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下旬是陰山一帶最寒冷的季節。特別是夜裡,即便朔風微弱,卻依然能呵氣成霜。
這天,殘月尚未出山,夜空黑得像鍋底。搖曳的星光,彷彿被寒冷凍得瑟瑟發抖,忽閃忽閃的,猶如億萬幽靈眨眼。這樣的朔方寒夜,如果沒有老狗的吠叫聲烘托,沉靜的寂寞。
和順酒樓一間上房裡,一股肅殺之氣籠罩了整個房間。一盞擱在炕桌上的牛油燈,火苗彷彿一股微弱的小風都能吹滅的樣子,可它依然苟延殘喘的在燈碗里搖頭擺尾。
微光環境中,九名穿著夜行衣的人,個個閉目養神,似乎在等待著什麼。酉時剛過,門外終於響起的三聲輕輕叩響,打破了夜的寧靜,卻讓房間里的緊張氣氛更加緊張。
「進來吧。」阿巴泰懷裡抱著腰刀,微閉雙眼,壓著嗓音對門外招呼了一聲。按照約定,他知道敲門的是誰。
房門吱紐一聲被輕輕推開,一個瘦馬料條的身影,帶著一身寒氣側身進來。他同樣是一身夜行衣裝扮,捂著半張臉的黑麻布邊緣已經呵氣成霜。
「咋樣,查探清楚了嗎?」阿巴泰終於睜開眼睛,可眼神卻是冷冰冰的。
「查清楚了,共四名護院。房頂兩個,大門口兩個,都配有兵刃。與內線提供的線索吻合,應該不會錯。」烏都向阿巴泰彙報剛剛偵查來的結果。
阿巴泰想了想說:「我們十人,對方明面上四人。即便暗中再隱秘四人,也不過八人而已。如果我們以最快的速度把明面上的四人解決了,然後由兩人負責把守大門,以備退路。另外兩人負責放火,製造混亂。再安排兩人負責將西跨院睡覺的家丁護院截殺在房間里,其他人跟我直接衝進主卧,以刺殺高歡和他的妻妾為主要目標。剩下的奴婢下人,捎帶手的,能殺幾個算幾個,沒機會不要勉強。關鍵是一個快字,不能讓高家的其他護院有機會反擊。完成任務后,直接退往南城門外,不用再回這裡。都聽清楚了嗎?」
光影里的其他人小聲且堅定的回答:「聽清楚了。」
阿巴泰掃視一周,見眾人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然後說:「下面我來分派任務。烏都你領五人從高家大門進入,解決了門口的護院之前,最好不要弄出動靜。宰了門口的兩名護院后,由大豁牙和二柱負責守門,三嘮叨和四虎蛋負責放火。我帶四人從高家后牆攀爬進入。那誰……二板斧,上了房頂之後,你和劉三麻子到西跨院將睡覺的護院堵在屋裡,一個都不許放出來。剩下我們三人和烏都負責刺殺高歡。明白了吧?」
「明白!」眾人回答。
阿巴泰對烏都說:「烏都,兄弟們這次受雇殺人,一是為了賺錢。更主要是為舍楞報仇而來的。你也表個態。」
見眾人毫無畏懼的回答,烏都感激的說:「這次為了給舍楞報仇,兄弟們夠意思。算我烏都欠你們一次,回頭補上。今晚萬一有誰受傷,由我出錢醫治。戰死,你們的家人我養著。」說罷抱拳以禮。轉身對阿巴泰深鞠一躬道:「阿巴泰,你沒有食言,烏都謝了。以後但有危難任務交給烏都,保准給你辦的妥妥帖帖。」
阿巴泰淡淡的說:「無須多言,當初既然應承你替舍楞報仇,我阿巴泰便不會食言。至於兄弟幾個,都曾在生死場上走過幾個來回,早把這條命看淡了。你有這份心,回去以後請兄弟們喝頓大酒足夠了。」說完這句話,轉頭又對其他人吩咐道:「都給我記住,完事後,統一從南城門撤出,馬匹都在城外等著。今晚城門值守是我們的人,左邊的側門開著。到時候不要瞎吵吵,悄悄出去就行了,以免給這裡的兄弟招來麻煩。萬一任務不順,兄弟們不要遲疑,各自撤退。三嘮叨、四虎蛋,等我們進了院子之後再放火。不能早也不能晚,明白了嗎?」
負責放火的兩人點頭應承。
「那好,現在出發!」說罷,阿巴泰將牛油燈吹滅,率先出了房門。其他九人小心翼翼的跟出去,消失在暗夜中。
…………
就在阿巴泰他們等待烏都偵查高家防衛情況的過程中,南城門外。
「隊長,不太對勁。這麼晚了,這裡怎麼會有十幾匹戰馬?」一個正處在變聲期的少年向身邊的另一個少年發問。
「看出來了?進步不小!這次拉練任務完成以後,你的考核成績能達到優秀,我就提請主公同意,批准你這個代理小隊長轉正。」
「真的?說話算數,不許反悔!」
「你幾時見過我說話不算數?」
「那倒沒有。不過,你一個人說了也不算,還不得他老人家點頭?」
「閉嘴!什麼老人家老人家的,他只比我們大十來歲,很老嗎?」
「……呃……可我總感覺他老人家……主公他老人家……像五六十歲似的……」
「廢話,那叫老成持重,穩健如山。不懂不要瞎說。」
兩人正悄悄議論著某人,忽然發現馬群那邊走過來一人。剛才說話的隊長輕輕「噓」了一聲后低下頭去,一瞬間,兩人就與大地融為一體。除非他倆站起來,否則沒人能發現枯黃的雜草地上居然趴著兩個鮮活的少年人。不僅如此,與他兩裝扮相同的還有數十人,一個個靜悄悄的伏在冰冷的草地上,一動不動。
雙方距離不到五步遠的時候,那人開始背風小解。這小子解手時無聊的很,大概是想到了某種遊戲,一泡尿居然讓他尿出許多花樣。橫掃豎射,其中一股就射到二位少年眼前,濺起的灰塵差點眯了其中一位的眼睛。但是,少年人堅持沒有發出任何動靜,直到那小子收起傢伙離開,他才小心翼翼的擦拭了眼角的泥點子,恨恨的說道:「隊長,這個交給我,隆爺非把他的命根子切下來喂貓不可。」
「噗呲……誰家的貓會吃那玩意兒……」隊長輕笑一聲說。
「家貓不吃就喂野貓,反正隆爺我是切定了!」
隊長說:「那好,就交給你收拾他。不過先不要鬧出動靜,等我審完了再交給你下手。注意城樓上的守衛,去吧!」
少年人鬼魅一般離開后,隊長向身後的幾人打了幾個手勢。其中的四人也以同樣的身法向馬群包圍過去。盞茶功夫,五人抬著兩名俘虜回到了隱身處。那名剛剛解完手的小子被人掐著脖子捂著嘴,驚恐地看著眼前這些披著怪異披風的鬼影。
隊長對著這名嚇破膽的傢伙說:「現在我來問話,你如實回答。只要敢有半句謊言,立刻扭斷你的脖子。聽明白了嗎?」
被掐著脖子的傢伙急忙點頭,表示自己完全明白。
「阿隆,稍稍鬆開點,別掐死了。」隊長說。
阿隆不是別人,正是少年營的那個十三歲的少年人姚隆。和他說話的也不是別人,當然是高歡的心愛弟子,未來大唐王朝殺兄滅弟的太宗皇帝李世民的老祖宗李虎。他現在的確切身份是少年營特戰大隊的大隊長。之所以潛伏在城門外,是因為按照訓練計劃,此次野外拉練的最後一項內容是:夜闖高家大院,生擒少年營的締造者高歡。任務完成,特戰大隊第一階段訓練就算合格,轉入下一階段訓練。
李虎動作舒緩的從戰靴里拔出一把匕首,用鋒利的刀尖輕輕的在那傢伙的臉上劃過。刀口劃得不深,卻能看見一條寸許長的血線出現在臉頰上。這是一種心理上的巨大震懾,除非你是悍不畏死的死士,否則僅這個簡單的動作,足以讓承受能力較弱的人立刻奔潰。事實正是如此,那傢伙崩潰了。雖然被姚隆捏著喉嚨發不出聲音,但眼淚流出的速度比他剛才尿的還快。
李虎冷聲發問:「你是誰?你是哪裡人?你要幹什麼?你們一共多少人?其他人在哪裡?領頭的叫什麼?說錯半個字,死!」
「……呃……呃呃呃……我叫胡戈,我是沃野鎮人,我們要殺懷朔鎮函使高歡。我們一共十二人,其他人在懷朔鎮的和順酒樓。領頭的叫阿巴泰,是為了給舍楞報仇。」胡戈老老實實的按照李虎的要求回答問題。
聽說這些人是來殺恩人的,現場幾人不約而同的互看一眼,個個臉上忽然大驚失色。
李虎尤為吃驚,但他強迫自己保持鎮定。吁出一口氣後接著問:「你們約定幾時動手,採取什麼手段?高家裡面有沒有人配合你們的行動?還有,舍楞又是誰?為何要報仇?……對了,假如你們能夠得手,打算怎麼混出城門?」
「啥時動手小的不知道……手段?什麼是手段?」
「就是準備怎麼下手報仇。」
「呃……我們除了有兵刃在手,還準備了火把。那個那個……哦、對了、今晚看守城門的鎮兵是我們的人。左邊的側門開著,等我們撤退之後,他們再關門。……還有……還有……舍楞是我們部落的人,七月底在前山被高歡殺了,我們好容易才找到兇手……啊啊啊……找到高歡。舍楞的哥哥烏都說,要選擇在年前這兩天高家人最全的時候動手。能殺了高歡最好。即便殺不了高歡,也要多殺幾個家人,讓他感受一下失去親人的難受。」
「約定今晚幾時動手?」
「小的真不知道,若有半句假話,讓小的不得好死。」
「再敢拖延時間,立刻要你的命。」
「二位小爺,我真的不是拖延時間。……呃,對了,阿巴泰讓我們兩人酉時等在這裡,說不定現在已經動手了。」
李虎看看天色,神色異常緊張,但他心裡勸自己千萬不能急躁,一定要先核實清楚情報,才能決定下一步行動。於是示意姚隆繼續捂住胡戈的嘴巴,轉而讓人把另一個已經昏迷的俘虜弄醒。同樣的問題又問了一遍,正如胡戈所說。得到準確的消息之後,李虎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姚隆和另外兩人領會意圖,捂著嘴巴,直接擰斷兩人的脖子。暗夜中,只聽「咔嚓」兩聲,俘虜抽搐了幾下便一命嗚呼。
李虎神色冷峻的將所有參訓人員招呼過來命令道:「主公有難,情況危急,拉練任務結束,直接轉入戰鬥狀態。現在我命令!」
三十名特戰隊員靜靜的立正,靜待大隊長下達作戰命令。
「我命令,第三小隊留在這裡,等他們有人逃出來,就地格殺。另外,將今晚城門值守的鎮兵制服,等待主公命令。其他人跟我去救主公,出發!」
命令下達,二十名身穿吉利服的特戰隊員在大隊長李虎的帶領下,悄無聲息的沿著城牆走近左邊的側門。果然如胡戈所說,側門確實虛掩著。特戰隊員一個個如狸貓一樣進入城門后,第三小隊的十名戰士順著內牆的樓梯飛也似地登上城牆,李虎他們則疾馳在通往高歡家的路上。
夜色依然幽暗,因為幾乎無風的緣故,不知誰家的狗聽到了某種異樣的聲音,可惜只汪汪的吠叫了幾聲便不再吱聲。這樣的吠叫聲,說明這條狗的聽覺異常靈敏,但它也不能確定城門口傳來的聲音是否值得預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