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君子好逑(三)
周人有三個重要都邑,分別是岐山京邑、宗周豐鎬,以及成周洛邑。而座落在渭水以北,岐山前黃土高原上的京邑,是周人最早舊都所在。
文王之時,以京為舊基地,豐鎬成為周人經營東方的指揮中心。
其後,隨著周人大舉東進,豐鎬漸漸變為行政都城。原來舊都岐山京邑,保留原先的宗廟與辟雍。
京邑,是王室祭祀祖先重要地方。在城內大廟,供奉著太王、文王、武王與成王四位先王。至於康王以後天子,則安放在康宮裡祭祀。
岐山是周人發祥之地,京邑是周人精神與宗教之聖地。這一場驚天動地的大地震,又會否毀壞大邦周龍脈?
鎬京王侯公卿百官,紛紛把目光轉向天下最睿智的神算,宗周太史寮之首——太史伯陽甫。
「水土滋潤生長萬物,國人財用才富足。土地不能生長萬物,國人就會財用匱乏,怎麼會不亡國乎?」
對於山崩川竭,伯陽甫認為這是亡國徵兆。
太史還特地舉出例證:「當初伊水、洛水斷流,夏桀亡國;黃河斷流,商紂亡國。眼下,我周就像夏、商二國所處形勢,亡國不遠矣!」
伯陽甫的言論一出,在鎬京城國人與卿士百官間引起強烈震動,堪比剛發生的岐山大地震。
「陛下出狩多年,宗周王廷由伯和父獨自攝政。」
擔任保氏,掌規諫天子之責的保狐,第一個站出來諫議。
「岐山大地震,為上天降災之警示。故代天子攝政的伯和父,必然要負起最大責任。還請攝政立即歸政太子,以平息上天之震怒。」
保狐的諫議一出,再次震動整個王廷,不難看出他背後所代表之勢力,正是三公中的太師周公鼻、太保召公虎。
面對周、召二公進逼,亦是三公之一的太傅益公蔑、夏官大司馬井伯禹,以及冬官大司空畢伯碩一黨,堅決支持攝政。
支持與反對兩派,掀起一場激烈爭論。
但本次爭論兩位關鍵人物——攝政與東宮一致保持沉默,直到褒伯頊出現,才打破這個詭異局面。
褒洪德的父親褒伯,名頊,褒國之君。
這一場大地震,褒國距離震中較近,損失較嚴重。
地震發生后,太師周公鼻奉攝政之命,率西六師赴岐山災區,尤其京邑一帶,進行搶險救災,褒伯頊也率領褒國軍民積極配合。
待一切處理完畢,褒伯頊將褒國交託世子褒洪德,就跟隨王師赴京,向攝政稟報地震賑災事宜。
褒伯頊見王廷針對保氏規諫展開爭論,他也趁機上書攝政,進行勸諫。
「地震雖是天災,但由人禍所引發。還請攝政恭迎出狩彘地的天子回京,歸政陛下。」
褒伯頊建議迎回天子的上疏,又再引起王廷強烈震動。
他的本意是要表個姿態,壓根沒想到自己言行失了分寸,不僅觸犯益氏與井氏之忌諱,同時也觸動兩派避而不談的問題——迎接天子回京。
益公蔑大為震怒,在周公鼻與召公虎默許下,遂以對攝政大不敬罪,將褒伯頊下獄。
面對王廷諸多紛擾,太子安首先打破沉默。他肯定伯和父對大邦周貢獻,支持攝政繼續統治宗周。
恰逢此時,王廷接到急報,謂荊國大舉入侵陳、蔡兩國。
正值多事之秋,沉默多時的伯和父終於開口,宣布親帥西六師,征伐入寇大邦周東疆的荊國。
攝政離開期間,命太子監國,待其凱旋歸來,再討論歸政事宜。
此一安排,兩派各有盤算,均能接受,紛爭暫告平息。倒霉的褒伯頊,成了鬥爭犧牲品。
得知父親被下獄,身在褒國的夫人褒姁與世子都著急了。褒洪德為此準備許多珍貴寶物,連夜趕赴鎬京,欲救出父親。
鎬京王城乃王族公卿聚集之地,根本瞧不上褒國那點財物。加上褒伯頊觸及益公蔑、井伯禹,以及周公鼻、召公虎兩派忌諱,沒人敢搭理他。
褒洪德百般張羅,最後通過賄賂手段,與貪財的井氏家宰搭上門路。
井氏宗君井伯禹任夏官大司馬,位列下卿,掌握兵權,位高權重。他承太傅之命,負責審理褒伯頊。
世子井利好色,若能獻之絕色美女,必得其首肯,放過褒伯頊。
此時,褒洪德聽聞桑子是褒國絕色美女,遂帶聘禮到她家裡提親。
地震發生之後,桑子返回村子,但見村民房屋被震毀者,十之八九。
父親病重,無餘糧過冬,倆人是無法撐過這個冬天。她本以為,褒洪德是世子仲邑安排來。故在安置好父親后,就滿心歡喜去他府邸。
但聽完褒洪德請求,她的心情不禁往下一沉,整個人像掉入冰窖中。原來褒世子打算送自己去侍候別的男人,桑子禁不住哭了出來。
她根本無法理解,也不關心褒洪德對她所講述王廷紛爭。對她而言,最難受是不能與深愛的男人在一起。
褒洪德只好苦苦相求,褒伯頊的夫人褒姁甚至還向她下跪。
桑子思前想後,為了病重父親,加之世子仲邑走後,一直了無音訊,最終她決定犧牲自己,含淚應諾褒洪德要求。
桑子以褒伯頊之女名義,獻給世子井利。
由於她是野人之女,故先在褒氏府邸中住一陣子,接受成為一名公族之女所需訓練,如談吐、穿著、儀態、步姿等。
待一切準備就緒,褒洪德親自送桑子赴鎬京。
褒國離鎬京不遠,但須翻過秦嶺,用了三天方抵達鎬京。其後,在井氏家宰安排下,桑子住進館舍等候召見。
「淑女,奴婢侍候你沐濯更衣。」
桑子回過神來,發現天色已晚,一眾隸妾走進屋內,開始侍候她。
褒洪德早在屋外,與井氏家宰等候著。看到桑子出來后,家宰忙走近身,仔細打量對方。
「很好!是一個窈窕淑女,世子應該會喜歡。」他搓著手,顯得十分高興。
桑子緊緊咬著下唇,低頭不語。
家宰又道:「走罷!時辰不早了,如果遲到,惹世子發怒可擔待不起。」說著急急往外行去。
褒洪德挽著桑子的手,緩緩前行,同坐上停靠在館驛外等候的駟馬安車。
安車車廂較大,速度較慢,又可安坐,多用於載送年長者或女眷,褒洪德也不客氣地與桑子同坐進車內。
去往井氏府邸途中,倆人都沉默不語,桑子不停用手絞著下裳裾邊。
不久,安車終於抵達,停在井氏府邸前。
這時,褒洪德望向桑子,開口道:「進去之後,你的人生將會發生翻天覆地變化,可還記得你如今之名位?」
桑子眼睛泛淚,深深吸了一口氣,抬頭道:「我是褒伯之女……褒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