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人間地獄
張小洛站在這井蓋邊,他想到了張鈺,想到了支菲,想到了史勝男,想到了那些他在乎的朋友。
他緩緩彎下腰,艱難地伸出手,扣住那冰冷的井蓋邊緣,緩緩拉開了那似乎已多年未曾移動過的井蓋。
有些東西,本能可以不在乎,可以毫不留情地拋棄掉,但張小洛不能!
他已經不再是那個無憂無慮的玄門少年郎了,他已經有了割舍不掉的牽掛,有些事情,他必須搞清楚!
井蓋之下是一個勉強可通人的幽暗通道,一根根手指粗細,早已滿布鏽斑的鋼筋在那水泥砌成的通道內壁之上橫插著,組成了一個簡易的通向下方的扶梯。黑不見底的通道深處偶爾有微弱的亮光閃出,隨即再次熄滅。
一股刺鼻的氣味從通道內溢出,張小洛對這種味道極為熟悉,他曾在附院地下停屍房聞到過這種氣味。
醫院常用的防腐劑,福爾馬林的氣味。
張小洛沉默著,他的身體輕微地顫抖著,沿著那扶梯緩緩向下的動作詭異而僵硬,似乎體內有著兩個不同的意誌在爭奪著身體的控製權。
張小洛終於壓下了體內那躁動不安的本能,順著扶梯慢慢下到了這幽深的通道內。
通道底部並不寬敞,地麵之上還有著厚厚的腐爛動物的屍骨,猶如小貓般大小,應該是那些喜陰喜腐的野鼠殘骸。
地麵一側的牆壁之上,有著一扇一人多高的鐵門,鐵門的腐朽程度比那井蓋嚴重了許多,鐵門之上已有一個拳頭般大小,不規則的破潰口。
那不時閃爍的幽光,正是從這破潰之處傳出的。
張小洛握住鐵門之上的把手,微一用力,隨著一道刺耳的“吱呀”之聲,那鐵門已被他拉開。
門內是一個擺滿了密密麻麻透明塑料罐的大廳。
大廳的角落處有著一台小型的機器,應該是那種早已淘汰掉的儲電裝置。這個儲電裝置竟讓那大廳一角昏黃的應急燈一直亮到了現在。
整齊擺放的實驗桌,布滿灰塵的各種儀器,已經一個個一人多高,其內液體早已幹涸的人體標本罐。
冰冷,陰森,壓抑,沒有絲毫生的氣息。
張小洛遊曆過黃泉,但並沒有目睹過冥府地獄的慘狀。就算是那冥府十八層地獄,也無非就是如此的模樣吧。
整個大廳的標本罐不下上百個,每一個標本罐內都有著一具幹癟的人體標本。
或老,或幼,或男,或女。
張小洛臉色煞白,大口地喘著氣,緩緩伸手,撫摸著身旁這個一人多高的標本罐那布滿灰塵的冰冷外壁。
罐內之人有著比張小洛還魁梧的身形,可隨著管內液體的流失,魁梧的身形早已幹癟,慘白而泛著青黑之色的皮膚猶如一件人皮外衣,蓋在那高大的骨架之上。
在他的前胸,有著一道自胸部直達下腹的切痕。
這是一個中年男子,他的頭顱向一側微斜著,那已被泡得浮腫的臉上仍有著濃濃的驚恐之色,兩個黑洞洞的眼窩似與張小洛對視著,無聲地淒厲嘶喊著,訴說著自己的恐懼和不甘。
這是一個被生生扭斷了脖頸,然後被製成了人體標本,放進福爾馬林標本罐內的人!
張小洛那粗重的喘氣聲在整個死寂的大廳內格外的響亮。
他的眼前浮現出一幅畫麵。
在若幹年前,就在這個大廳內,這個男人被幾個穿著解剖服,戴著口罩,蒙著眼罩的人,在這裏剖開了他的前胸,直到腹部。殷紅的鮮血從男子的體內淌出,染紅了手術台,淌到地上。
男子淒厲地叫喊著,直到脖子被扭斷,然後被泡進了盛滿黏稠防腐液的標本罐,製成了這人體標本。
張小洛的目光從眼前的標本移開,看向了旁邊的另一個標本罐。
這是一個瘦小的女孩,看身高也就**歲的模樣。
被鋸斷的右腿,前胸有著一個拳頭般大小的血洞,下頜骨已碎裂,露出了慘白的牙槽,下排牙齒已盡數皆無。
張小洛緩步走在這猶如地獄般的大廳之中,每審視一具軀體,他體內那莫名的煩躁之感便會多上幾分。
在最靠近大廳盡頭的一個標本罐,是空著的標本罐那異常堅硬的外壁之色有著一個不規則的大洞,似乎那本應被泡在裏麵的屍體已破罐而出。
大廳的盡頭有著一個小小的房間,房間內的燈光還亮著,透過房間那滿布血跡的玻璃牆,他看到了房間內那孤零零擺放在正中央的手術台。
手術台上躺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子,女子穿著一件大大的外套,靜靜地躺在充滿血跡,而又異常冰冷的手術台上。
女子的嘴角,有一道可怖的剪痕直達兩邊耳側。
手術台一側的牆角,放著一把半人多高,泛著銀色冷光的大剪刀。
那靜靜躺著的女子似乎感覺到了張小洛望向自己的目光,費力地微抬起頭,透過那已成暗紅之色的玻璃牆與張小洛對望著。
她的目光朝著牆角處那般剪刀瞅去,身體劇烈地掙紮著,想坐起身來,可最終再次無力地落回台麵之上。
張小洛低頭稍一思索,便推開了這間手術室的房門,走到了躺在那裏的女子身邊。
手術台下,有著一根粗粗的塑料硬皮管,硬皮管內時斷時續地流淌著的混濁的液體,直通到手術台一側的一個金屬凹槽之內。剛才這女子嚐試起身的瞬間,張小洛看到了她身下那如犬牙一般的注射金屬探頭。
她一直靠著這越來越少的營養液維持著生命?她既然在這裏,本能殺死的那個又是誰?
這明顯已無營養液維持生機的女子,正處於彌留的邊緣,可盡管如此,她望向張小洛的目光,仍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怨恨。
“你我未曾見過,我們之間應該沒有冤仇,你為何如此恨我?”
張小洛蹲下身,目光與這剪刀女的目光平齊,輕聲問了一句。
就算她已無還手之力,但張小洛仍給予了她平等對話的尊重,他隱隱感覺到,這種尊重,是本能願意看到的。
“沒有冤仇?你是玄門的人,這就足夠了!”
女子與張小洛對視著,話語之中充滿了發自骨髓的仇恨。
張小洛臉上露出複雜之色,有的事情,不是他想不到,而是他不願去想。
“我曾殺過的那個人,是不是你?”
張小洛想到了那個曾想襲擊肖梅,而被自己的本能所殺的女人。
“她是外麵那個殘破的罐子之本應該裝著的人。”女子費力地微微轉頭,瞅向玻璃牆外那殘破的空空標本罐。
“那個殘破的標本罐不是你的?”
張小洛朝著牆外那空空的標本罐看了一眼,又看向那密密麻麻布滿整個大廳的標本罐,眉頭皺得更緊。
“我的位置……在這裏!他們……還沒來得及給我準備容身的罐子。”
剪刀女似已知道自己即將死去,臉上露出了一絲解脫,可雙目之中那怨毒之色絲毫未減。
“除了你能外出,那些已死亡的標本也……”
張小洛似想到了什麽,臉色微變。
“你以為你們玄門花費這麽大力氣是為了什麽?隻是為了折磨我們嗎?”
張小洛沉默,玄門陰陽一脈以陰陽道術為主,其他分脈也各有自己的術法,但可令普通人變成行屍走肉一般,且具有堪比個案調查廳成員異能的怪物,如此藥物,張小洛並未聽說過。
相比玄門,個案調查廳的嫌疑似乎更大。
“你怎麽確定是玄門所為?你看到了什麽?”
張小洛將心中的最後一個疑惑問了出來。
躺在那裏的剪刀女已閉上了雙眼,那恐怖的嘴唇蠕動著,卻再也沒有任何的聲音發出。
張小洛伸手探向剪刀女的脖頸,就在他堪堪接觸到對方身體的一刹,那剪刀女忽然睜眼,歪頭咬在了張小洛的手臂之上。
鑽心的疼痛從手臂上傳來,那剪刀女死死地咬著,似要把心中那無窮的怨恨都發泄出來,最後竟生生咬下了張小洛手臂上的一塊肉。
張小洛並沒有躲開,如果他想躲開,已極度虛弱的剪刀女甚至都碰不到他一絲一毫。
這生生承受下來的撕咬,是張小洛對剪刀女的交代。是對這被折磨,被迫害之人的虧欠,是對外麵那一具具幹屍的虧欠。
既然玄門欠你們,能咬上一口緩解你們的心中怨氣,索性滿足你們就是!
剪刀女生生吞下了那咬下的生肉,眼中流出血淚,最終緩緩閉上了眼。
她死去了,在這陰暗的地下待了多年,在最終的瘋狂之後,含著玄門之人的血肉死去了。
張小洛在手術室的另一側牆角的櫃子上,找到了一個已被打開的小小金屬箱。
箱子裏有著四支小小的玻璃試管,三支封閉著,裏麵裝滿了不知名的藍幽色液體,另外的一支已經空了。
在金屬箱的內壁之上,有著一個大大的“a”字標記,下麵還有著一個黑色的桃子。
五十四張撲克牌中的黑桃“a”。
張小洛帶走了那金屬箱內的東西,他將這地下室重新封了起來,又在那鐵門之上貼上了封鬼符篆,才離開了地下室,離開了這廢棄的精神病院。
不管這裏曾經發生過什麽,也不管這裏發生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玄門所為,那黑桃“a”又代表了什麽,張小洛都不在乎。
你做你的試驗,我發我的小財。你的試驗品先惹了我,那我收回些利息也是應該的。
至於那把半人多高的大剪刀,張小洛也帶走了。
發生了兩起命案,公安局副局長被襲,張小洛至少得給趙軍一個結案的理由。至於怎麽用這把剪刀去結案,他相信趙軍會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