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井氏之謀(一)
畿內井邑井氏之宮的大殿里,站了許多人。年近六旬的井伯禹,身披華麗雕漆甲胄,腰掛長劍,在門前佇立良久。
從這裡,他可以俯瞰大殿前平台上,密集站滿的數千名井氏族兵。
世子井利,也身披雕漆甲胄,手按腰間佩劍,站在父親身邊。二人後方,還站了十來個身披甲胄的男人。
他們是井利的庶兄弟、堂兄弟、表兄弟,還有桑子名義上的「兄長」褒洪德。
「惜哉!東宮識破吾等計策。適才探子回報,太子已下令罷兵……」井伯禹嘆了一口氣,「事已至此,傳令下去,讓兵卒都撤!」
「父親,不可!」一位長著國字臉,身體強壯的男人湊上來。
褒洪德告訴過桑子,這個男人是井伯禹三子井盪。
庶公子脾氣異常暴躁,有勇無謀,但極為驍勇善戰。自從他進入大殿,目光一直落在桑子身上,讓她感到不甚舒坦。
井盪節制井氏千名精銳族兵,卻一直不受父親器重。今晚,他摩拳擦掌,準備率軍突襲東宮,建立不世功勛。但等了一晚,僅得到罷兵命令,不禁感到憤恨難忍。
「吾等準備多時,若輕易放棄,東宮自此有所提防。」他不忿道,「父親,請允許小子突襲東宮,誓提太子夫婦頭顱來見!」
此刻,桑子正低眉順眼,與隸妾、寺宦跪坐在一旁。
適才,這些人在談話中提及太子與東宮,關係到仲邑哥哥,她不由自主地豎起耳朵傾聽。
「父親,井氏與益氏厲兵秣馬,早已準備妥當。」井盪慨然言之,「趁著彼輩不備,殺敵人一個措手不及,必能拿下東宮。」
「休得胡言!」井伯禹說。
他的聲音甚輕,但大殿內諸人都聽得很清楚,立時靜下來。
「計謀既敗,不宜冒進……」井伯禹轉過身,淡淡地說,「大不了再等待時機。」
「父親!事已至此,」井盪不依不饒,「東宮不會善罷甘休,必對井氏出手,吾等須早做打算!」
仲邑哥哥會打垮爾等……桑子垂頭思索,他會率王師打垮爾等,迎娶我回到鎬京城,走著瞧罷……
「弟,該怎麼打算,父親自有思量!」老早不耐煩的井邦世子,突然開口:「在父親面前,還輪不到你插嘴!」
「我……」井盪漲紅脖子,不快地看了嫡兄一眼。
「還不速速退下!」井利冷冷道。
所有人知曉,無論任何話語,絕不能讓世子利重複第二次。
「敬諾……」井盪不敢違逆,恭敬地行禮后,大步走出大殿,其餘人也紛紛行禮離去。
褒洪德經過桑子身邊時,與她對視了一眼。
爾後,井伯禹在兒子攙扶下,緩緩走入偏殿。
桑子連忙起身跟隨入內,替井邦之君解下沉重甲胄。井伯禹戎馬一生,但已邁垂暮之年,加之徹夜未眠,難免有些疲累。
井伯禹坐到榻上,微微嘆氣。
「父親,吾等計謀失敗,接下來該怎辦?」
原先臉色沉穩的井世子,露出憂慮神情。
井利年近四旬,是一個又高又瘦,但結實強壯的男子。他有著一張嚴峻的臉,以及一對氣勢凌厲,讓人不敢直視的銳目。
他清了清嗓子,續道:「父親,適才盪弟所言甚是。東宮已識破吾等計謀,必予以報復。父親罷兵,莫非想在王廷上,與太子正面決一勝負?」
「彼是君,吾是臣,如何決勝負?」井伯蒼老的臉上,露出一絲自嘲笑容。
他接著道:「幸哉,眼下東宮勢力有限,奈何不了孤與益公。吾等還有時間,僅需等攝政班師回朝……」
「父親,您對太子還不了解?」
世子利眉頭大皺,大聲道:「前些年,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走虎師兵權,還有利的小司馬之職。眼下,東宮豎子監國,權勢熏天,豈會坐等攝政歸來,放棄此等難得機會?」
他望著父親,沉聲道:「再等下去,迎接井氏一族,恐怕會是一場滅頂之災。」
井伯禹一言不發,接過寺宦燙好的布巾,緩緩擦拭滿是皺紋的臉。世子沉默地站著,沒有絲毫不耐情緒。
良久,井伯禹才開口道:「吾兒有何見解?」
「父親,太子舉辦殷見禮,東國諸侯來朝,他想趁機迎接天子回京。」
天子不在鎬京?桑子怔了一怔。
「屆時,就算畿內諸侯反對,」井世子指出,「終究無法與東國諸侯相抗衡,這也是父親與益公合謀此計之緣由。」
他大聲強調:「吾等須先下手為強,將東宮豎子扼殺於搖籃中!」
「老夫曉得,」井伯禹捋了捋鬍鬚。「吾等之計,以百足蟲下蠱,再於官聯借故取消殷見禮,引發東宮之怒,迫使他失去理智,貿然出兵。吾等站在道義上,就可借勢討伐東宮。」
他微微嘆一口氣,「原本進展順利,東宮卻被太子妃勸阻,臨時罷兵。時機已逝,吾等再貿然出擊,此舉形同反叛。」
井伯頓了一頓,沉聲道:「到時,若太子以監國之名,號召諸侯勤王,可輕易將井氏與益氏給滅了……」
「父親所言甚是。」
井利跨前一步,朝他拱了拱手。「眼下僵局,動也死,不動也死……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實行第二個計策!」
「孤說過,此事休再提!」井伯禹沉下臉,「孤縱橫宗周數十年,甚麼風浪未見過?當年那一位強悍天子,不也讓孤與益公給扳倒?」
大司馬越說越惱怒,「只不過區區東宮豎子,僅憑吃空餉與大暴動之事,就想將井氏一族連根拔起,可乎?」
「父親息怒!」
井利對父親仍恭敬有禮,語調卻異常堅決。「吾等已失敗,您必須正視這一點。眼下,僅剩那一個計謀可行。」
井伯禹無言以對,用一雙冷傲眼睛打量兒子。
「此計固然兇險!但小子與大巫討論過,保證成事機會甚高!」
井利望向父親,堅決重申:「目下,東宮世子身處成周,乃千載難逢之機。太子自以為佔盡上風,殊不知吾等還有第二手準備。他不僅會失去愛子,東宮也會徹底垮台!」
失去愛子……桑子嚇呆了,感覺自己無法呼吸。
他是甚意思?他要殺仲邑哥哥……桑子竭盡全力,才忍住質問井利的衝動。我要忍耐,聽他究竟想對仲邑哥哥做甚……她鬱悶地想。
「罷了!孤便依你意。」
井伯禹蔚然嘆氣,吩咐道:「汝乃井邦世子,須確保安然無恙,否則寧可放棄大巫之計!」
「敬諾!」井利迅速回答。
「吾兒,回成周後放手進行!」井伯禹微微一笑,他下決定后不再猶豫。
「這段時間,為父與益公將一同堅守,阻擋來自東宮的反擊。」
說著,他輕蔑地哼了一聲:「且讓那對夫妻自鳴得意多幾日,誤以為識破吾等之陰謀,掌握局勢……再趁其不被,將東宮一舉殲滅!」
說罷,大司馬冷酷的雙目中,閃現出令人心悸的寒意。
「唯,小子立即告知大巫,準備施法。」井利答道,「爾後,小子離開宗周,趕赴成周進行安排。」
井伯禹淡然問道:「尋得合適人選?」
桑子感到兩人目光正掃向自己,她只好把頭垂得更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