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神巫之言(二)
「啊……啊……啊……啊……啊……啊……」
王孫季滿腦海中,陡然躥進一把尖銳凄厲的女人慘叫聲。他震了一震,慌忙將翅蟲從指頭上移走,遍身汗毛都竦豎起來。
「季弟,你……」
王孫季滿作手勢,制止開口的叔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次將翅蟲湊近手指。
雖作好心理準備,但聽著一聲比一聲凄慘的尖叫,仍將他的心衝擊得十分難受。
王孫季滿感受得到,這一個女人必是處於極度痛苦,甚至絕望的情況下,才會發出如此凄愴的尖叫。
他忍著不舒服感覺,強迫自己繼續往下聽。感覺自己像過了一輩子那麼久,女人的尖叫戛然而止,瞬間陷入一片寂靜。
「怎麼沒了?」王孫季滿眉頭一皺。
話音剛落,一把低沉女聲在他腦中響起。
女人說話有八個音節,但王孫季滿卻完全聽不懂。突然間,一道強烈白光射入雙眼,他感到一陣恍惚,一幕幕陌生畫面,在其腦海中不斷閃爍。
畫面一閃,自己驟然出現在一道長長迴廊里,正在緩緩地踱步。
「這裡是神宮?」
他想要轉頭觀察周遭,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做到。他在熟悉的建築中走了很長一段路,看見不遠處有一扇門。
於是,他又不受控制加快步伐前進,推開那一扇硃紅色門。
「漁……行……甜……」
女子的聲音再次響起,同樣是八個音節,王孫季滿隱約間,似乎聽懂其中三個音節。
畫面再次閃爍,他見到一眾穿巫袍的巫覡,排列在筆直大道兩側,對著自己稽首伏拜。他們所穿袍子,有赤色,有玄色,有白色,有葛色不等。
但他們的面容與身體,都被寬大風帽與袍子遮住,看不出是男或女。
他又注意到,在這群巫覡身後,也跪拜著一大群人,他們衣著華麗服飾,但不像大邦周風格。眾人朝著自己齊聲吶喊,恭送他離開。
王孫季滿加快步伐,忽然間又停下腳步,發現自己赤著雙腳。
他緩緩轉頭一看,在所有跪拜人群前,不知何時站著一位貌似君王,穿精緻華袍的男人。
男人微蹙著英挺濃眉,滿臉哀傷,默默凝視著遠處的「王孫季滿」。
「漁……步……行……甜……」女人的聲音,在黑暗中泛起陣陣迴音。
男人的面容漸漸消失,畫面又再閃爍,王孫季滿登上了一座居高臨下,可以俯瞰不遠處城池的丘陵上。
在視力所及之處,可見城內大道兩旁,七橫八豎躺著許多破衣爛衫,形容憔悴,瘦得皮包骨的國人。
他們在烈日下暴晒,不斷地哀嚎,深陷的眼窩裡滿是絕望,空氣中充斥著濃厚的死亡氣息。
「漁……步……行……屍余……甜……豆……」
畫面繼續閃爍,王孫季滿已躺在堅硬石板上,周圍支起黑色帷幕。
太陽高懸在蒼穹上,強烈陽光直瀉而下,照射在臉上。他下意識地眯眼,抬手遮擋上方刺眼灼熱的光線。
他的頭往右側一扭,驚訝地發現原先在正上方的太陽,竟移動到右邊天際。他的頭再往左側扭,發現太陽又移動到左邊天際。
這……太陽怎麼移動了……王孫季滿挪開雙手,見太陽仍懸在上方,根本沒有移動過。
一、二、三、四、五……他的眼睛逐一掃過天際,驚見天上懸挂著十個太陽。
天上懸著十日,天地之間沒有黑夜與寒冬,只剩白晝與炎熱。大地龜裂,百草枯死,水源乾枯。人們哀鴻片野,滿眼都是熊熊燃燒的大火……
「漁卜敢行屍余甜豆……」
女人再次發出凄厲尖叫聲,十日畫面瞬間消散,陷入一片黑暗。
「不!」王孫季滿全身顫抖,不斷呻吟道:「不要……」
「季弟!你醒一醒!」
王孫季滿驟然睜開眼,發現自己正緊握著叔兄的手。
「季弟,你還好?」王孫叔賈關心問道。
他艱難地喘息,「叔兄,我正看到關鍵處……你為啥打斷我?」
「為兄以為……」王孫叔賈有點語塞,「我擔心你出事,才挪走翅蟲。」
「我沒事,你自己去看一看……」
趁著王孫叔賈體驗時,王孫季滿調整好呼吸,平復自身情緒。
片刻后,他注意到叔兄臉色變得十分蒼白,顯然也被女人的尖叫聲,以及隨後一系列景象給嚇到。
王孫叔賈慌忙將翅蟲挪開,喘息道:「這些景象……」
「金階十二翅蟲,可攝入記憶畫面……」王孫季滿輕聲回答,「吾等所見到之場景,全是翅蟲主人生前記憶。」
「咸祖的記憶?」叔兄問。
「當然不是!」他搖搖頭,苦澀地笑道:「咸祖怎會是女人?」
適才所看到畫面,王孫季滿十分熟悉。因為自己剛來到神宮時,就在祭師殿壁畫上看過。
「十日、祭壇、群巫、國人膜拜……」
王孫季滿深深吸了口氣,一字一頓的說:「這是有史以來最強大巫覡——邪神女丑生前記憶……」
他還記得在祭師殿所見壁畫中,巫咸左右兩側漂浮著兩團光芒。右邊一團是散發炙熱紅光的日神珠,左邊那一團則是閃爍銀色冰冷寒光的月神珠。
在巫咸頭頂上的無盡蒼穹,懸挂十個太陽,炙殺強大的女丑。
「女丑?」王孫叔賈哆嗦了一下,「傳說中那一位邪神?在神宮內?」
「然也!」王孫季滿認真地點頭。
在巫教神宮大祭師書齋內,初代大祭師巫咸所遺留金階十二翅蟲中,竟保存本教最大敵人——女丑的聲音與記憶,這件事情說起來確實有些滑稽。
「女丑怎會有翅蟲?」叔兄一臉難以置信。
「可能是咸祖給她……」王孫季滿喃喃自語,「既是女丑的翅蟲,怎麼不在黑水城,又或者丈夫之國女丑廟?反倒出現在大祭師書齋密室內?」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指頭,上面印著兩個被翅蟲叮咬過的淺淺痕迹。他又起身踱步,在心中整理思緒,才緩緩說出自己的推論。
「據我了解,只要翅蟲主人施咒指定對象,待其死後,翅蟲就會飛到主人生前所指定對象身邊。」
王孫季滿想了想,接著道:「看來女丑與咸祖二人,不僅是純粹表面上敵對,彼等私下之關係,似乎超過後人所認知。」
「彼等是甚麼關係?」王孫叔賈歪著頭看他,「老情人?」
王孫季滿沒有理他,繼續說:「咸祖生前,將金階十二翅蟲轉送給女丑。爾後,女丑與天鬥爭失敗,被十日炙殺。這一隻記錄她生前最後記憶及遺言的翅蟲,遂自行飛回咸祖身邊。」
「季弟,為何咸祖要留著女丑的翅蟲?」
「我也不懂,」王孫季滿搖了搖頭,「不知為何,咸祖沒有毀掉這隻翅蟲。他只是施展封印之術,將翅蟲封印起來,變成尋常銅階四翅蟲……」
說到這裡,他稚嫩的臉上,多了一份鄭重神情。
「近千年來,大邑商數次遷都,三監之亂時期,朝歌神宮又毀於戰火。」
王孫季滿認真推理道:「這一隻翅蟲看似不稀罕,畢竟是咸祖遺物,故一直被歷代大祭師珍藏起來,輾轉被轉移到宋國商丘神宮。」
「歷代大祭師都無法打開封印……」王孫叔賈直直看著他,「緣何被你給解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