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們還在院子里排隊領錢，喬大壯處理完轉讓魚塘的手續，徑直去了喬書記的辦公室。
全村人都知道，他們是親戚，這沒有什麼好避嫌的。
「二叔，你得給我做主，這事明顯是姓許的那小子背後下刀子，我咽不下這口氣。」喬大壯將憋在肚子里的話一股腦地倒了出來，說著，掏出香煙，跟喬書記一人一支抽了起來。
喬書記依然是一言不發，兀自抽煙。
直到香煙燃到煙屁股，他才將煙頭在自己的鞋底上摁滅。
終於開口說話了。
「我說過多少次了，做事情要不留後患，他們是怎麼拿到那份偽造的文書的？」喬書記有些興師問罪的意思。
喬大壯一愣，自知理虧，不敢吱聲。
的確是這樣，當初為了達成目的，他和他的老婆偽造了這份文書，用來證明幾處魚塘要徵用。
有了這個假文書，才讓這幾個村民不得不轉讓魚塘的。
喬書記當時也是知道的，還特別囑咐過喬大壯，不要將這個文書外流，給村民們看看就好了。
顯然，喬大壯疏忽了這一點，造成現在的被動局面。
人家有物證，這要是打官司，一打一個準。
到時候可就不是歸還魚塘的問題，而是要喬大壯和他的老婆承擔法律責任。
這也是為什麼喬書記只能生吞這口惡氣的原因，凡事都要掂量一下利害，不能蠻幹。
見喬大壯不敢言語，喬書記繼續說：「你必須要給我長個記性，下不為例！」
「我知道了，再也不會犯渾，我保證。」喬大壯一聽「下不為例」這四個字，又活過來似的，拍起了胸脯。
「亡羊補牢的故事你聽過吧？」喬書記緩了口氣，背著手在房間里踱步。
「嗯嗯！」喬大壯亦步亦趨，點頭如搗蒜。
「姓許的想干大事，他不會就此收手的，以後你必須給我打起精神，提高警惕。」喬書記囑咐喬大壯，接著又道：「咱們把自己的籬笆紮緊，然後瞅準時機，反咬他一口，這才是男子漢該做的事。」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喬大壯咬牙切齒地說。
「那你說說看，姓許的搞事是想幹啥？」喬書記雖然有些恨鐵不成鋼，但關鍵的時候，他只能提攜自己的這個侄子，整個家族之中，就算喬大壯還能主事了，其他人更不行。
「紅眼病犯了，見咱們掙到錢了，受不了，要分一點。」喬大壯不假思索地說。
「屁！」喬書記罵了一句。
喬大壯縮了縮脖子，他是真的怕這個二叔。
「姓許的在下一盤大棋，他這是想獨霸喬村啊。」喬書記嘆息一聲，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看向窗外，有些落寞，有些不甘。
「那不成，我這關他都過不了，想獨霸喬村，他做夢！」喬大壯發起狠來，雙眼通紅，面露猙獰。
「你不要輕舉妄動，」喬書記警覺地看了一眼喬大壯，又道：「這個時候要韜光養晦，時機不到不可亂跳。」
喬大壯雖然是一個粗人，但有一個優點，就是特別聽他二叔的話，忠心耿耿，雖然能力上略有欠缺，做事虎頭蛇尾，粗枝大葉，但喬書記指東，他絕不打西。
喬書記此話一出，喬大壯就如獲至寶，連連點頭稱是，氣焰下去了不少。
「喬村一定是姓喬的喬村，不能讓他姓許的奪了去，現在正在收果子，你要當有心人，多去找找他們的紕漏，有什麼發現及時來跟我彙報，會咬人的狗不叫，明白嗎？」喬書記說完，盯著喬大壯，等他表態。
「明白！嘿嘿，我擅長這個。」喬大壯說著摸了一把自己的後腦勺，乾笑兩聲。
「明白就去做事，對了，回去告訴你的婆娘，少在外頭多說話，言多必失。」
「嗯嗯！」
喬大壯屁顛屁顛地離開了喬書記的辦公室，從那一排發錢桌子面前走過的時候，還不忘狠狠地瞪了一眼，也不知道是在瞪誰，就跟在發泄心頭的無名火一般。
林淼看到這一幕，知道喬大壯這天是放血割肉了，至少有一個魚塘分了出去，擱著誰都會氣不順的，剛剛見到效益，就不得不屈服於其他勢力，這樣的憋屈，竟然令喬大壯硬生生地吞了下去，林淼主要是好奇這個，也不知道喬書記是怎麼做通了這個村霸的思想工作。
望著喬大壯離去的背影，林淼有些出神。
「今天這事沒完的，你看吧，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黃超越忙活完之後，跟林淼閑聊的時候說。
「如果喬村不是窩裡斗，估計這會已經脫貧致富了。」林淼深有感觸地說。
「這其實不光是喬村才有的現象，很多農村都會有這種事情，我們現在提倡建設美麗鄉村，社會主義新農村，雖然有很大的進步，但還是有很大的一段路要走，主要還是人的觀念上，讓農民在這裡來一次革命，相當不容易的。」黃超越說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林淼很感興趣地問：「這是為什麼呢？21世紀都過去五分之一了，觀念還落後怎麼成？」
「有客觀原因的，」黃超越顯然是對此做過思考，他道：「農民祖祖輩輩都生活在一個固定的區域，自己走不出去，外頭的東西走不進來，缺少破局的思維，說白了就是因循守舊是他們的思維習慣，遇到事情先考慮利益，俗話說就是目光短淺，這不是他們想不想的問題，而是不得不的問題，沒有辦法的事。」
「有道理，但是我覺得不全對，」林淼就這個話頭繼續說，「不知道你注意到沒有，其實隨著短視頻的興起，以及智能手機的普及，農民也在有意無意地觸及到更多的訊息，他們的觀念正在悄悄地發生變化，他們其實也很時尚的，也知道去學習的，只是，他們還需要認同和引導。」
「認同和引導？」黃超越一愣，似乎意識到這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農村的工作要想做到創新，可能就是需要從這兩點上入手。
等於說，林淼無意之中，觸動了黃超越的工作思維，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意味深長起來。