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支軍隊,出門打仗,矛和盾都是必備的傢伙式。蠕蠕人也不缺心眼兒,手工業即便在落後,簡單的個人防護裝備還是要自備一兩件的。本來他們就沒有渾身上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護體鎧甲,手裡再不拿一個包裹著牛皮的木盾,那不是等於送死嗎?事實上,家庭條件寬裕的蠕蠕人,不僅手裡有盾牌,身上也有皮甲,只是防護力差些罷了。所以,四連長心裡的那些小盤算,純屬一廂情願。
二十人手裡的弩箭發射出去以後,就見對方二百來人手裡鍋蓋般大小的盾牌全都舉了起來。不能說遮天蔽日,傘蓋如林這樣的形容詞還是可以用的。可惜,他們的盾牌擋住上身護不住下體,遮住褲襠露出腦袋,總有防護不到的疏漏。於是,「噔噔噔……」、「噗噗噗……」、「啊啊啊……」一連串的響聲此起彼伏,有人隨即載下馬背。
那噔噔聲是盾牌擋住鐵箭的聲音,噗噗聲是鐵箭射穿了人體或馬身的音效,啊啊聲當然是有人受傷后發出的慘叫聲。
還有一個意外的收穫。中箭的戰馬突然像瘋了似的,不管不顧的在隊伍里無頭蒼蠅似的亂撞,馬背上的騎手根本控制不住自帶千鈞之力的戰馬,一個個被顛得凌空三尺高后摔下馬背。當場被踏死的算幸運,腿腳摔折的更慘。這樣算下來,第一波弩箭直接殺傷效果沒有預想的那麼大,但五成的概率是有的,附帶的效果卻出人預料的好。這種情況下,第二波弩箭也緊接著射了出去。射不死人,能射傷戰馬也行。
再說連長含恨發出的那一句怒吼:「烏素圖噶,去死吧!」敵我雙方的人都聽清楚了,當事人烏素圖噶當然聽得更清楚。
所有的背叛者,都有一個自我安慰的理由可支撐內心虛妄的價值觀。不管這個理由成不成立,能不能得到別人的認可,只要能支撐自己活下去就行。比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是他先對不起我的」、「我也是沒辦法」、「好死不如賴活著」等等。有些背叛是主動的,有些背叛是被逼無奈的。如果是「尿不到一個壺裡」的離開,那不是背叛,那是分道揚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
烏素圖噶不認為自己的行為屬於背叛,但歸順敕連頭兵豆伐可汗以後,禿鹿貴伐和騎兵連戰士對他的好,他是知道的。眼前這位四連長就是負責他們這幾個草場安全保衛的,平日里沒少在一起喝酒打屁。突然之間變成敵對雙方,劍拔弩張,烏素圖噶的心理再怎麼強大,也難免慚愧的抬不起頭,故而不敢和四連長對視。完成包圍,擺開陣勢后,他便下意識的往人群中間退了退。正是這一退救了他的命,射向他的四支鐵箭都被別人享受了。關鍵還有一點,他是二百人當中唯一沒有任何防護的人,這也是他悄悄退縮的理由。
四連的人知道射弩,蠕蠕人也不傻。他們本來就擅長騎射,這種情況下,豈能讓四連的二十來人獨享了這份草原英雄的榮耀?
弓法最厲害的蒙格勒追副連長鬍凱去了,巴根和哈勒順兩位百人隊主也不弱。能成為部落響噹噹的百人隊主,騎射功夫絕非浪得虛名。之所以沒有第一時間對四連的二十來個殘留逆賊發起箭雨般攻擊,是等著烏素圖噶下令。哪知對面的第二波弩箭也將完成發射,該下命令的烏素圖噶卻一聲不吭。灰個泡,死哪兒去了?
巴根和哈勒順不約而同的扭頭看向剛才還站在身邊的烏素圖噶,卻不料那老小子此時正伏在馬背上,扥著馬韁往後退呢。
巴根久經戰陣,性格沉穩,見到這樣的情景,他沒有再提醒烏素圖噶,自己接過指揮權大聲命令道:「都不要慌,都不要慌。聽好了,這點距離射不了幾箭。……哈勒順,你在左邊,我從右邊,咱們同時發起衝擊,踏碎那幾個灰咯泡(雜種)。」
巴根的話音剛落,四連第二波箭矢再次射進人群,如剛才一樣,又是一片人叫馬嘶之聲。但是,命令下達,刀山火海也要進攻。
參戰雙方都明白,這點距離只有絞殺在一起才能抵消弩箭的威力。越是猶豫不決,死傷越多。四連長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才爭取在最短的時間裡射出最多的箭矢,最大限度的殺傷敵人的有生力量。巴根明白這個道理,己方人多,但防護力不夠,必須不計代價的和對方近身絞殺。
雙方都是明白人。蠕蠕人吃虧在烏素圖噶做賊心虛的一念之間。四連佔便宜佔在把握時機,一連發射了四個批次的弩箭,射傷射殺敵人六十多人馬,但依然是七比一的對戰比例。
一切都來的太快。箭射得快、人死得快、馬沖得快、刀鋒劈下的速度也快。幾個呼吸后,雙方絞殺在一起。
蠕蠕人的彎刀對戰四連的丈二斬馬刀,不用想都明白,近身都難。戰馬衝擊速度不是你想停就能停下來的。一個照面,手持短兵刃的蠕蠕兵死傷慘重。
幸運者,重傷落馬。不幸者,各有各的不幸。
腦袋被切了葫蘆者,頭顱還在空中飛著,突然失去壓力的一腔熱血,不受堵塞的從脖腔兩側的動脈里飈射出來,血柱能高達丈余。
被腰斬者最是慘不忍睹。上半身跌落馬下時,人的意識還在,而且非常清晰。只是看這個世界的視角發生了一些變化,眼前都是馬肚子,馬屁股和揮舞著的兵刃。好在自己的戰馬不離不棄,見自己跌落下來,不但沒有跑路,還嗅聞自己的臉頰。好兄弟,待我喘口氣,上馬再戰……這麼想著的時候,單手托地,努力想站起來,卻感覺使不上勁。四下看看,猛然發現馬背上有一雙缺了上半身的腿。耷拉眼皮再看,自己胸腔里的內臟拖拖拉拉的裸露在外,血水屎尿噴洒得遍地都是,被來來回回的馬蹄踏過,真特么噁心……咦?這是誰?難道是我?我我我,被攔腰斬斬斬了?……日怪,怎麼沒有痛感?……嗨……那個誰……我告訴你……人被斬為兩截……不疼……哈哈哈……不疼……
這個最新發現在腦海里出現了幾次后,他喊出聲來了,卻沒有人回應……
蠕蠕人的兵刃參差不齊,不全是彎刀。鐵棍、狼牙棒一類的重武器,此時就發揮出它應有的作用。斬馬刀再鋒利,與狼牙棒撞在一起,依然會被無情的磕飛。渾身鎧甲再堅硬,生鐵棍砸下去依然骨斷筋折,內傷嚴重。這樣的重武器,二百蠕蠕騎兵當中,少說也有四五十件。
一個照面,兩個來回,三十多位勇士被二十名逆賊斬於刀下。這樣的結果,對於百人隊主巴根是一個深刻的教訓。所幸他戰場經驗豐富,處事果決,及時下令讓手持短兵刃者退出戰團,在一旁負責包圍。命令所有手持斧鉞棍棒的手下上前對戰。如此一來,戰局迅速發生逆轉。四連的兵刃優勢無法體現,剩下的只有單兵素質的比拼了。
在巴根下令讓長短兵刃者互換位置的同時,四連長也整頓隊伍,重新下達了命令。這也是他最後的戰鬥命令,能親耳聽到這個命令的四連戰士,此時只剩下十六人了。
「兄弟們,今生能與你們成為袍澤,我李長命值了。各位若不嫌棄,九泉之下我們再聚。」
「連長,有你這話,兄弟們也值了。我聽說孟婆湯挺貴的,一般人買不起。再說,喝了孟婆湯,球事都不記得了,我牛三可不想忘了兄弟們。咱們約好了,不管誰先走,都在奈河橋邊等著,不許偷喝那老契婆的迷魂湯。要投胎,咱們一起投胎。咋樣?同意的,應個聲!」
「同意——就聽三哥的。不喝那老契婆的迷魂湯,奈何橋邊咱們喝酒,哈哈哈……」
「我也同意——連長,你呢?」
「我嘛……哈哈哈……我日。我啥性子你們還不知道?若不是主公發下那個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約束著,閻王爺老子也不放在眼裡,孟婆那老女人算個屁!陽間,我是你們的連長,陰間,老子是你們的鬼頭!生生死死都要領導你們!就照牛三說的辦,都給老子在奈何橋邊等著,不喝孟婆湯,喝酒!」
「這才對嘛!五原城的李二愣子又回來啦……哈哈哈……」
連長李長命大聲說:「牛三,你不是一直不服本連長的刀法嗎?機會來了,現在咱倆比比看,敢不敢?」
牛三大剌剌的回應:「連長,一直想這麼說,怕你臉上掛不住,沒好意思開口。既然你自不量力,那就比試比試。說好了,誰輸了,奈何橋邊的大酒誰請。」
李長命的餘光盯著已經舉著狼牙棒衝過來的哈勒順,嘴上毫不遲疑的應和牛三的挑戰。「就依了你!」的話音落下,斬馬刀的刀鋒沒有迎著哈勒順手中的狼牙棒硬碰硬,而是直奔馬脖子斜劈而下。
哈勒順的馬頭無力的耷拉在一邊的瞬間,李長命一個鐙里藏身,差之毫厘的躲過哈勒順的轟天一砸。他的命算是保住了,可胯下戰馬的腦袋卻被哈勒順的狼牙棒砸的腦漿四濺。
這個回合,兩人算打了個平手。哈勒順的戰馬順著慣性邁出幾步后轟然倒地。李長命的戰馬則是前腿跪地,死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