將五原郡人口安置於太原郡陽曲縣故地,即新興郡九原縣(今山西忻州)。

  十六國時,後趙收河南地置朔方郡。前秦滅鮮卑代國,復置五原郡。北魏太和年間,五原郡故地分屬懷朔鎮、夏州、朔州。這就是九原郡和五原郡的由來。之後的歷史高歡沒再往下講,怕小狼崽子追根問底。儘管如此,呼延狼依然聽得入神。

  忽然,沒來由的,高歡腦海里響起一陣熟悉的旋律。仔細一想,這是騰格爾為電視劇《成吉思汗》配唱的主題歌《傳說》。漸漸地,旋律清晰起來,那麼悠揚、豪放……

  風從草原走過,吹散多少傳說,留下的只有你的故事,被酒和奶茶釀成了歌。

  馬背上的家園,因為你而遼闊,到處傳揚著你的恩德,在牧人心頭銘刻,深深的銘刻。

  啊……

  每一個降生的嬰兒,都帶著你的血性,每一張牧人的臉龐,都有著你的輪廓,每一座氈房的夢裡,都有你打馬走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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