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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眼神憂傷

  說起來,女人的滋味高歡是嘗過的,但心動的女人只此一位。此前也有一位青梅竹馬的戀人韓智慧,可惜韓軌的母親嫌棄高歡貧寒,又是永世不得脫離軍戶身份的小卒,毅然決然的否定了二人結為連理的可能,急打慌忙的將韓智慧遠嫁他鄉。

  那年,他十八歲,韓智慧十五歲。

  此後的五六年,也有上門提親的。可提親之人,不是女兒殘疾,就是要他入贅。除此之外,哪怕是同一階級的人家都不願與他結親。這種打擊是從心靈深處開始的,讓人感覺自卑、無助、茫然又絕望。

  高歡內心是個驕傲的人。這種有些畸形的驕傲,很大程度上正是來自於內心徹底的自卑。這世上,有些東西可以選擇,有些東西無法選擇。「犯官子孫,累世軍戶」的命運,是朝廷律法強加給他的命運。無法選擇,也無力選擇。他不想任命,但又不得不認命。終究胳膊擰不過大腿,蜉蝣憾不動大樹!

  無力改變世道,改變自己總行了吧?孑然一身,光棍一條又怎麼樣?連青梅竹馬的智慧都能離自己而去,天底下還有誰會跟了自己?去你娘的吧,老子就這麼過了!大不過陪老和尚多聊聊佛法,還能怎麼著。

  當這些不愉快的念頭閃過腦海時,高歡與婁昭君對視的眼神漸漸暗淡下來。一種情緒,一種寥落的情緒,隨著他內心深處的屈辱感迅速蔓延開來。突然,他不想說話了,不想陪老和尚閑聊了,不想教育狼崽子了。總之就是什麼都不想幹了,只想馬上離開這裡,找個沒人的地方坐坐。於是,他沒和任何人打招呼,昂著驕傲的頭,微閉著眼睛,從婁昭君身邊走過。

  他的寥落情緒,當然沒能逃過婁昭君的眼睛。敏感的婁昭君,剛剛還心房狂跳不止,此時卻像被什麼東西扯了一下,疼得她好想落淚。

  他怎麼了?為何眼裡會有蕭瑟、寥落、無助……那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情緒,怎就叫人心疼的想哭?

  她站在原地愣怔了好久,突然像要丟了什麼寶貝似的,拔腿便追了出去。可那人越走越快,像是發現她追了上來,腳步越來越快,直至奔跑起來。

  紫娟和蘭草被小姐怪異的舉動弄懵了,不知發生了何事。但作為貼身丫鬟,追隨在小姐身邊侍候是她倆的天職。喊上一臉懵逼的婁三一起追了出去。

  蘭草一邊跑一邊碎碎念念的罵道:「大驢臉,你跑什麼跑,害本姑娘受牽連。大驢臉,不要臉,勾引小姐……」

  「蘭草,你說什麼呢!」紫娟氣喘吁吁的呵斥蘭草。

  「我罵,我罵那大驢臉,沒事跑什麼跑,吃飽了撐的!」並排跑著的蘭草氣不過道。

  「我說,那個,什麼意思這是?怎麼就突然賽跑了?」滿臉懵逼的婁三問道。

  「回頭你問小姐去,也不知發什麼神經。」蘭草確實被婁昭君慣壞了,從來說話就沒個把門的。

  「你告訴我不就得了。」婁三倒著跑,依然比紫娟和蘭草跑得快。

  一場莫名其妙的追逐從紅佛寺起步,直到東門外的小河邊駐足。高歡坐在河邊,嘴裡叼著一段嫩草莖,時不時的向水裡丟一顆石子。

  站在離他百步之外的婁昭君,痴痴地看著他的背影,不知想些什麼。

  婁三、紫娟、蘭草則站在離婁昭君百步之外不敢靠近。這是多年來形成的默契。此時此刻若有人敢靠近,婁昭君不再是大肚彌勒,很可能變成一個冷麵殺手。三位忠僕曾經領教過,因此很是忌憚。

  這一天,是神龜元年四月二十八。

  紅佛寺相遇之後,婁昭君回別院想了一夜。她不是那種優柔寡斷的性子,也不是想著要不要和那個說書人發生點什麼,而是一定要發生點什麼。這就是婁昭君,一位敢想敢幹,意志堅定,做事果斷的鮮卑奇女子。

  第二天天剛放亮,兩個丫鬟還未起床,她便已經梳妝停當,就等著上午第一時間將高歡堵在家裡,把自己希望與之相好的心意表達清楚。哼!你高歡願不願意,都要表示願意。本小姐認定你了,走到天邊也要將你拿下!至於娶我或是入贅,隨你挑。入贅,就跟我回平城。娶我,我就來懷朔。總之就一個意思,這輩子非你不可!

  紫娟和蘭草被小姐從熱被窩裡拽出來時,迷迷瞪瞪的不知發生了何事。蘭草以為小姐一夜未睡,便嘟囔說:「小姐,您這是要幹啥呀,大晚上的,不睡覺嗎?」

  「睡什麼睡,早死三年,讓你睡個夠。快起來,陪我去找那……」婁昭君想起蘭草給高歡起的綽號,便嗤笑著說:「去找那大驢臉。」

  「啊?」聽小姐說要去找高歡,二位丫鬟被驚的睡意全無。特別是蘭草,心裡裝不住事,想什麼說什麼,於是便將心裡的話脫口而出:「小姐,您可是勛貴之後,千金之身,想嫁人也不能倒追呀!」

  紫娟一把捂住蘭草的嘴,十分歉意的看著即將發怒的小姐說:「小姐莫怪,她就是口無遮攔的性子,您是知道的。」

  差點被這死丫頭激怒的婁昭君聽紫娟這麼說,瞬間臉色和緩下來,翻了個白眼,將握緊的小拳頭化為蘭花指,皮笑肉不笑的在蘭草的肥臉蛋上劃過后說:「本小姐不僅要倒追,還要倒貼,還要霸王硬上弓,一個月內徹底拿下那大驢臉,給你倆小蹄子招一個稱心如意的男主子回來。」

  紫娟的性子再是平和,也被小姐這特別的想法給驚得花容失色,不可置信的問道:「小小小姐,您不是真的要這麼做,逗我倆玩兒的對不對?」

  「大丈夫說話,豈能兒戲?」婁昭君雙手一背,擺出一個青年書生的架勢,嘚瑟的樣子一覽無餘。

  為了將小姐從癲狂中拉回來,蘭草不惜再次被責打,也要直言犯賤:「小姐,小祖宗,祖宗小姐,不鬧了行嗎?就算您不拘一格,婁家的面子總要留一些對吧?大驢臉即便有千般好,也配不上您一個小指頭。若您非要嘗嘗鮮,奴婢找人把他抓來給您做壓寨夫君便是,何必往談婚論嫁上想呢?」

  「你這死丫頭,看來我真是把你倆慣壞了,越來越沒規矩了。」

  「小姐,奴婢可不敢造次。」紫娟急忙撇清自己。

  「你也沒好多少。……一個個的,蹬鼻子上臉。你家小姐好容易看上一位才貌雙全的良人,瞧瞧你倆小蹄子,七個不願,八個不忿,左一個婁家,右一個婁家,婁家很牛氣嗎?婁家那麼牛氣,何以奚家那雜碎敢羞辱你家小姐?哼!你蘭草蘭大小姐能耐,能耐你就給本小姐抓個可心的如意郎君回來!把你能的,咋不上天呢?你倆以後都給我穩重點兒,別總覺得高人一等。」

  「奴婢知錯了。」紫娟小聲道。

  「奴婢也知錯了。不過……」蘭草從來都是知錯不改,嘴上承認錯誤,該說的話還是要說。

  「不過什麼?」

  「奴婢覺得,小姐還是不能親自去找大驢臉。要不,這事就交給奴婢去辦吧。」

  「你去?哼,交給你十有八九會把本小姐的好事攪黃了。若是……」婁昭君說著看向紫娟。

  「那那那……還是奴婢去吧。」紫娟覺得小姐好像已經想好了的,只待自己主動領受任務。

  婁昭君的目的已經達到,又訓斥兩個丫鬟幾句,這才邁著方步回到裡屋,嘴角微翹,內心的得意再也掩飾不住。

  就這樣,婁昭君向高歡發起了猛烈的愛情攻勢。最初,本以為這種女追男的反串戲碼會很容易,卻不料真的展開攻勢以後卻沒那麼簡單。首先是高歡根本不信會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反反覆復半個月的說服證明,雖然有幾分相信了這種天大的意外,但拒絕接受。問他為什麼?他說不想再一次寄人籬下。現在的處境已經折磨了他十八年,若不是自己的同胞姊姊,他也許早就單身另過了。人貴有自知之明,他是什麼樣的身份地位,該如何面對現實,擺正自己的位置,他很清楚。即便婁家最終能接受他成為女婿,那也一定是在自己失去尊嚴的情況下得到的。現在的他,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可憐的尊嚴了。他不想失去它。

  需要是人的最大弱點。抓住弱點猛烈攻擊,什麼樣的堡壘攻不破?

  高歡現在最缺什麼?最需要什麼?當然是錢和尊嚴!

  缺乏社會地位的人,最容易陷入「尊重」的泥淖。誰若對他好點,哪怕是虛頭巴腦的尊重,他都能把心掏給人家,必要時連命都能搭上。這就是為什麼不要欺負無產者,因為他們除了尊嚴什麼都沒有了。你若連尊嚴都要奪去,他就會和你拚命。無產者的另一項致命傷就是缺錢,你能讓他們有飯吃,有衣穿,他們就會跟著你走,甚至會豁出命去擁護你。

  高歡就是典型的無產者,還是一位寄人籬下的無產者。他的屬性,就是最革命性的屬性。你對他好,他就會死心塌地的對你好。他不答應婁昭君的一番情誼,是因為他缺乏自信。

  婁昭君是智者,一眼就看到了事物的本質。你高歡不是缺錢嗎?那好,打發紫娟隔三差五,巧立名目的給你送錢。如果金錢太俗,那就置換成必需品,要多少,我婁昭君提供多少。你高歡不是自卑嗎?那好,我堂堂平城婁家三小姐,身披鮮卑貴胄,富可敵國的光環主動送上門,徹底滿足你的虛榮心,恢復你的自尊心。有道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一日不理我,那就攻擊你十日。十日不理我,那就攻擊你百日。不信你能扛得住本小姐強大無匹的攻勢。

  四月二十八首次見面,到十月二十八徹底淪陷,高歡整整堅持了半年。半年來,他天人交戰,進退維谷,生不如死,失眠嘔吐,各種心理和身體上的折磨都經受了幾遍,最終選擇投降!這妮子,太會折磨人了。每一件事都瞅著你逃無可逃,躲無可躲的地方下手,你是接受呢、接受呢、還是接受呢?

  婁昭君離家出走到懷朔鎮,婁福及時飛鴿傳書告知了遠在平城的家主。婁內干收到消息,這才把派往全國各地的家將護院招了回來。原本是要來懷朔鎮抓女兒回去的,後來想想還是不要太急躁。依那死妮子的倔巴頭性子,逼急了真敢做出什麼意想不到的事來。長生天啊!我婁內干做了什麼孽,英明神武半生,不知踏過了多少大江大河,消滅了多少競爭對手,雖不在官場廝混,但官場也要隨我調動。除了皇家,大魏朝哪裡能有限制我婁內干前進腳步的地方?可為什麼在這妮子面前,怎麼總是直不起腰來,抬不起頭來,說不出半句硬氣話來?明知道她在懷朔鎮,卻不敢前來抓她回去,這他娘的叫什麼事!罷罷罷,不想嫁就不嫁,隨她吧!

  平城那邊只派人捎來話,安頓婁昭君玩夠了就回平城過年。錢財方面讓婁福負責支應,不要委屈了三閨女。

  婁福心想,家主啊,咱家的小祖宗是老奴能委屈了得?您也太小看她的折騰勁兒了。這不,幾個月了,一天到晚躲在閨房不出門,也不知道在幹什麼,卻三天兩頭的支付錢糧,老奴連問都不敢問一聲。婁三那癟犢子一根筋,三小姐不讓說的,打死也不說。雖說這點秉性是老奴的遺傳,可也不能一點變化都沒有吧,日了鬼了!

  婁昭君是打定主意,拿不下高歡這座堡壘絕不收兵。十月底,粉紅色的消息終於傳來。高歡投降了,決定接受自己的招安,並答應和她一起回平城提親。哼哼哼!牛頭不爛,多費些柴碳而已。別說你只是自卑心作怪,就算你是快石頭,我婁三小姐也要把你捂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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