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勵和茜茜一路嬉鬧玩耍,不知不覺已經來到巴拉根域的邊界。天空變得更加陰鬱低沉,許多渾身布滿黑磷皮的大樹出現在眼前。它們的模樣十分猙獰,廋骨嶙峋的枝幹上稀稀拉拉地掛著灰不溜丟的葉片。那樹根部位卻極其平整,怎麼看也不像是從寸草不生的地面長出來,倒像被誰拔出來似得突兀扎眼。一股陰風吹過,窟窟洞洞的樹榦發出鬼哭狼嚎般怪聲。舍勵裹緊斗篷,屏息凝氣地觀察了一番眼前的怪象,才拉著茜茜邁進這片陰森恐怖之地。當他倆回頭看時,小小巴拉根草們已經蹤跡全無。
茜茜很緊張,四下張望著,壓著嗓子說:「舍勵!這裡就是八腳族的地盤。阿姆說它們傳遞消息的速度比我們巴拉根草還快!我敢肯定,它們已然知道咱倆來了!」
「哦!也許它們就在附近!」舍勵急忙從身後的背包里掏出一個小玻璃瓶,悄聲說:「這是我父親熬制的驅蟲水,塗在身上可以避開蛇蟲,或許能派上用場。」
「我也聽說過,可沒用過。」茜茜猶豫著說。
「總比沒有好,快塗上!」舍勵催促她將驅蟲水從頭到腳擦了一遍。
一股刺鼻的藥草味散開,茜茜捂住鼻子,打算將剩下的半瓶還給舍勵,嘴裡還說:「好難聞的味道,我要暈了!」
舍勵正要伸手接住,忽見這玻璃瓶憑空飛起來,晃蕩幾下后,懸停在了半空。他嚇了一跳,細看才發現玻璃瓶被吊在一條明亮的絲線上,只見它像鐘擺一樣晃了幾晃,「啪!」一聲,撞在左側一棵兩米粗的樹榦上,擊得粉碎。
「八腳族!它們來了!」茜茜驚叫。
然而四周異常寂靜,即沒有任何聲音,也沒有什麼東西移動,僵持了一會兒,舍勵忍不住大喊:「八腳族!我受大南宙洲王召喚,與朋友茜茜路過這裡,請出來相見!」
幾十秒后,依然沒有任何回應。他正要再喊一遍,忽覺頭頂一股勁風撲落,一張大網竟悄然從頭頂罩下來!他和茜茜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已經被兜在網裡。
「哎呦!它們暗算!」茜茜尖叫著,發現自己和舍勵被頭下腳上提到半空。她還要再叫罵幾句,身體已經劇烈地晃動起來,「暗算!你們——不能——粗魯——對待大南宙洲王——的貴客——哎喲!」
他倆這樣擠在一起,就像一顆盪鞦韆的吊瓜,被看不見的力量從一棵樹盪到另一棵樹。每當要撞到樹榦時,茜茜都會嚇得尖聲大叫,舍勵確定自己早晚要撞死在一顆樹上。
這種戲耍使得茜茜怒火高灼,即使被倒吊著,也能破口大罵。舍勵卻難受得厲害,只覺渾身血脈倒灌,腦袋又重又脹。他的眼皮被蛛網粘住,因為不能閉上,眼球好像要飛出去。
當舍勵再也難以支撐,馬上要暈過去時,忽覺身體「咚!」的一聲被重重拋在地上。他頭痛欲裂,渾身癱軟,依稀看見許多模糊東西在面前旋轉,耳邊隱約傳來茜茜的呼聲,「舍勵!快醒過來!快醒過來!」
「嘖嘖!人果真退化了啊!這都受不了!」有個難聽的聲音在說話。
「暈過去了?大南宙洲王保佑!這樣瘦,沒有多少油水啊!」還有聲音叫嚷。
「呀呀!快看!這根巴拉根草不錯!聽說把她吸幹了,包治百病!」一個大嗓門喊。
舍勵聽見要吸乾巴拉根草的話,心裡一急,驚醒許多。他拼勁全力睜開雙眼,模模糊糊地看出茜茜就在身邊。
「嗨!嗨!這個人醒了!」有聲音驚呼。
舍勵掙扎著坐起身,覺得腦袋痛的厲害,還好眩暈的感覺消失不少。他意識到身上的網沒了,勉強看清楚這是個間金碧輝煌的大房間,有一些渾身長著糙毛、像人又不像人的蜘蛛樣灰色怪物正用深黃色的八隻凸眼睛死死盯著自己。
「茜茜!」他虛弱的叫著。
這些怪物們見他醒來,低頭耳語了幾句,推舉其中一個大個子走上前,伸胳膊蹬腿地做出幾個動作來嚇唬他。舍勵頭痛欲裂,心中害怕,卻挪動不了身體。這怪物以為他不懼怕自己的威脅,轉而撥弄茜茜。「啊!」嚇得舍勵和茜茜尖聲大叫起來。
「悶盹,退回去!王來了!」一個細聲細氣的聲音響起,叫悶盹傢伙趕緊後退幾步站好。
一股刺鼻的濃香撲進舍勵的鼻孔,害得他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靠牆角的一扇八角門中,依次走出來八隻頭帶白珍珠、身著艷粉色對襟裙的灰綠臉「蜘蛛」怪。它們邊走邊從屁股後面拉出幾根絲來,扭捏著撥出刺耳的音樂。緊跟在後面的是另外八隻著紫色對襟裙的灰紅臉「蜘蛛」怪。它們各用四隻手高舉著繪有縱橫網線的黃色大扇子。這十六個「蜘蛛」怪走到中央的高台邊站定后,八角門中又走出一隊掛金項圈、著土紅色對襟裙的黃臉「蜘蛛怪」。它們神情肅穆地列在兩旁,彎腰恭迎出兩隻頭戴金色皇冠、身穿彩色大袍的黝黑臉「蜘蛛」怪來。
這兩隻「蜘蛛」怪一個體型胖大,一個體型稍瘦。體型胖大的頭頂上長了滿滿一圈亮黃色小眼睛,每走一步,眼球都會四處亂轉一圈。舍勵看它那幅模樣,不免露出厭惡的神情。這個「蜘蛛」怪發現了,馬上放慢腳步,用一頭黃眼珠子惡狠狠地盯著他。
那個體型稍瘦的「蜘蛛」怪趁機快走幾步,想要趕在胖子之前落座。不想那胖大傢伙眼珠子一轉,立刻識破了他的圖謀,晃身竄到前面,用肥胖的身軀將台階完全擋住。「哼哼!」胖子冷笑兩聲,命令手下把身後拖了幾米長的袍服捋順,這才慢慢地登上台階,將肥胖的身軀塞到中間的豪華座椅里。體型稍瘦的「蜘蛛」怪被它擋了駕,干生氣卻無計可施,只能冷冷的地看著同伴坐上交椅,自己翻起白眼珠子,撇撇嘴,賭氣坐到旁邊一把椅子上。
舍勵猜到這兩個必定是八腳族的首領,趕緊提起精神,做好應對準備。
「記住阿姆的話!」茜茜低聲提醒。
兩個怪物坐好后,一齊盯著舍勵和茜茜,誰也不先發話。剛才還吵吵嚷嚷的蜘蛛怪們,現在都屏聲凝氣立在兩旁,沒有一個上前回話。
舍勵覺得氣悶難耐,決定先做個自我介紹。誰知他剛要張嘴,兩個怪物卻一起說:「一個孩子!」那個體型胖大的扭頭翻了同伴一眼,嫌棄他搶了自己的話。體型稍瘦的彷彿嚇著一般,干緊捂住嘴巴表示歉意。胖怪物因此得意的冷笑幾下,露出滿嘴的黃色尖鉤牙。
「那個孩子,我是黑心王,他是心黑王,我們是夫妻,都是八腳族的王!你叫什麼名字?」黑心王露出無比慈愛的神情問。
舍勵看她一臉兇相,卻非要裝出滿臉堆笑的樣子,便知她是個口腹蜜劍、狡猾狠毒的傢伙,趕忙小心應答:「尊敬的八腳大王,我叫舍勵。」
黑心王聽舍勵稱她大王,立時眉開眼笑。她將身體微微前傾,問:「怪不得人可以統治一界,連個孩子都又聰明又會講話。本大王現在想請教你個問題,可以嗎?」
舍勵感覺茜茜在他胳膊上捏了一下,知道必定是阿姆提醒過的那個問題,趕緊做出更加恭敬的樣子,回答:「當然可以,尊敬的大王!」
黑心王受到舍勵的恭維,笑得臉上的肥肉呼呼亂顫。一旁的心黑王卻不高興地哼了一聲,恨聲說:「小心點兒!回答錯了,本王把你當點心吃!」舍勵見這心黑王拉下臉來極其猙獰威嚴,不由害怕起來。
黑心王見他被嚇著,馬上變了臉,狠狠瞪了一眼冒昧插話的丈夫,又對舍勵換上一臉膩笑,說:「小舍勵,人從上古到現在都有一個不變的規矩,那就是一處地盤只能有一王做主,對不對?」
「應該對。」舍勵悶頭回答。
「答得好!」她得意的看了一眼丈夫,才繼續說:「我們八腳族和人在三萬年前是比鄰的朋友,因此種族的規矩也一樣。既然你機緣巧合來到我這裡,就請做個評判。我們兩個究竟誰應該說了算?」
舍勵暗自鬆了口氣,她果然提出了阿姆叮囑過的問題。他剛要張嘴回答,卻見一旁的心黑王故意露出滿嘴倒鉤尖牙,用幾十隻鼓脹出來的大白眼珠狠盯過來。那用意很明顯,如果回答「錯誤」,他就會立刻撲過來,把舍勵一口吃掉!
「這個——」舍勵猶豫不決,干張著嘴巴卻不敢說出答案。
「快說啊!」黑心王嘴裡催促著舍勵,滿頭黃眼珠子卻笑眯眯地瞅著茜茜,顯出極其和藹可親的模樣。
舍勵左右權衡,暗自思忖:「拉德鎮長講過,人最陰毒的一面就叫笑裡藏刀。這個黑心王對茜茜笑得如此親切,可見要用她威脅我,看來論心計之深,旁邊的心黑王不是對手。我只管按照阿姆的話回答,如果那個心黑王要吃我,這個霸道的黒心王也一定會施以援手來彰顯她的大王地位。」他想到這裡,定了定心說:「尊敬的大王,我們人界有母儀天下之說,因此據我看來,您應該說了算!」
舍勵搜腸刮肚,才想出「母儀天下」這個詞語,連自己也覺得牽強。黑心王聽了正中心意,發出一陣得意地大笑。那心黑王卻勃然大怒,猛得從座椅上彈起,如閃電般撲過來,張開大嘴咬向他的咽喉處。
「哎呦!臭怪物!」茜茜驚得尖叫。
這怪物王的速度太快,舍勵竟然連躲閃的反應都沒有。眼見心黑王的尖牙已經碰到他的脖子,電石火光之間,黑心王以更快的速度出手了。她張嘴噴出一根麵條般的黑絲,輕而易舉地纏住心黑王的一條腿,像拖死狗一樣把他拉了回去。心黑王徒勞的掙扎幾下,最後像泄了氣的皮球,再也不敢吱聲。
雖然是一場虛驚,舍勵還是驚出了一身冷汗。黑心王裂開大嘴,安慰說:「好孩子!真有眼力!你放心,有我在,誰敢把你怎麼樣?」她眯眼看著憤憤不平的丈夫,又說:「我可真喜歡他!哎呦!我們做夫妻已經有三千年,連個孩子都沒有!」她說完這話,也不管心黑王氣成什麼樣,只顧堆出一臉假笑,問舍勵:「我想認你做個兒子,你可願意?」
「什、什麼?——兒子?——我!——啊喲!」舍勵被這話驚得瞠目結舌,身體里好像突然插進一根從腳底撐到頭頂的木棍!來這裡的路上,他腦子裡已經幻想過無數種可能面臨的困境,但決沒預見到一隻大蜘蛛怪想當自己的媽!他因為太過吃驚而回不過神來,旁邊的茜茜急忙偷拉他的袖口,低聲說:「快答應啊!會有辦法的!」
「孩子?你在想什麼?難道不同意嗎?」黑心王冷聲冷氣的問。
舍勵深知萬萬惹不得她,只好像個傻子一樣回答:「願意。」
「嗯!好!」黑心王聽舍勵答應還算痛快,倒也滿意。她呵呵地乾笑幾下,張嘴吐出一匹黑絲,將舍勵卷到近前,在他臉上狠親了一口。
舍勵聞到一股難聞的惡臭,想要躲閃卻苦於被黑絲裹住手腳,一點兒也動彈不得。黑心王開心不已,向下面的一眾將領吩咐說:「聽好了!從現在起舍勵就是我的兒子!你們要悉心照顧王子,誰要敢找他的麻煩,那就是跟本大王過不去!」她說完,又特意瞥了一眼還在生悶氣的心黑王。
「尊大王命令!」八腳怪將領們一起躬身應答。
心黑王見狀,越發氣得臉色難堪,恨不得將舍勵一口吞進肚子里。
那個叫悶盹的傢伙忽然指著茜茜,問:「黑心大王,這根草要怎麼處理?」
「她?」黑心王撇了一眼驚慌失措的茜茜,毫不猶豫的說:「一根巴拉根草,吃了百病不生,賞給你們啦!」
「大王英明!「八腳怪將領們一陣歡呼,幾個手腳快的更是毫不客氣撲向茜茜。
「不要!」舍勵還在想辦法蹭掉糊在臉上的唾沫,忽見局勢突變,急得跌倒在地上,大喊:「誰也不許吃茜茜,她是我的好朋友!」他這聲喊用足了渾身之力,直震到房頂都發顫,幾個正要撲向茜茜的八腳怪頓時被唬住,僵在當地。
黑心王有些不高興的說:「兒子,不過是一根巴拉根草,在我們六十四域中算不得什麼!你現在貴為王子,不能再跟她做朋友!」
一直賭氣呲牙的心黑王聽了這話,認為有了報復舍勵的機會,也扇風點火說:「夫人!你就不該認這麼無知又不識抬舉的東西當孩子!要我看,一起把他倆扔鍋里,熬一頓鮮肉野草湯,犒勞大伙兒才好。」
「好啊!」八腳蛛將領都非常贊同心黑王的建議,紛紛大聲附和。
舍勵眼見形勢危急,趕忙向黑心王肯求說:「黑心大王!您是最英明仁慈的大王!我答應過巴拉根族要保護茜茜,如果您放過她,讓我做什麼都行!」
黑心王受了舍勵的恭維,眼珠子亂轉了一通,做了個無奈的樣子,嘆聲說:「唉!真讓本大王為難!我手下將領們的心愿要滿足,而你又說的這樣仗義!」她口中雖然這樣說,手底卻沖著下面做出個准許的動作。那些八腳蛛將領看的清楚,一起怪叫著撲向茜茜。舍勵剛才跌倒時被黑心王的衣服粘住,渾身上下徹底動彈不得了,此時發出野獸一樣的怒吼,卻無法撲過去拚命。
「啊喲!」「痛啊!」「我的娘啊!」一疊連慘叫聲響起,搶在前面的幾隻八腳怪紛紛向後跌倒,與後面幾隻八腳怪撞在一起。「我的媽呀!」他們一個個捂著嘴巴,滿地亂滾,顯然受了傷。那兩個撲在最前面的傢伙甚至痛到用腦袋狠命撞牆。舍勵猛然記起茜茜在樹林里擦過舍沃翰熬制的殺蟲藥水,心中頓時暗喜。
黑心王見這場變故來的碎不及防,手下亂作一團,一時也忘記保持裝腔作勢的大王模樣,粗聲問:「怎麼回事?你們怎麼了?」那個叫悶盹的傢伙剛才也撲在最前面,這會兒咿咿呀呀的指著自己腫脹的嘴巴,卻說不出話來。
舍勵心思轉得極快,立時想到個好主意。他故作懊悔地對黑心王道歉:「黑心大王,我真糊塗啦!竟然忘記稟告您!這根巴拉根草得了怪病,弄得滿身劇毒。據說專門能毒死昆蟲!貪嘴飛飛族曾經抓住過她,也沒敢吃。因為巴拉根族也不想收留她,所以我才帶她同行,想請大南宙洲王看看怎麼回事。」
黑心王親眼見到手下的狼狽摸樣,又知曉各域一些消息,所以毫不懷疑舍勵所講。她黃眼珠子一轉,改了主意說:「好兒子!可恨這群不爭氣的手下擅自做主!我本來就打算讓她陪你!活該它們吃苦頭!」
雖然茜茜被剛才一場圍攻嚇得夠嗆,但天生有股不怕死的勁兒。這會兒見這些八腳怪碰到自己的鬚根便慘遭惡果,忍不住得意的說:「哼!看在舍勵份兒上,我先饒了你的手下!不過,你要答應我和舍勵始終在一起!」
黑心王見茜茜神色傲慢,臉上現出怒意,滿頭眼珠子亂轉,不知要做什麼。
舍勵不敢激怒她,試探著說:「黑心大王,我答應過巴拉根族要照顧茜茜。您如果嫌她惹麻煩,還是讓我們一起離開好。」
「哼!哼哼!」黑心王冷哼幾聲,滿頭眼珠子又一通亂轉,直將舍勵看得頭暈眼花,才陰測測的說:「遠來是客,何況我又認你做了兒子。你們還是先住到紡織娘那裡吧。娘今天很累了,改天再討論這件事!」她說完起身要離開,才發現舍勵還粘在自己的奢華禮服里,又一疊聲催促旁邊幾隻花皮八腳蛛:「你們是傻子嗎?快拿油來!快拿油來!」這幾個侍從見大王發怒,一個個嚇得哆哆索索,費了不少功夫才用清油將舍勵從禮袍上剝下來。
黑心王和心黑王沒精打采地離開后,舍勵對著茜茜做了個勝利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