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胡麻,亞麻,這三種植物名稱其實就是一種植物的不同叫法。張騫出使大宛時帶回中原的,在陰山和寧夏等西北地區大面積種植,故稱胡麻。在中國最早是用來入葯的,《本草經》中就有關於胡麻藥用的記載。張騫這人的歷史功績怎麼評價都不過分。司馬遷稱其對西域有「鑿空之功」。這個評價很到位,用詞講究,比喻準確。一個「鑿」字,道盡了開拓者的智慧和膽略,艱難和耐力。
高歡今天招待客人的壓軸主菜,就是他「欺世盜名」所發明的芝麻醬涮羊肉。
托生到婁昭君身邊的一個多月,高歡對人類最大的貢獻就是換著花樣給昭君小娘子弄吃食。上輩子討好老婆的各種生存技藝直接過渡到昭君身上,把婁昭君侍候的樂不思蜀,美得冒泡。從來沒有質疑這個雙手不沾陽春水的夫君,怎麼突然變成一位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的溫暖美男子了?她把這一切歸結為長生天的恩賜,不要問為什麼!
火鍋端上來之前,朋友們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教訓高歡。家屬們怕傷了和氣,私下掐一把、暗中踩一腳,花樣百出,依然不能制止這些人炮轟高歡的急切慾望。
特別是司馬子如,毒舌放出來就沒有收住。一連串的嬉笑怒罵,引經據典。什麼孔子曰、孫子曰、老子曰、荀子曰,恨不能把諸子百家都曰一遍。最後,還是他本人曰的最毒辣:「聽說過一首打油詩嗎?賀六渾小媚郎,知道這首詩的傳播廣度輻射力有多麼寬泛嗎?什麼來著……嗷,對了,風雲突變,天地倒懸。媚郎扶腰,虎娘詞嚴。翁叟口呆,愚婦翩躚。妖孽橫行,雌雄難辨。嘖嘖嘖……你已經家喻戶曉,婦孺皆知了。方圓五百里,不知道當今皇帝何許人的也許有,不知道高歡高媚郎的絕無僅有。」
高歡懶得爭辯,任由司馬子如胡說八道。
尉景是高歡的姊夫,又是懷朔鎮的獄隊,年齡也最大,很自然的坐在主位。雖然是圓桌,但領導坐哪,哪就是主位,這在後世依然如故。
尉景之所以決定來赴宴,也是被高婁斤強行逼來的。人與人之間一旦有了隔閡,就再也不能完完整整的彌合彼此之間的裂縫。現在姊夫小舅子的關係越來越疏離,只是,有些面子上的東西還是要維護的。
挨著尉景左手依次是高歡、劉貴、可朱渾元、司馬子如、厙狄盛、竇泰、韓軌、鮮於修禮、侯景、呼延狼。右手依次為高歡的阿姊高婁斤、婁昭君、可朱渾元的妻子鄂勒森、司馬子如的妻子李氏、厙狄盛的妻子斛律苜蓿、竇泰的妻子也是婁昭君的二姊婁黑女、韓軌的妻子韓秦氏。
大圓桌坐得滿滿的。預先準備好的冷盤川流不息的端了上來,有乳酪、奶皮、奶豆腐,血腸、肉腸、豬大腸,羊心、羊肝、羊頭肉,牛舌、豬腳、馬板腸,一水兒的家畜頭蹄內臟。另外就是幾盤腌制的鹹菜。
北魏時,烹飪佐料除了辣椒還沒有引進中國,其它基本都有,包括孜然、胡椒等。醬油、陳醋這些本就是華夏盛產,大戶人家是不缺的。
茶水是煮茶,而且煮茶時什麼都往裡面添加。諸如蔥、姜、棗、橘皮、茱萸等,簡直就是一壺怪味茶。高歡根本喝不慣,但他不敢節奏太快去改變某些東西,暫時入鄉隨俗吧。
下人們把冷盤擺好,溫酒端上來,濃烈的酒香立刻沖淡了彼此的不自在。年齡稍長的幾位還有些收斂,但侯景、呼延狼兩個年齡最小的光棍兒就敞亮得多。丫鬟剛剛斟滿一杯酒,二人端起來就喝。
呼延狼還以為是平日喝的那些清酒,淺底的酒碗足可以盛二兩,他一口就蒙了進去。一碗白酒下肚以後,這才覺得不對,火辣辣的像要將食道燒破一樣。呼出一口氣后,大吼一聲:「好辣啊!」
侯景也喝了半碗,也是悶喝一聲:「啊哈哈,這酒真帶勁!歡哥,哪買的?」
沒等高歡答話,司馬子如拿根筷子沖呼延狼丟過去,並說:「三番五次安頓你,有娘子們的場合,要講究點風度,你咋就不聽呢?」
呼延狼委屈地說:「遵業哥,我已經很講究了。再說,你咋就打我一人,為何不打狗子?」
侯景一聽阿狼要拉自己墊背,立刻反擊道:「遵業哥為你好才提點你,小狼崽子,你咋不識好歹呢?」
呼延狼反唇相譏道:「狗崽子,你少挑唆我和遵業哥的關係!」
司馬子如教訓呼延狼,本就是借題發揮,便借著話題道:「你們兩個癟犢子,還學會挑理了。哥哥這叫打狼給猴看,沒腦子的東西!幾位嫂嫂還沒動筷子,你倆就不能忍忍?」
這話一聽就有些夾槍帶棒,擺明是沖高歡來的。在場諸位神色猥瑣,笑得很是曖昧。幾位娘子也禁不住掩面輕笑。但沒人接司馬子如的話茬。
高歡說:「阿狼常年在寺院里生活,清湯寡水的日子確實沒啥滋味,你就讓他放開了吃喝吧。你也不用借題發揮,綿里藏針的扎我。一會兒有的是機會,讓你扎個夠。」
呼延狼是個孤兒,至今不知自己的實際年齡到底是十五還是十六歲。呼延這個姓其實是老和尚的俗家姓氏。狼這個名是自己取的,原因聽起來有點瘮人。不知幾歲的時候,他跟著一個女人向著太陽升起的地方沒完沒了的走啊走,走著走著那女人就睡在地上不走了,他也挨著那女人睡著了。再度醒來時,他在一個山洞裡和四隻小狼崽子搶食一塊帶毛的生肉。幸運的是,母狼只是冷冰冰的看著他和小狼搶食,居然沒把他撕巴了。再後來,他被一個不知年齡、相貌類似骷髏的僧人帶回懷朔鎮,隨隨便便的養在孤獨的寺院里,陪著老和尚過著非僧非俗,無我無他的虛無日子。十多年過去了,他依然住在寺院里陪老和尚燒香禮佛,卻拒絕加入和尚行列。儘管老和尚沒完沒了的循循善誘,他還是堅決予以拒絕。某種意義上說,高歡就是他的精神導師、娛樂大師。他的全部時間,除了義務幫助老和尚打掃寺院以換取信眾供奉的食物充饑外,再就是睡覺,或者找高歡聽故事,用以打發無聊的時間。偶爾也把自己代入故事當中,幻想著各種跌宕起伏的結局。特別是對《尼姑思凡》,情有獨鍾。
聽高歡一如既往地慣著自己,呼延狼嘟嘟囔囔的說:「還是歡哥對我好。」
身高體闊的可朱渾元瓮聲瓮氣的插了一句:「阿狼若不想在紅佛寺呆了,就去我那裡,羊肉管夠。」
呼延狼撓撓頭皮說:「我走了,老和尚咋辦,他歲數那麼大了。」
聽呼延狼內心糾結,可朱渾元感慨的說:「阿狼有良心,好。哥哥打發人把羊肉給你送到寺里,一個人悄悄地吃個夠。」
呼延狼尷尬的笑笑說:「老和尚會生氣的。」
眾人被兩人的對話逗笑了。
可朱渾元不住在鎮上,他有自己的領地。他的妻子鄂勒森,譯成漢名就是沙漠的意思。體型遼闊,豐乳肥臀。兩口子一樣的憨厚淳樸,一樣的實心眼兒。鄂勒森的漢語結結巴巴,說不流利。自到了高歡家,一直以笑面和人招呼。好在這裡每人都會至少兩門以上的語言,包括漢語、鮮卑語、匈奴語、敕勒語、蠕蠕語等,交流起來並不困難。
高歡和可朱渾元的交情始於一次狩獵,之後便成了可朱家的常客,主要是蹭吃蹭喝。可朱渾元這人除了對打仗頗有天賦之外,其他能力都很一般。主要性格特點就是懶得從一數到二,特別討厭琢磨人。認準了的好友,那就是一世兄弟。在他眼裡,高歡是個值得信賴和交往的真漢子,雖窮得叮噹亂響,卻從來不佔人便宜。想要吃你喝你,就明明白白吃飽喝足拍屁股走人,瀟洒的不帶走一條肉絲。過不了幾天,總要扛一隻親手狩獵的黃羊、狍子、麂子啥的往地上一扔,再喝一頓,然後說一聲「走了」,就真的走了。
作為懷朔鎮的渠帥(酋長或部落首領),可朱渾元的曾祖護野肱就曾是懷朔鎮的鎮將,並終老於懷朔鎮將任上。可朱渾元接過部落渠帥的大旗,麾下管著上千氈帳的屬民,在懷朔鎮方圓幾百里也算得上是一號人物,即便是鎮將也得給他三分薄面。他和高歡的友情,與場面上的東西沒什麼關係,純屬脾性相投。
聽可朱渾元和呼延狼兩人的簡單對話,常年在一起廝混的眾人也都心生感慨。別看呼延狼平時一副混不吝,餓死鬼投胎的德行。可內心的良善,贏得了在場這些兄長們的一致認可。否則也沒人帶他玩兒。
厙狄盛說:「阿狼不錯,有情有義。以後若是饞了,就到眾位哥哥家裡解饞,也不多你一雙筷子。」
厙狄盛是個性情溫和的人,別看他相貌和可朱渾元一樣粗獷,心思卻比可朱渾元細膩不少。曾經的歷史當中,這二位都是追隨高歡一生一世的猛將,為東魏和北齊的建立東拼西殺,立下過汗馬功勞,直到死後都與高歡不離不棄。準確的叫法是:配享高祖廟庭。他現在的主要工作就是鎮軍府軍馬場的兵曹,手下管理者兩千人的鎮民和十萬匹軍馬。
還有這位鮮於修禮,相貌類似於後世哈薩克人的面孔。平時話特別少,一旦發言又頗具煽動性。有句話怎麼說來著?一般不出手,出手不一般。
歷史上,鮮於修禮曾被迫參加了反抗鮮卑人的「六鎮起義」。起義失敗后,二十萬起義軍被北魏朝廷分散安置在冀、定、瀛三州就食,史稱降戶。次年正月,不甘欺辱和飢餓的降戶們,再次聚眾起義,領頭的就是這位話雖不多,眼神卻堅定的鮮於修禮。這小子振臂一呼,附者芸芸。數萬流民在他的號令下,於定州左城(今河北唐縣西)二次起義,一路攻城拔寨,大敗魏兵,風頭大得天下皆知,並自立為王,建元魯興。后又與柔玄鎮起義的另一股義軍杜洛周會合后,部眾擴至十餘萬,將北魏大都督長孫稚與河間王元琛於滹沱河旁的五鹿打得滿地找牙。同年八月,聲名正盛的鮮於修禮被混入義軍的北魏宗室元洪業殺害,一代農民起義領袖「香消玉殞」。他的繼承者、也是新的起義軍頭領葛榮,親手斬殺了洪業為他報仇,重舉義旗。
現在看他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裡輕易不插話,誰能想到三四年後卻是一位攪動天下的「亂臣賊子」,而且是能力大得嚇人的那種。真箇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高歡掃了一眼這些個曾在中國歷史上有過一席之地的人物,不禁暗自感慨:沒他媽一個省油的燈。
作為其中官職最高,年齡最大,又是高歡的實際撫養人,尉景一直端著架子。說話哼哼哈哈,喝茶輕啜淺嘗,言談舉止儘可能的往位高權重方面靠攏。他這拿腔拿調的做派,讓在座之人很不舒服。而他自己卻恍然不知,羞臊的高婁斤一眼一眼的剜他。
作為主人,高歡自是要講幾句開場白的。等下人們準備好之後,他輕咳一聲站起身。眾人也要起身,被他雙手虛按,示意坐著聽就行。
接著,語氣平和地進行穿越以來的第一次演說:「今天是個好日子,高歡攜愛妻把諸位兄嫂、弟妹請到家裡來,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增進吾等彼此間的感情。」
一句話的開場白說完,他舉起酒杯沖著尉景和高婁斤鞠了一躬,深情的說道:「首先,我要感謝阿姊、姊夫二十年的養育之恩。沒有阿姊的悉心照顧和精心撫育,沒有姊夫的寬宏大量呵護周全,小弟就不會有今天。恩同父母,山高海深。弟弟無以為報,只能如昭君說的那樣,以後會把阿姊和姊夫當父母一樣孝順。」
他的話還沒說完,高婁斤便喜極而泣。一邊抹眼淚一邊笑,欣慰的不知如何是好。想想當初父親將弟弟送到自己家裡時,皮包骨頭,除了一雙眼睛明亮之外,身材瘦小的像只猴子。再看看現在,身高七尺,相貌堂堂,難怪昭君能看上這個臭小子。
激動不已的高婁斤端起茶碗本想輕啜一口,不小心嗆了一下,頓時咳嗽不止。一旁的婁昭君急忙遞給她手帕,稀里嘩啦的好一陣才停下來。高婁斤嗔怪道:「盡說些叫人傷心的話。我是你阿姊,替父母照顧你是應該的,誰叫你說些感謝的話來?平白把姊弟親情說淡了。」
高歡說:「阿姊和姊夫雖不圖回報,但小弟不能狼心狗肺。」
此時的尉景,顯然也被高歡的真誠觸動了心弦,暗罵一句:總算不是個完完全全的白眼狼。見妻子還要說什麼,尉景便阻止說:「內弟有所表示,你就隨他好了。」
高歡率先幹了杯中酒,尉景夫婦也一飲而盡。高歡接著說:「我想表達的第二個意思就是,感謝兄弟們多年以來的關照厚愛。我雖患有失憶症,以往的人和事都記不起來了。但是,自我傷病蘇醒以來,得知諸位兄弟為了替我報仇,不惜遠赴百里追兇。這份深情厚誼,高歡銘刻於心。高某在此立誓,今生今世,願同兄弟們肝膽相照,生死與共!」
「這話提氣。」司馬子如隨口插了一句。
其他人也被高歡的話煽忽的熱血沸騰,紛紛舉杯說:「肝膽相照,生死與共!」
接著,高歡深情的看著婁昭君說:「在此,我要特別感謝昭君吾妻。這些日子以來,聽你敘說了我們的過往。你對為夫情深似海,此愛綿綿。從今往後,為夫不會在讓你遭受半點委屈。感謝你的不離不棄,感謝你的一往情深。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聽了高歡的話,在場的所有女人都感動的眼底濕潤。婁昭君哭的梨花帶雨,卻淺笑盈盈,並說:「夫君莫要這麼說。為妻皆出於自願,不要您感謝。」
高歡的表演,雖說有著目的性。但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情之所至,出自本心。
現場的女人們,個個如婁昭君一樣淚眼婆娑。看著、聽著、感受著高歡對婁昭君的深情告白,一個個羨慕的抓心撓肝。然而,從未體會過這種溫柔體貼的她們,唯一的表達方式就是咬牙切齒的瞅著自己的丈夫翻白眼。
今天,要說最不爽高歡的,當屬婁昭君的二姊婁黑女。聽高歡在那裡叭叭白乎,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她一眼一眼撩著眼皮看高歡,不是喜歡,而是討厭。
作為婁昭君的二姊,妹妹成婚到現在,她還是第一次蹬這個家門。一方面是父母不許她和高歡往來,更重要的是她也堅決反對這門婚事。丈夫竇泰和高歡關係莫逆,那只是男人們之間的事,不能和妹妹的婚姻大事混為一談。也曾苦口婆心的勸過妹妹幾次,卻毫無效果。一氣之下,決定連妹妹也不再搭理了。
今天能踏進這個家,一是竇泰拉著臉說:「不去不行!你要給吾留些臉面。否則,為夫和阿歡的關係就算斷了。」
另一方面,也是高歡和妹妹的風言風語最近實在太盛,引起了她的好奇心。不情不願的跟著竇泰來到妹妹家之後,一切都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樣。不僅家裡的家居擺設頗有新意,還有妹妹洗漱用的那個牙刷、肥皂,都透著新奇。原先只聽丈夫經常念叨他,自己也只和他泛泛的見過幾面,不曾深入了解。若不是妹妹鬼迷心竅,非他不嫁,她甚至不會打聽這個人的些許背景。當平城那邊傳來的消息烏煙瘴氣的時候,她這才向丈夫了解了高歡的全部資訊。之後的事不必細說,姊妹兩從此不再往來。相隔幾個街坊,卻一年沒有照面。現在,聽這個男人說的情真意切,就不知道他是真心還是假意,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