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宗周六官(三)
近些年來,王子靖深受攝政伯和父器重,被策命為成周四方積,專司四方諸侯以及方國的進貢事宜。
此一安排,不僅擾亂了監國太子欲經營洛邑的謀划,同時也導致東宮與四方積署之間對立,兩兄弟出現不少矛盾,手足之情蒙上一層霜。
但是在外人面前,太子安一直堅決否認,有關他與王子靖不和流言。
「你說落寞?」王子友愣了一愣,臉上笑容頓時收起,顯然他被榮伯廖的話給惹惱。
他哼了一聲,語透輕蔑回擊道:「榮伯,您說得真好!總不能讓諸位同僚,都學你當年對待手足的下作手段罷?」
當年鎬京大暴動,幾內榮邦的邦君,宗周天官冢宰榮夷公慘遭暴徒殺害,他的世子榮正繼承父親爵位,是為榮伯正。
榮伯正純孝,一直懷疑太傅益公蔑,與大司馬井伯禹是大暴動幕後主使。於是,他起兵討伐益、井二氏,想要為父復仇。
但身處鎬京的榮廖,不僅不協助他的兄長,反而還轉向效忠太傅益公蔑。他藉助益氏與井氏的族兵,親自攻打榮邦,將同胞兄長榮伯正殺害,引起天下嘩然。
榮伯廖通過弒兄之舉,徹底獲得益公蔑信任,也被立為新的榮伯。
數年前,榮伯廖更在益公蔑大力支持下,被攝政伯和父策命為地官大司徒,六官之中排位第二,位高權重,成為太傅在王廷中最重要代理人。
王子友提起榮伯廖當年的不堪往事,但他只是聳聳肩,似乎不以為忤。
只見他向王子友深深一鞠躬,嘴角卻露出一絲戲謔的笑容。
「王子,您教訓得正是,」榮伯廖對他說,「廖回去后,會認真自我反省,好好學習您對待太子殿下,還有靖王子的『友愛』之道……」
「榮伯,你委實是該反省了。」一個年過五旬,身材圓胖的男人走過來。
他語帶酸楚地諷刺道:「若不與靖王子劃清界限,一心一意侍奉監國太子,友王子焉能有今日之平步青雲,年紀輕輕就能預聞官聯,與吾等老頭並列?」
這一個肥胖男人,是冬官大司空畢伯碩,在六官中排行第六。
「畢伯,您……」王子友終究是後輩,他被畢伯碩這般諷刺,一時間未能反應過來,只是張了張嘴,不知如何回答。
「哈哈哈!兩位還真會說笑。」太子安眼見弟弟一副發窘神態,遂通過笑聲來緩和氣氛。
他捋著髯須,思忖片刻后,開口唱曰:
「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喪之威,兄弟孔懷,原隰裒矣,兄弟求矣。脊令在原,兄弟急難,每有良朋,況也永嘆……」
這首詩歌名為《棠棣》,是當年周公送唐叔虞赴封國時,因感慨管叔與蔡叔二監叛亂,導致兄弟相殘,遂作此詩,寓意成王與唐叔虞兄弟同心。
自此以後,《棠棣》遂成為周人用來頌唱手足兄弟之情的詩歌。
太子安唱誦這一首詩歌,一方面表示自己與王子靖二人兄弟情深,以駁斥外間那些不利流言;另一方面,他也含蓄地諷刺了當年榮伯廖弒兄之舉。
「孤與靖兄關係甚好,此次去洛邑,吾等還秉燭長談了一宿!」
說罷,太子安拍了拍王子友肩膀,眼眸微微閃爍,就踱步去到自己的座位。
友弟太過年輕……他邊走邊想,還是沉不住氣……
太子安深知這一個弟弟脾氣乖戾,像極當年的父王。
其實他自己的脾氣,何嘗也不是那樣。只不過自己幼時經受大暴動劫後餘生,加之這些年種種歷練,整個人變得較為沉得住氣,能將自身秉性隱匿起來。
一轉念,監國太子就對坐在西面座位上,一位鬚髮皆白,黑衣高冠的老者,尊敬地拱手行禮。
「單伯,孤離開王城前,聽聞您偶感風寒……」太子安與老者親切寒暄,「不知目下您的身體安否?」
這位單伯龔叔,是六官中排行第五的秋官大司寇,性情伉直好勇,言語上從不摻假欺瞞。他雖是六旬老翁,但仍然精神矍鑠。
身為司寇官署之主官,單伯龔叔恪守《甫刑》,輔佐天子懲罰任何違法士民,辦事都堅守立場,不附權貴。
每一次官聯,單伯龔叔如有不認可之事,他都會剛直敢言,據理力爭。
「監國太子殿下容稟,」單伯龔叔在王子友攙扶下,緩緩地起身,向監國太子拱手行禮。
「老臣現無大礙,今日甚安,勞煩您關切了。」
他微微一頓,才道:「適才監國太子殿下的《棠棣》唱得極好……」
單伯龔叔斜眼瞥了下一旁榮伯廖,正顏厲色地道:「老夫相信,倘若那一些殘害手足,弒君篡位,不忠不義之徒聽了,也會感到羞愧。」
單伯龔叔在六官中僅排位第五,但無論是輩分或資歷,他都遠比位列第二的榮伯廖高了許多。
被前輩不客氣地批評一番,榮伯廖也不敢回應,只能幹笑幾聲,悻悻然走回自己的座位。
一番寒暄后,太子安在鋪設四層莞席,飾著繪有雲氣花邊的主座坐下。在大暴動之前,父王每次主持官聯,均坐在此位;大暴動之後,改由攝政伯和父所坐。
太子安亦是被冊命為監國之後,才得以坐上此位。
每一次官聯,他坐在此位主持時,都會感到自己的心,與遠在彘地汾宮的父王更為貼近些。這也讓他愈發堅定,要儘早落實東宮之謀,早日將父王迎回京。
待監國太子落座后,各人也根據自己身份,紛紛在所屬位置落座。
司空畢伯碩排位六官之末,坐在東面首位。小宰忽雖是代理冢宰,但僅位列中大夫,故他坐到畢伯碩之旁的次位。
至於擔任小司馬的王子友,因其尊貴的王子身份,遂坐於西面首位,大司徒榮伯廖次之,大司寇單伯龔叔坐末席。
在宗周六官中,春官大宗伯巫禮乃因殷見禮籌備事宜,已去到洛邑。
大司馬井伯禹在攝政伐荊之後,也返回老巢井邑,估計會待到伯和父班師回朝時才歸來。至於虎賁師之首的虎臣呂壽,則率虎師隨侍攝政身邊。
故此次官聯,僅有六人出席。而這些人所屬陣營,監國太子早已瞭然於心。
今天會是一場苦戰……他心裡默默嘆了一聲。
「諸位同僚,開始罷!」太子安目光炯炯,掃過了堂上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