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住所的路上,舍勵的眉頭一直擰成個疙瘩,以至於不曾留意城中的道路景觀。他實在想不明白,那個叫唐吉高人的跟自己素未謀面,怎麼會說出那麼難聽的話來。茜茜卻一路東張西望,好像這裡的每一處都有巨大的吸引力。她一會兒跟路過的居民打招呼,一會兒又指著個什麼東西大驚小怪。倆個帶路的侍從不得不三次請她從房頂上下來。當她第三次被請下房頂的時候,終於到達了靠近宮殿左側的一排房院里。
這處院落非常的清凈整潔,方形的內院兩邊種滿了珍貴的人面芭蕉。正面一字排開八個朱門房間,每一間的房門上都掛著一個小牌,上面分別寫著自悟室、了言靜、明鏡台、涅槃生、本相顯、塗香閣、同界關、石心有三個字。門口迎候的一個侍從安排舍勵住了中間的涅槃生房間,茜茜住在了他的隔壁。
茜茜隔著十字木型的窗戶,瞅著倆個侍從出了院子,立刻恢復了活潑的本性。她歡呼幾聲,說:「太好啦!太好啦!我太多激動啦!」接著又一遍遍的嘮叨起見到大南宙洲王的心情。當她準備重複第九遍時,舍勵忍不住打斷,問:「那個叫唐吉高人的見過我嗎?他為什麼不願意教我武功?為什麼說我是狂妄小子?」
「這個——我——我——」茜茜好像做了虧心事,眼珠一轉,把到了嘴邊的話咽回去,說:「這個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路過街角時,那個攔住道路,對咱倆怒目而視的人是誰?」舍勵盯著她問。
「他——啊!」茜茜想不到舍勵還記得這件事情,憋脹了個墨綠臉,低聲說:「不知道。」
她天性外漏,任誰一看都知道認得那人。舍勵從大南宙洲王處得知了自己被召過來的原因,心中已如千斤壓鑄。這會兒又明知她撒謊,便有些惱火,提高聲調問:「不知道?那他為什麼一臉怒氣地盯著你、我?」
茜茜見舍勵動了氣,不敢再有隱瞞,扯了扯身上的披風,笑說:「一定為這個!這就叫冤家路窄!一千年前,路過巴拉根域的那個野蠻人就是他!」
「嗨!猜就是這樣!我早說過不能幹壞事兒!咱們把他的斗篷扯了做成自己的斗篷,他肯定不高興!」舍勵說完又想起什麼,問:「大南宙洲王要給我請的武術老師叫唐吉高人,難道就是那個人?」
茜茜想了想,乾笑幾下說:「好像那個人的名字也叫什麼高人。」她說完全無半點兒慚愧,反而跺腳嚷道:「那人真可惡!我長了一千多歲,就被他逼得幹了一件壞事兒,想不到還現世報!」
舍勵聽她如此蠻橫無理,頓時變了臉色。茜茜察言觀色,隱約覺得剛才的話不妥,趕忙賠笑說:「你別急!大南宙洲王一定能說服他!如果他來了,我向他賠禮道歉!」
舍勵氣怔怔地看著她,終究無可奈何。他心中越發煩惱,不由地想起母親金朵花諄諄教導的一句話,嘴裡嘀咕說:「母親的話果然有道理,什麼時候也不能幹壞事!」
「你說什麼?」茜茜追問了一句,見舍勵並不理會,便叉開話題,問:「你那麼想家,為什麼不問問大南宙洲王什麼時候可以回家?」
舍勵正要把背包放到牆角一張金絲香木桌子上,聽見這話不由地呆住。他內心一直憋著股勁兒,以為只要見到大南宙洲王,證明自己是個英雄就能理直氣壯地返回家鄉,再也不用過以前那種憋屈日子,所以這一路不管怎樣艱難險阻,都沒有氣餒過。當金烏兄弟和拉冬龍提及人們災難的話時,他也始終半信半疑,何況自己並未到了獨當一面的年齡,也沒有什麼力挽狂瀾的本事,又能做什麼?但在塔樓上親眼目睹的一切和大南王的一番對話,讓他徹底面對了現實——見到大南宙洲王不過是個開始,他得幫忙把人們弄出的那個魔王消滅掉!這事關係到家鄉的存亡,當然義不容辭!現在,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哪可能提及回家的事情!
「你在想什麼?」茜茜追著問。
「唉!」舍勵嘆口氣,找了一把靠牆的鼎凌木紋椅子滑溜著坐下,用後腦勺使勁頂在牆上,愁眉苦臉地說:「金烏兄弟的猜測沒錯,人們因為貪婪,孕育出個叫暗物凝界王的魔王。它打算統治人界,把人降為低等動物。大南王要我參與消滅那個魔王的行動!遇到這樣嚴重的事情,我還怎麼提及回家的事。」
「什麼!」茜茜學著舍勵在絕壁時,差點一腳踩空的樣子,狠狠倒吸了一口涼氣,叫道:「果真這樣!虧你以前總跟我形容人們的世界如何美好!我就說過,人在六十四域中沒有什麼好名聲!哼!現在自己都有本事造出個魔王來!這就像他們自己講的一句話——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真活該!」
她借用了一句人的不太貼切的話,還帶著幸災樂禍的口吻。舍勵聽著氣惱,辯駁說:「你這樣想嗎?我以前講過人們的種種好處,可沒有一句假話!」
「你!」茜茜認為他剛才就白了自己一眼,又連番說了幾句嗆話,頓時發了脾氣,跳腳喊:「我也沒有錯!大南宙洲王更不會錯!我親眼看到老祖樹的孩子死去!現在他們又養出個什麼魔王,我說錯了什麼?不是咎由自取嗎?他們咎由自取!被那個魔王吃光了才清凈!」
「你——!」舍勵氣得雙眼怒瞪,連脖子都脹得通紅,半響說不出話來。
「哼!」茜茜與他怒目而視,半點兒不肯服軟。他倆就像兩隻狹路相逢在獨木橋上的山羊,頂著犄角僵持不下。
有一刻鐘的時間,舍勵先冷靜下來。他用手捂住胸口,壓制著話音不帶出情緒:「你說的對,人做的過分了,但我生長——」
茜茜打斷他的話,說:「但你是萬覺王的子孫,不屬於人!」
「那又怎樣?我們與人不可分割!我在人界長大,生活在同一個世界里、喝同樣的水、吹一樣的風、沐浴一樣的陽光!」舍勵尖著嗓子喊。
「不對!」茜茜使勁搖頭,說:「你的親戚、朋友、鄰居都是萬覺王的子孫,你們都不屬於人類!你根本沒有真正接觸過人!」
這話讓舍勵語塞,自己確實沒有接觸過人!他咽了口唾沫,才說:「不管怎樣,我族世代生活在那裡,人界就是我們的家!」
「人界是你的家?」茜茜若有所悟的想了想,不覺笑起來,說:「我知道你擔心什麼啦!你放心!如果那天到了,大南宙洲王自然會把萬覺王的子孫送到安全的地方!」
「你不明白!那樣做叫自私!人界是我們的家!大南宙洲王不會放棄人,這就是她偉大的地方!」舍勵說完,抬頭看了眼房頂的鳳凰圖雕。
「你說大南宙洲王要救他們?」茜茜傻子似得的問。
「千真萬確!要不然,召我來幹什麼?」舍勵用後腦勺磕著牆壁說。
既然救人的主意來自大南宙洲王,茜茜就不敢再辯駁,而且深信這個決定非常正確。她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開心大笑,說:「哈哈!大南宙洲王講過要繼續考驗我的話,說不定會讓我也加入救援!等那個什麼高人來了,讓他也教教我!」
舍勵有些意外,想不到她的態度轉變的如此迅速。他坐著,朝她鞠了個躬,說:「多謝你明白道理。」
「不要!」茜茜急忙跳在一邊,連連擺手,說:「你貴為天神的後代,我可受不起!我只幫你,再說也未必幫得上!」
「這話沒錯!你未必幫得上!我能拿那個魔王怎麼樣,連大南宙洲王都沒辦法對付它。」舍勵擔心地說。
「什麼?大南宙洲王神力無邊,還沒辦法對付它嗎?這樣說來,你確實做不了什麼。」茜茜又想到什麼,拍手笑說:「哈哈!這樣的話,你跟那個野蠻唐吉高人還學什麼?我見過他那副傻模樣,生氣時只會像瘋子一樣亂揮寶劍!」她說完,學著唐吉高人的樣子張牙舞爪的比劃起來。
「咣當!」一聲,結實的房門被一隻大腳踹開,緊跟著一聲怒吼傳來:「閉嘴!你這棵既不長個子,也不長腦子的臭巴拉根草!」
舍勵嚇了一跳,不知誰會在這樣的禮儀之邦還如此蠻橫。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個人又瘦又高,長臉高鼻樑的傢伙傢伙橫眉立目的出現在了門口。他大步衝過來,雙手叉腰、居高臨下的怒視著茜茜,好像要一口吞了她。
「啊喲!野蠻人!」茜茜驚叫。
舍勵剛要站起,講幾句道歉的話來冰釋前嫌,卻見他「噌!」的一下,拔出腰間寶劍。
「你幹什麼!」舍勵大叫。
「呵呵——哈嗬!」他嘴裡怪叫著,揮劍朝茜茜直劈過去。茜茜平日喜歡走高竄底,身體也很敏捷,這會兒卻連躲閃的機會都沒有。所幸唐吉高人這劍並沒有真劈在她身上,而是劈在旁邊鼎凌木紋的桌腿上。桌子斷了一條腿,頓時歪在一邊。舍勵和茜茜哪見過如此魯莽凶霸的人,狼狽不堪的縮在屋角,渾身都要發抖。
唐吉高人耍了個花樣收回寶劍,依舊叉著腰,喝問:「你敢叫我野蠻人你以為我的劍砍不斷你的腿嗎?」
「哎呦!」茜茜結結巴巴地回答:「唐、唐大俠!你、你最厲害!砍下暗物凝界魔王的腿也不費吹灰之力!」
唐吉高人聽了,揚了揚眉毛,面露得意之色。他斜睨了舍勵一眼,說:「那個什麼魔王在我眼裡不過就跟這張桌子一樣,不堪一擊!」
「你厲害!那個魔王就交給你啦!」茜茜忽閃著黑豆眼說。
「哼!」唐吉高人懷疑茜茜不懷好意,卻也挑不出話里的毛病,轉而打量舍勵幾眼,「你——就是舍勵?怎麼瘦成這樣?」他說完誇張的揉了揉胸口,朝著宮殿的方向跳腳,喊:「喂!我偉大的大南宙洲王啊!看看這個不知輕重的小子,簡直手無縛雞之力!我該用很輕的樹枝來教他習武嗎?」
「您不需要樹枝,我拿的動劍!」舍勵小心翼翼地回話,還揮了揮胳膊,把前臂向上彎壓,努力從大胳膊上擠出一點點肌肉來。
「哎呀呀!哼哼!」唐吉高人用鼻子笑出聲,將劍在舍勵的小肌肉上拍了拍,說:「這是什麼?小雞仔的肚皮嗎?你看看我!」他說完做出幾個大幅度的怪動作,雙臂上舉,看上去確實充滿力量。
舍勵尷尬的厲害,恨不得立時閉門苦練幾個月再來展示胳膊上的肌肉。茜茜見他受挫,壯著膽子,說:「你是大人,舍勵還是孩子。他長到你這麼大的時候,肯定比你有力氣!」
「一棵臭草!」唐吉高人怒視她一眼,惱著臉叫喚:「自以為能幹的臭母巴拉根草!你認為那個什麼魔王會等到男子漢舍勵長大成人後,才把他一口吞下去嗎?」
茜茜挨了罵,怒火塞胸,又不敢發作。她轉了轉眼珠,冷聲反駁說:「原來你瞧不起雌性物種,是不是認為大南宙洲王也不如你?」
唐吉高人天不怕地不怕,卻打心眼兒里敬服大南王。他被茜茜的話狠狠噎住,瞪眼張嘴的好一會兒才說:「偉大的大南宙洲王除外!」
舍勵趁勢鞠了一躬,說:「既然這樣,偉大的大南宙洲王選擇您來教我功夫也一定不會錯!請您收下小徒!」
唐吉高人顯然沒料到「不起眼兒小雞仔」的腦子卻夠快。他的嘴巴張的更大了,清了清嗓子說:「腦子還夠用!不過嘛!我並不看好你!原來我有個最差的小徒弟,就在裁縫鋪里做學徒,收下你的話,當然你就成為最差的一個,可你是大南王的貴客,怎麼能做最差的一個!」他說到這裡,露出一絲狡黠之色,「所以三天之後,你要和小裁縫進行一次決鬥。如果輸了,必須替他到裁縫鋪里當學徒!」他宣布了這套謬論后,也不管舍勵是否答應,便轉身大步離開。
「師——師傅!徒弟有疑問!」舍勵大叫。
「明天太陽升起時,廣場上見!」唐吉高人頭也不回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