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三和李長命相互配合完成的這一招聲東擊西,可以說是相當的默契。不僅如此,他這墊著李長命後背的登高一躍,居然能躍出三丈開外,正好落在一名與四連戰士纏鬥的蠕蠕兵身後。一念之前是要徒步跑出去的,一念之後是順手一刀將這名蠕蠕兵斬於馬下,自己飛身躍上馬背,朝著包圍圈沖了過去。與此同時,還不忘招呼捉對廝殺的八名戰士也脫離戰鬥,共同衝擊包圍圈。
這是一個聰明的舉動。反正都是一死,多拉幾個蠕蠕墊背總是不虧。
纏鬥中的八名戰士心領神會,各自或虛晃一刀,或硬碰硬互砍一刀,或攻敵之必救之處,總之就是各顯其能,各耍花招,一個接一個退出戰團,沖向包圍圈邊緣。
戰士們要跑,蠕蠕兵緊追,邊上的弓箭手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衝過來,卻不知道該不該放箭。這一切被哈勒順看在眼裡,氣得破口大罵:「放箭,快放箭,死咯泡……放箭啊——」
此時的李長命剛給牛三墊完背,半蹲著的身體還未站直,見哈勒順歇斯底里的在他身側大聲叫罵。來不及細想,本能的單手揮刀,快如閃電的畫了一個半圓,刀鋒從仰面躺在地上的巴根面前掠過,鋒利的切開哈勒順的側腰。
人人都知道那個位置就是一圈軟肉,速度快的話,樹枝也能劃開一道口子。此時正是八月,膘肥體壯的哈勒順光著上身,刀尖劃過他腰部的一瞬恍然無知。太專註了,太緊張了,太想消滅眼前的敵人了。
仰面躺在地上的巴根將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眼見哈勒順的左側腰部像刨開大牲口的腹腔一樣,先是一條尺許長的血線,鮮血並不多。繼而是一坨一坨的大腸攜帶者污水血液汩汩的往下流淌。緊跟著滑出來的是大熱天還冒著熱氣的小腸。巴根想提醒一下多年滾戰在一起的好兄弟,卻怎麼也張不開口。
忽然,扯著嗓子喊叫的哈勒順感覺哪裡不對,好像有隻小狗拽自己的衣角,一扥一扥的。低頭一看,哪裡是尼瑪小狗,是自己的腸肚從裡面流出來了。扒拉扒拉,滑溜溜的,不好弄。將手裡的狼牙棒丟棄一邊,慢慢跪在地上,雙手小心翼翼的將沾著草葉泥土的大小腸往肚子里塞,可忙乎半天就是塞不回去。這可怎麼辦?耷拉在外面像什麼樣子?……傷口太小了,這麼多腸腸肚肚……要不幹脆將傷口再擴大一些?……哎呀,拽的好疼……
躺在地上的巴根,所有的思想活動和愣神的功夫加起來也就一瞬間的事。中間長,兩邊短,三股叉形狀的蘇勒德還在他手裡攥著,不假思索的向斜上方一捅,不偏不倚扎進李長命腹部下方和那個羞人位置的上方,好巧不巧的挑起鎧甲邊緣捅了進去。
李長命的餘光恍然覺得有東西在動,且等他看清楚時,巴根手裡的蘇勒德矛尖已經扎進小腹。
王八蛋,往哪兒扎不好,偏偏要衝著爺爺的命根子下手?李長命憤怒的想著的同時,手裡的斬馬刀切過哈勒順腰部后剛剛收回,順勢豎起。此刀前端是刀刃,尾端是一尺長的錐刺。蘇勒德扎進他身體的同時,斬馬刀的尾椎也穿過巴根的肚子,將他牢牢地釘在地上,算是一報還一報。
一位四連連長,兩位蠕蠕百人隊主,三人各自看看自己的肚子,再互相看看對方,受傷的位置全在腹部,上天註定似的。
這種古怪的想法從三人的心頭掠過,忽然間都沒有了刻骨仇恨,只有無可奈何的苦笑。大概是應了那句古話: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死,其哀也鳴。三人內心共同蹦出讖語般的兩字:「報應」!然後,哈勒順也不再收拾自己的下水了,李長命也無力的躺在地上。戰場中間只有他們三人處在彌留之間,臉上的表請幾乎都一樣,寫滿了無盡的遺憾。
天空中,翻滾著的雲前赴後繼的涌過來,遮天蔽日。
草地上,敵對雙方的三位青年,差不多是同樣的姿勢看著雲捲雲舒。也許,此時此刻,二十來年的生活過往同一時間在他們的記憶屏幕上回放,詭異的場景當中,他們的臉上居然浮現出淺淺的微笑。伴著這詭異的微笑,他們慢慢閉上了雙眼。
……
與此同時,牛三率領僅剩的八名戰士衝到包圍圈邊上的時候,連帶胯下戰馬在內,渾身上下至少有十幾支箭矢扎進他的身體。所幸,沒有一支箭是致命的。因為四連的鎧甲很特殊,前後由護胸、護腹、護背、護腰四塊鋼板鏈接而成。縫製在小牛皮里,像個坎肩穿在身上。蠕蠕人的弓箭正面射上去,如果不是幸運到能順著介面的縫隙扎進去,根本射不穿這種類似於防彈衣的鎧甲。四連的頭盔雖然沒有少年營那樣的護面,但頭盔形狀是一樣的,一次成型,防護力很強。
但是,為了減輕騎兵的負重,高歡設計的鎧甲沒有把士兵的全身包裹起來,四肢依然裸露在外。如此,哈勒順臨挨刀前那歇斯底里的一嗓子,終於提醒蠕蠕兵鬆開弓弦,六七十支箭矢同時射向疾馳而來的九名四連騎兵。距離很短,第二批箭矢剛發射出去,牛三已經率先衝進敵群,斬馬刀掄圓了砍頭斬腰,發瘋一樣的拼殺。衝過來的八名戰士當中,有一人被射中眼睛,另一人被射中咽喉,雙雙跌落馬下。另六人如牛三一樣,雙腿被箭矢扎的像刺蝟一樣,但不影響他們不要命的揮刀拼殺。
翻滾著的黑雲,低得快要壓到頭頂的時候,牛三的斬馬刀最後一刀砍在拿著鐵棍的蠕蠕兵胳膊上,自己也終於油盡燈枯,栽落馬下。衝過來的戰士也沒有再喘氣的了。包圍圈中心到邊緣,密密麻麻的屍體橫七豎八,鋪滿草地。血腥和屎尿味一點點的蔓延開來,令人噁心。
……
假如有無人機,鏡頭拉高三十米向下俯視,山口裡外,兩片不大的戰場上,衝下來包圍四連的兩批三百蠕蠕兵,有二百六十多人倒在血泊里。四連的二十名戰士也一樣倒在血泊中,魂飛九霄。
還沒有死絕。有四十多蠕蠕兵躲在三百步之外,驚魂不定的看著屍橫遍野的戰場,眼裡是無盡的恐懼。他們不敢靠近,又不敢離去,從頭至尾處在猶豫當中。
這場殘酷戰鬥的始作俑者烏素圖噶,此時正一臉茫然的仰頭看著越來越低沉的烏雲,心裡不知想些什麼。突然,一道閃電像在蒼天的肚子上撕開一道傷口,暴露出裡面的血肉紅的瘮人。緊接著,一聲驚天動地的暴雷在頭頂炸響,似乎要將大地劈開,將眼前的一切污穢埋葬。
烏素圖噶的心臟差點被雷聲擊碎。四十多蠕蠕殘餘騎兵更像是被遺棄的孤兒,四顧茫然。
起風了,早枯的沙蓬草空洞的身軀順著風在草原上跳躍著滾向遠方。平地捲起的幾條細細的風柱,旋轉著,卷積著草屑與黑雲連接在一起,彷彿要將數百剛剛出竅的靈魂送上天宮。
第一滴雨落下時,銅錢般大小,「啪」的一下就將一葉草頸砸折了。沒有過度,緊接著就是灰濛濛的雨幕。
……
無人機的鏡頭進一步拉高,拉倒山谷上方。
漫山遍野的牛羊此時不再撒野,不再各行其是,而是鵪鶉一樣擁擠在一起,眼神茫然的像丟了靈魂。四五百驅趕它們的牧人在六百蠕蠕兵的追殺下,東一具屍體,西一個頭顱。有的死在樹杈上,有的死在石縫中。有的死不瞑目,有的雙目血紅。數里長的山谷里,或三五步,或幾十丈,姿態各異,表情各異的屍體布滿山谷。當然也不全是牧民的屍首,也有一百多蠕蠕兵死在這裡。
濃濃的血腥味飄散在空氣中縈繞不去。大雨落下后,裸露在明面上的屍體和隱藏在草叢中的屍體,被雨水淋透后,血水雨水混合在一起流進谷底。這股血與雨水混合而成的溪流路過山口時,順便將那裡一百多人的血水裹挾著流出山口,與山口外的血水進一步融匯。
……
無人機鏡頭繼續移動,移動到離此十里遠的一個拐彎處。再往裡走三里左右就是牧人另一處藏身之地。
副連長鬍凱單人獨馬孤零零的看著眼前的一地死屍。他的左肩窩處插著一支長箭,箭桿已經被鮮血浸透。兩條大腿上釘著六支箭,左臂也有三道汩汩流血的刀口。
在他對面十丈開外,蒙格勒也是單人獨馬站著。他的右臂被齊肩砍下,大量的血已經沒有了,創口處隱約可以看到齊齊整整的骨頭茬子。左手握著的一根鑄鐵棍橫在馬背上,瞪著眼睛全神貫注的盯著對面的胡凱。
起風了……
下雨了……
相距十丈的馬上兩人,幾乎同時無力的栽下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